洛阳城已经遥遥在望,安庆绪带着两万人狼狈逃过了新安,直到此时,他的一颗忐忑之心才渐渐收起。终于安全了,终于不必再提心吊胆,这里已经是他们的老巢,就算**但在再大也绝不敢越雷池一步。毕竟安禄山在此地坐镇,敢于来捋虎须的,自封常清以后,只怕还没从娘胎里生出来呢。
到了洛阳城郊,安庆绪令大军就地驻扎,孙孝哲等主将与他一同入城谒见安禄山。
只是,入城之后,安庆绪却没有立即入紫微宫,而是先将人安顿在自家私邸。王李两名镇将不明就里,刚进院子就被人活活捆了起来,然后投入大牢严刑拷打。
三木之下无英雄,几十上百板子打下去,就算桐皮铁骨也禁受不住,两个可怜的镇将终于熬不过酷刑,按照安庆绪的意思招供。将洛阳以西形势糜烂的情形添油加醋一番,将所有的责任推给了崔乾佑。尤其是安庆绪与孙孝哲的两次遇险,也都成为了崔乾佑居心叵测的杰作。安庆绪与孙孝哲不但无罪反而有保全实力之功。
看了安庆绪递过来的供状,孙孝哲脸上真真发烧,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不认还能如何?难不成还要假模假样的去认罪吗?当然不能!
只是他还心有疑虑。
“这份供状,能,能逃过安大夫法眼?”
安庆绪神秘一笑:“法眼?还有法眼吗?放心吧,准保能糊弄过去!”
这么说,可不是安庆绪大话欺人。安禄山身边的第一亲信,宦官李猪儿已经被他用金银珠宝喂饱了,此时任何事情不管干系多么大,只要一句话,李猪儿便能帮他支应过去。
洛阳皇城深宫大内,幽静的寝殿内,宦官李猪儿轻手蹑脚的将一叠公文放在了御案之上。
“是猪儿吗?”
帷幔内,洪亮的声音突的响起,李猪儿顿时吓得身子一颤,答道:“是奴婢,有前方的军报到了!”
一阵粗重的喘息声隐隐传来,继而又干脆的命令道:“先拣河北道的念,须得一字不落!”
李猪儿颤颤巍巍的一叠军报中挑出了河北的军报,先大致扫了几眼,便已经吓得脸色惨白,这等消息,若是念了,岂非要被打死?
那日因了河北道十五郡在颜氏兄弟鼓动下联合造反,李猪儿悉数念了出来,便挨了安禄山好一顿鞭子。安禄山自从眼力不济事以后,脾气便一日比一日暴躁,稍有不快便对手下人动辄说打言杀。
李猪儿仗着伺候安禄山日久,顶多就是挨一顿鞭子而已,其余的宦官则没那么便宜,已经有几个不开眼的撞了霉头被活活打死。
一想到这些他就不寒而栗。
“还啰嗦甚了?念!”
李猪儿一咬牙,将那份军报偷偷藏在了袖子里,“回陛下,奴婢,奴婢没发现有河北道的军报!”
帷幔里的重重叹息了一声,似乎放下了一块心中巨石,李猪儿又听得安禄山自语呢喃道:“没消息,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声音又转而洪亮起来。
“西面呢,有西面的军报吗?”
李猪儿知道今日的重头戏是这份西面的军报,有了安庆绪的交代,总要顺利遮掩过去,若非为了这块烫手山芋,也不至于将那份河北道军报私藏了起来。毕竟他李猪儿只有一个屁股,不能被同时打烂两次。然而这种军报想要彻底销毁了也是不能,他只能将之与明日缓送的公文一并呈上,否则早晚会有露馅的一天。
“回,回陛下,西面的,有,有!”
李猪儿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忍不住发颤。
“念!快念,一字都不许差!,若差一字,想想鞭子抽的疼不疼,狠不狠!”
“回陛下,奴婢疼,不敢差!”
回应李猪儿的是一声冷哼。
“知道就好,念吧!”
这份军报可谓是满纸胡言,但最根本处有一点,那就是西面战事的确出自崔乾佑一人之手,而且局面也的确恶化了,于是以这个为蓝本,便可以演化出各种黑锅和屎盆子。
安庆绪平素别的能耐没多少,最精的便是此道。就连李猪儿都忍不住为安庆绪的这份军报与一并附上的供状叫绝。
果然,李猪儿的军报才念了一半,安禄山就怒不可遏的叫停。破口大骂:
“崔乾佑该死,该死!”
由于用力过大,他陡然猛烈咳嗽起来。
安禄山歇斯底里的程度远远超出了李猪儿的预期,由不得双腿一软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奴婢有罪,奴婢有罪……”
从咳嗽中缓了过来,安禄山既冷酷又愤怒的叱骂:“狗奴的确有罪,来呀,来呀将这条契丹奴拖出去抽二十鞭子。”
李猪儿哪想到今日这么快就又挨了鞭子,前日挨的鞭子刚刚结痂,这么下去岂非生不如死了?
“陛下,饶了奴婢吧,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知错了?哪里知错了?”
安禄山的语气中颇有玩味之意,李猪儿心念电转,揣摩着究竟哪里又触了眉头,但留给他的时间只有片刻功夫。
“奴婢,奴婢,恐有疏忽……”
“狗奴还知道疏忽?去找,把河北道的军报找出来,找不出来……”说到此处,恶狠狠的声音戛然而止。这让李猪儿更是不寒而栗,后面没说的内容究竟是什么,就算用个脚指头都能想得出来。
李猪儿连滚带爬的出了寝殿,装模做样的到廨房中转了一圈,便捧着那份藏在袖子里河北道军报赶了回来,再进门时,已经满脸满身都是淋漓大汗。
“陛下,奴婢有罪,奴婢疏忽了,的确,的确有河北道的军,军报。”
“好!念吧,一字不许差!”
此时李猪儿早就吓得七窍生烟,哪里再敢和安禄山玩心眼,只得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原来,史思明提兵北上之后,又有大批的财货粮食随之往范阳老巢起运,其中接连有五批运粮陈队在黄河以北的怀州被**劫走。粮食和金银珠宝都是安禄山的心头肉,地盘丢了可以再夺回来,财货丢了就不知道被送到何处去了。
“来人,来人!把这契丹奴拖出去,拖出去,抽二十鞭子,一下不能少,一下也不能多!”
话音未落,便有两个宦官进来不由分说拖着李猪儿就往外走,他们不敢啰嗦,不敢动作迟缓,就在数日之前,有两名当值的宦官因为动作慢了一步,竟被活活打死。试问,哪个还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李猪儿被扒光了衣服,两名宦官又将他用麻绳死死困在廊柱上,露出了尽是斑驳疤痕的后背。一顿鞭子噼啪抽了下去,将李猪儿疼的死去活来,哭爹喊娘。
二十鞭子,一下不多,一下不少,抽完以后便有宦官亲自为李猪儿穿好了衣服。
行刑宦官此时才低声道了声歉:“莫怪俺,俺也是身不由己!”
李猪儿呲牙里最,狠狠的剜了他一眼。自己能恨谁?不恨你这执鞭之人,还能恨谁?
挨了鞭子以后,他还要伺候安禄山,寝殿里还有十几封军报公文等着他去念呢。
拖着满身鞭伤,到寝殿门口便听到安禄山大呼小叫。
“朕被你们这群蠢猪害死了,在范阳时一个个都鼓动着起兵造反,现在呢,现在看看,河北道一共就二十四个郡,一夜之间居然反了十五个,还有没有打算造反的,恐怕还要有!还有西边的局面,崔乾佑的能耐哪去了?让一个姓秦的县尉生擒活捉,丢不丢人?他大败封常清的能耐难不成都喂了狗?朕早就说了,不想要什么天下,能做个三镇节度使就已经足够足够,你们就整天在朕耳朵边嘀咕什么天与弗取 反受其咎。现在形势糜烂至此,要你们拿个主意,除了臣有罪,臣该死,还会说什么……”
李猪儿忍着背上剧痛进了寝殿,瞧见严庄正跪在地上,承受着安禄山的雷霆之怒。不知何故,他竟轻轻的是松了一口气,有这老家伙为自己挡一挡箭,总不至于被骂个狗血淋头了。
有严庄在,李猪儿便识趣的远远的站住了,不去凑挨骂的热闹。
严庄也实在能忍,任凭安禄山骂了小半个时辰,眼见着气顺了不少,才缓缓道:“臣以为,河北道与东都西面的糜烂都是暂时的,至少南路大军高歌猛进,相信很快就要杀到淮南,淮西。那里都是大唐的膏腴财赋之地,只要有了两淮江南,何愁唐朝不灭,何愁天下不定?”
安禄山与严庄两个人商议了约有两个时辰,终于熬不住疲惫,沉沉的睡了过去。严庄这才起身离开寝殿,出门时见到李猪儿在殿外疼的战栗不止,便从袖中掏出了一个手掌大小的瓷瓶。
“里面是南方夷狄入供的金疮药,一用即灵,回去抹上些,就不疼了!”
“奴婢谢过严相公!”
严庄呵呵笑道:“还未拜相,不要如此称呼,万一被有心人听了去,都是你我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