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放亮时,独孤延靖抵达了铁门关,借着一缕透过地表的金色阳光,他看清楚了高高悬挂在关城上的战旗,原本死死揪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关城上悬挂着战旗就说明这座关城依旧在的掌控中。
既然都是,接触也就容易得多了,他早就准备好了通关文牒的副本,就算口说无凭,鲜红的河西节度使帅印总不会有假。由于焉耆城被烧,铁门关很可能风声鹤唳,出于谨慎起见,又派了一名使者前去与关内的人交涉。
一来一回的过了一个多时辰,铁门关内总算也派来了使者,使者的主要目的就是验明这些所谓的沙州军正身。河西节度使麾下的诸军安西各军镇都耳熟能详,独独没听过沙州军,为防有假检验一番总不会错的。
“鄙人铁门关行军司马房兴,特来与将军一晤……”
独孤延靖对此报以了极大的宽容和配合,一面解释了沙州军的来历,河西节度副使周泌如何临时征调,黄宣又是怎么临危受命的,其中前后关系避重就轻的讲述了一遍,总算让那使者的疑虑渐渐消退。
“原来是这样,不过,诸位是不是被骗了?郑节度的确是出征了,可龟兹城却好端端的,并无兵灾之祸啊!”
房兴突如其来的这句话彻底将独孤延靖弄懵了,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的问题。
“甚,甚?龟兹并没有遭到围攻?这如何可能,安西的信使一连五六拨都从河西过去了,难道都是假的?”
“那些信使的真假,我不敢断言,但龟兹没有遭受兵祸,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关内有人昨天才从龟兹返回,若不信,将军可随我到关城内一问便知!”
骤闻消息,独孤延靖心神皆乱,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便道:
“某奉命到铁门关查勘情况,无令不得入城。敢问,敢问焉耆被毁,又是因何而起呢?”
只见房兴摇头叹息。
“还不是梁节度当年种下的祸根,执意用那个契丹人为焉耆镇将,现在好了,此贼趁着郑节度率师远征,便意图叛乱,叛乱不成就毁了焉耆,其身可诛,其心可诛啊!”
房兴显然是个读书人,说话也是温文尔雅,与独孤延靖又谈到了长安的情况,眼睛里不加掩饰的流露出了思乡之色。
思乡归思乡,但到塞外建功立业也是大丈夫的追求,总要混出个模样来才好衣锦还乡吧。说了一阵之后,使者叹息一声。
“长安政局纷乱,三天两头就破家杀人,反倒不如留在安西活的自在!”
这番说辞也触动了独孤延靖,长安的勋臣贵戚们在秦晋上台以后十之七八都倒了大霉,向他们这三千被流放的刑徒只是其中一部分,后续还会有更多的贵戚子弟刑徒充军到安西来。半年前他还是个在长安城里横行无忌的纨绔子弟,谁又想得到今日此时竟是以刑徒的身份充任了沙州军的长史。
沙州军受河西节度使节制,所有的补给也由河西供应,但自打他们出了玉门关以后,河西的物资便再没有一车一马抵达。
独孤延靖一面命人回去给黄宣送信报平安,一面又下令众军士就地安营扎寨,等候大队人马的到来,然后再进一步商量,是否还有必要赶赴龟兹。
“鄙人与将军一见如故,不如进关去,咱们把盏言欢!”
房兴盛情相邀,希望独孤延靖能够进城歇息,也好用酒肉款待。但是,独孤延靖知道黄宣治军与神武军一样,都是极严的,一旦违犯军令,此前的所有努力都可能会化作乌有。
为此,进关独孤延靖十分想进城,但还是不得不予以婉拒。不过,他虽然拒绝了,但还是厚着脸皮提出了要求。
“将士们月余不闻肉味,房司马能否弄几只活羊来……”
闻言,房兴哈哈大笑。
“还当甚事,不就是几只羊吗,此时交代在我的身上!”
房兴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保证着,然后又离开了军营。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房兴再度返回时,身后已经多了十几只羊,比起独孤延靖的请求,这可是多了好几倍。
独孤延靖自然是千恩万谢,经历了一路上的风餐露宿,食物紧缺,他已经懂得了食物的可贵,尤其是难以吃到的肉食,仅仅看上两眼都忍不住满口流涎。
埋锅烧水宰羊,这一系列的活计如行云流水,随行三百人吃十几只羊还是略显不够,但炖上几十口大锅的羊肉汤,就算用羊汤泡着冷馕吃,也是极解馋的。
……
黄宣得到报信时已经过了午时,当他得知了关于龟兹的一系列消息时,也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如果说龟兹没有遭到兵祸,那么频频经由河西往长安报信的使者又是怎么一回事?还有焉耆被焚一事,独孤延靖派回来的人也说不清楚,只说是因为镇将叛乱而至。、
这一切都太诡异了,在此之前黄宣预测了各种可能,独独没料到,铁门关只是个匪夷所思的开始,龟兹成了一团批朔迷离的黑雾,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还真是说不好了。
此时黄宣恨不得插翅飞到铁门关去,仔仔细细的了解关于龟兹和焉耆的前前后后之因由。然则,他看了一眼携家带口的突厥老幼妇孺,便知道自己在明日午时之前是绝难抵达铁门关的。
这些突厥人本就是定居在焉耆附近的大唐百姓,得知了黄宣所部并无恶意之后,便恳求黄宣不要抛弃他们。实在没有办法,黄宣只得勉强答应了下来,帮助他们寻找合适的定居之所。
如果独孤延靖带回来的消息属实,将这些突厥老幼安置在铁门关附近也算是个不出的归宿。
为此,黄宣特地召集了突厥人中数名德高望重的长者,告知他们铁门关的情形,并请他们放心,很快他们的族人就会过上和以前一样平静的生活。岂料,那几名突厥长者闻听此言之后纷纷大摇其头,表示无论如何也不相信黄轩的话,甚至有急脾气的直接指责黄宣在欺骗他们。
弄的黄宣也很是无奈,他只得两手一摊。
“这是我的部将亲自去打探后带回来的消息,岂能有假呢?”
双方沟通了好一阵,突厥长者们依旧执意不相信,并警告黄宣:
“将军,焉耆被烧毁成了废墟,铁门关不过是个巴掌大小的地方,怎么可能幸免呢?如果将军执意打算去铁门关,请务必做好厮杀的准备!占据铁门关的人并不好惹!”
这句话正好触动了黄宣内心深处的担忧,一切发生的过于匪夷所思,后得到的消息与从前得到的消息又截然相反,在没有任何事实的依据下,他只能像赌博押大小一样,凭空揣测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然则,不管结果和真相如何,黄宣都必要要去铁门关的,不论龟兹是否遭到了兵祸,他都要带着麾下五千沙州军抵达龟兹,只有如此才算功德圆满的完成了人物,不管对远在长安的秦大夫,还是河西节度副使周泌,都有了一个合适的交代。
更出乎黄宣意料的是,这些突厥人的长者在得知他要赶去铁门关的坚决态度之后,竟一致表示,愿意跟随沙州军一同赶赴铁门关,如果需要厮杀打仗,但凡能拿得动武器的人也都会与沙州军共同作战。
一时之间,黄宣又觉得自己看不透这些突厥人了,他们本来所流露出的本性是贪生怕死,可一瞬间又表现的英勇起来。
不管怎样,至少有一点黄宣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这些突厥人对并无恶意,甚至还很依赖和信任,这也许就是能够解释他们冒着死亡的危险愿意与之并肩作战的原因。
大军缓慢行至天黑时,黄宣终于意识到,可能出了问题。因为按照他和独孤延靖的约定,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派回信使与之报讯。可从午时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时辰,居然再没有一个信使过来。
这已经难以用意外和失误来解释了,也许最合适的解释就是独孤延靖遭遇了危险,已经无暇抑或是无法派回信使。
有鉴于此,黄宣临时决定,吃过晚饭以后全军不再扎营休息,连夜赶赴铁门关。他生怕耽搁了一夜的时间之后,还不知道要出现什么意外。
突厥老幼走的慢,也顾不得等他们,只让他们远远的跟在后面,能追得上就追,追不上另寻出路也可以。
黄宣心里明镜一般,突厥老幼跟随自己不过是图个安稳,现在很可能面临危险,又何必强逼他们去与自己一同面对呢?
简单的与突厥长者交流了一番,黄宣自问将自己的意图表达的很清楚了,便上马催促着大队人马向西行军。
距离铁门关十里左右时,终于遇见了一队沙州军的骑兵,他们躲藏在一座小山背对大路上坡地处,但还是被探马发现了。
火把映照的四周通明瓦亮,看着面前狼狈不堪的骑兵军卒,黄勋只觉得一颗心似乎在迅速下跌,跌入了万丈深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