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长得极是白净俊美,就算剃掉了满头的青丝,也不难看出他留在凡尘时的卓越风姿。举止间皆是不卑不亢,不同于恭恭敬敬,千篇一律的佛寺中的众小僧人,第一眼看去便是给人留下了不俗甚至亮眼的印象。
不难看出的是,他在这等了许久了。
付葭月边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他,边暗中用胳膊肘撞了下谢白,小声问道:“普音?你师父不在吗?”
谢白并未回答她,甚至就仿佛没听到她所说般,连眼神都未曾眨一下,只淡淡道:“没空!”
付葭月正惊异于他言语中的不客气,完全不同于往日的泰然自若,她甚至可以从其中听出愠怒,却只见他抬步便要绕过僧人离去,慌忙间她正欲跟上,却只见僧人伸出一只手再度挡住了谢白的去路,语气依旧如刚才般淡然无波:“执念浮尘,普音大师劝你早日放下。贫僧先告退了,谢公子自便。”
说着目光便于谢白寒凉不屑的面容之上扫过,拂袖间转身离去。
人已是消失在不远处走廊的拐角,谢白却像是定住了般,不再移动,付葭月心中疑惑,却也不知该多问些什么,犹豫了许久,终是启唇道:“普音?他是谁?”
等待了片刻,都是未听见谢白的回答,她目光不由得有些黯淡,却是随即便听到他说道:“天音寺的住持。”
天音寺,普音,却也难怪,法号能和寺名相挂钩,却不是一个简单人。
付葭月不由得点了点头,思忖着口中也不禁喃喃出口道:“住持?难不成这座破庙不是普法的?”
待再度抬头时,只见谢白早已是离她远去,她忙跟上唤道:“诶诶诶,你去哪?等等我啊!”
奇怪的是,他并未朝普法所住院落中行去,更奇怪的是,他所走的路正对着刚才那僧人所走方向。
逐渐地追上正在前边走着的僧人,愈加走近之时,便愈加清晰地听到远处交织地传来木鱼敲打与念经的声音,比往常寺庙之中诵经声更加齐整,所念的经文也仿佛在此氛围之中被点缀上了魔力,她竟是会静下心试图去凝听。
除却这回荡不绝的声音,周围一片安静,只啁啾声混着偶有传来的鸟兽之声时不时从寺庙角落中响起,提醒着众人他们此刻正处在经文交织的安静的梦中。
待走到正厅之时,僧人停下了脚步,转身道:“大师正在其中等着。”
一语毕,缓缓施了一礼,便抽身离去了。
付葭月赶上之时,正撞上往回走的僧人,只听他道:“姑娘先随我到客房休息。”
被挡住了去路,付葭月目光绕过他落在了不远处众僧人围绕打坐的大厅之中,却是再不见谢白的身影,抿了抿唇,有些担忧,还是不禁问道:“谢白他……”
僧人的目光明明可以看见焦距,却总是有些涣散,让人捉摸不透他目光所及之处究竟是哪,不是垂死之人目光所破落出的无生机,却也不同于普通人目光的多变,便像是被时间定格般,平静地让人有些畏惧。
只见他慢慢将目光停在她的面上,道:“谢公子此刻有事要处置,不便见姑娘。”
言毕,也不理会还欲说些什么的付葭月,像是料定她不会就此追上去般,绕过她便朝厢房的方向走去。
“哦。”
付葭月喃喃地应了一声,又有些担忧地朝大厅中看了一眼,目光逐渐被门口传出来幽黄色的火光与午间阳光夹杂的阳光混杂在一起的光亮晕染。
忽然身旁大树浓密的树叶被风给吹动,将挡住的阳光给投射过来,猛得刺痛了她的眼。忽然缓过神来,见僧人早已经不理会她,兀自走了百米远,就要消失在拐角处时,忙小跑地跟了上去,唤道:“诶,等等我啊!
僧人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仿佛没听到般,也不理会她气喘吁吁的情态,瞥了眼仍在喋喋不休地抱怨着的付葭月,皱了皱眉头,加快了脚步。
见他不理会自己,付葭月也甚是无趣,却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之心,追上前去问道:“诶,你叫什么啊?你别不回答我啊,我总不能一直喂喂喂地叫你吧……”
说着,再度靠近了他几分,音调也放大了几分。
直说得某人眉头皱得愈加紧,只听他终于忍不住打断她的话道:“贫僧法号忘尘。”
说话间却全然没有与谢白答话时的劝告态度,似乎完全就将在他面前喋喋不休的她看做是一只聒噪不止的苍蝇,蔑视?太过了;鄙视?也不算是。反正她是看出来了,这忘尘根本就是以不平等的看法看待她!
再好歹,她也是付朝唯一的长公主,这么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和尚给看不起了,脾气再怎么好恐怕都咽不下这口气吧?他像普法那么为世人所熟知就罢了,况,就算是普法在他面前,都是好言好语的好吗?
不过,今日受得气尤其多,况身上不舒服地打紧,便也没心思去计较这么多不太算是鸡毛蒜皮的事的小事。
兀自气恼地白了他一眼,便也没心思理会他了。静静地跟在他身后,时不时地拧拧尚能滴水的裙摆,时不时地张望下四周,时间倒也过得不算慢,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是到了给她安排的厢房。
房间早已有小和尚替她准备好了热水,与换洗的衣物,水温恰好,她褪去衣物进去时却还是难免因骤然温度的变化而打了个寒颤,不过温热顺着脉络不断蔓延,也是很快传至全身。不由得让她舒服地大仰着双手扶着木桶周沿,舒舒服服地享受这久违的感觉。
之前烦躁担忧的感觉也是尽数褪去,说来也是她杞人忧天,谢白是普法的关门弟子,自是常来天音寺的,自也是与身为住持的普音相熟的,她又在担心个什么劲呢?
不过不知为何,心中便像是溜进一只蚂蚁般,不断地被啃咬着,不疼,有些麻麻地,搅着心中没来由地乱。就像麻线交织着,一点点地勒紧,竟是就此牵动着她的心绪,泡澡所带来的暂好心情也因此被带离,竟也让她叹了口气。
一时叹息出声,她自己也是被吓了一跳,忙摇了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杂念尽数丢出了脑外,猛然间打了个寒颤,待将有些发麻的手探进水中之时,才发现此刻的水已是有些凉了,便轻轻地拍了拍双颊,让自己更加清醒些,便扶着木桶起身了。
自然,天音寺大部分的香火钱靠得还是富人施赠,普通百姓自己才尚能饱腹,虽时常来,在香火方面却也是略表心意罢了。而富人间,自多数是长年累月闲着的妇人,有时因天气亦或是旁的原因需要在寺庙中留宿的也不少。于是,寺庙中便也备下了女子的衣物,以便不时之需。
衣物虽算不上精致,但较众僧人来说,在布料与款式方面都是高出一个档次的,就算是给男子准备的外衣,也能明显地看出来与众人的不同之处。
衣物不算繁琐,她一人不用许久的功夫,也便穿好了。较之平日里所穿的繁杂却是在关键时刻拖后腿的逶迤长裙来说,着实是好过不少。
当她穿好衣服,拿着毛巾,拧着尚还滴水的头发出去时,已是见到桌面上摆放的三菜一汤与一副碗筷。因着寺院之中没有雇佣的女仆,小和尚在她一女子的房间中走来走去委实不妥,所有一应之物便在她洗漱的这段时间中大部分准备好了。
现在离晚膳约莫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却早已是过了午膳,能在这时候给她准备吃食来,也算他厚道。
她已是整整一日未曾进食了,虽早已饥肠辘辘,但现如今胃口反倒是骤减,吃着这些素食恰是开胃,反倒不甚思念之前满脑子都在回荡着的烤鸡烤鸭之类的肉食了。
津津有味地将三菜一汤尽数吃完,付葭月放下碗筷,打了个饱嗝,又满意地舔了舔嘴唇后,这才是注意到谢白似乎还未回来。
此时已是有候在门口的小和尚推门而入收拾着饭桌上的碗筷,她赶忙问道:“小和尚,你们寺院中今日在举办什么仪式啊,怎生得如此热闹?”
小和尚边小心地收拾着饭桌上的碗筷,边回道:“不是什么特别的仪式,只是每月都要举办的诵经大会,有住持坐镇,意在感谢佛主上苍的庇佑,除却被派遣干杂事的僧人外,全寺上下都是要参加的,便也就格外热闹了。女施主鲜少来天音寺,这些自是不知晓的。”
说着小和尚已是将部分碗筷井然有序地叠放在一起,且动作丝毫没有因接触到平日里鲜少见到的异性而紊乱。
付葭月在心中轻笑一声,就算她从未在冥界生活过,亦或是与这些凡人一般,处在不知道神灵究竟存在与否的混沌状态,她也不会将自己的人生轨迹寄托在这种虚无而不切实际的事物上的。
存在如何,不存在又如何?人生依旧是自己的,不会因任何人,亦或是压根不会注意到你的神身上。
说实在的,若硬是逼她信服,她宁愿相信鬼,至少鬼是人死后所存在的,尚还留存着在人界中所获得的感恩,怜悯,希翼之心。
但还是微蹙眉头,继续问道:“每月都这般隆重吗?”
小和尚惊异地抬头看向她,眼神宛若在说,竟“竟还有连这事都不知道的人”,但在目光触及她波光流转的眼神之时,面上唰的一红,忙立刻重又低下了头,更加快速地收拾着桌面,来掩饰他内心的躁动。
却是越掩越乱,手一滑竟差点将瓷碗砸碎了,在感受到对方询问道炙热目光,他忙又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地回答道:“那是自然的,这时候便会有神灵降临到大厅中的大佛像之中,只要你心够虔诚,平日里再有潜心修佛道的话,他们是可以看到你的诚意,便可帮助你解除烦恼的。”
付葭月发誓,她当真没有鄙视他,甚至此刻还有种想将他拥入怀中安慰的冲动。
想她当初刚到冥界时最强烈的感觉想来也同他大相径庭,那种人人都把你当做乡巴佬,就差拿出一把刀,将你身上的肉一块块给割下来,看你究竟是何构造的带着无限嘲讽却又硬要装出一副大爱无疆的关爱眼神简直不要再讨厌了。
说来会被如此鄙视的罪魁祸首便是哥哥,若不是他当初将试图靠近她的男性尽数给赶走,她也不至于在第一次于冥界看到那群稍有姿色的死鬼后犯花痴了。
那段阴暗的岁月,便是她五十多年的冥界生涯中一抹巨大的污点。
所以,她强烈地止住了心中强烈想鄙视这小和尚的想法,同样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问道:“你每月都没参加吗?”
“怎么可能?”小和尚顿时瞪大了双眼,却在再度反射性地抬头时猛地一个哆嗦制止住了,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道,“只是打扫院落,收拾房屋都是我们这些刚入寺院的新人所做,不过也是有轮班的,只是这个月恰好轮到我罢了。”
清楚地看见了小和尚面上惋惜的神情,付葭月嘴角微勾,若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那真是可惜了,听说今日貌似比往常都隆重上几分。”
说着,便是特意将“隆重”二字给拉长了尾音。
“这是真的吗?”咻得一下小和尚立刻便放下了手中的碗筷,猛地抬头看向她以确认这在几乎要令他的心从嗓子眼跳出来的事实。
心有不甘间,小和尚竟是也将刚才的窘迫给尽数忘却,丝毫没了刚才不自在的表情。只是那稚嫩而显青涩的眼神依旧在告诉着她,这个小和尚很好搞定!
付葭月也苦恼地摇了摇头,道:“我却也是不甚清楚,不过是偶然路过那,看见里边的光景,同我之前所见隆重上一些罢了。不过奇怪的是,我似乎并未在大厅内看到普音大师,他今日难道缺席吗?”
说着,便重又看向他。
小和尚思忖了会,又是摇头又是点头了片刻,终是坚定地摇头道:“住持从未缺席的,就算是曾经皇家上香与这日恰好撞在一起,寺里寺外都忙得不可开交,每个人几乎都被安排上事时,住持也是两边都处理地井井有条,不曾延误半分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