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天生就有一种乖娃子,安静又乖巧的那种。
哪怕你随手丢给他一粒小石子,他都能自己摆弄一整天,且不哭也不闹,不拉也不尿……
很明显,高歌同志便是其中翘楚。
“……”
高家现任族长,高良业老先生前来登门探望自家族叔的时候,发现族叔大人正蹲在小院儿里,专心致志地摆弄……兰花指?
族长大人到底是老成持重,见多识广。
仅仅在门外瞅了不过一小时,便瞧出了高歌同志此番举动的其中真奥……
你瞧,族叔大人这都快一个钟头了,愣是原地保持着一副骑马蹲裆式,且不动不摇,不摇不晃。
更聚气凝神,气沉丹田,抱元守一,心外无物,无物无我……
终于,族长大人有所顿悟——
族叔这是要白日飞升,位列仙班的征兆啊!
虽说羽化成仙,本是道家至高奥义,可族叔大人眼下还年轻着咧,膝下连个娃儿都没有,咋能就这么光棍儿着,去见老祖宗呢?
这得必须赶紧阻止了呀……
一想到此,高良业老先生急抬脚迈步,跨入小院……
脚都站麻了,不赶紧活动活动的话,估计能在族叔的大门外边,化身变作石巨人……
你见过拄着拐棍儿的石巨人么?
“……”
“别动!”
老爷子刚抬起一只脚的刹那,陡然听得一声喝止!
好在老爷子虽然年岁颇高,可这精神还算矍铄,身手也堪称不凡,立马一个急刹车,生生止住了前进的步伐……
嚯,好一式别致又另类的,金鸡独灬立!
一刻钟后……
“族叔大人,老朽可能动否?请族叔见谅,良业实在年岁老迈,委实撑不住了呀……我这,我这里还拄着棍儿呢……”见着族叔大人一声呼喝后,好半晌再无吩咐,仍旧埋头研究自己的兰花花手指头,高良业老先生有种立时倒地,气绝身亡的心思……
“呃……”高歌同志终于肯抬头,冲这边儿的‘金鸡独灬立’瞄来一眼,随后大为诧异,“您老人家啥时候来的?”
“老头子我都在这儿杵半天了!”老先生狠有一种当场吐血身亡,然后跑去列祖列宗面前,控诉这不肖子孙,虐待族人的恶劣行径……的冲动。
心中的委屈陡然间获得发泄,老爷子索性豁了出去,将平生所有的不满与不平,悉数发泄到眼前这高家不肖子孙的身上……
“你虽然年纪尚轻,可总是高家辈序首领!你得以身作则,要担当起年轻一辈的表率才是……要尊老,敬老,不能倚仗着辈序的崇高,而无视长者,无礼于晚辈……”
这一通絮叨,直让高歌同志好生头晕。
想想也是,方才都蹲了大半天了,这会儿猛然站起身来,是该晕一晕了……
“小子无礼,给您老赔不是了。”再让这老头絮叨下去,高歌觉得自己能少活若干年,甚至不得善终,赶紧将其打住,并真心施礼致歉,“您老的这番话,实可谓字字珠玑,句句锦绣,小子恨不能终日聆听教诲,如此,对自己的成长发育大有裨益……”
见着自家宗族的族叔都对自己弯腰施礼,打躬作揖,高良业老先生顿时获得了身心上极大的满足与愉悦……
虽说这小子的话中,很是敷衍与扯淡,但看在其尚能礼贤下士,礼待长者,也就不跟这小兔崽子计较罢……
咳咳……
高家列祖列宗见谅,小老儿实在是口不择言,有口无心,绝非真心咒骂族叔为小兔崽子的……
“……”
“难得族长大人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前来探望一二……”旧社会的老爷子,好像说话都喜欢拽文掉书袋,高良业老先生更是自诩书香门第,你要不跟他对话文绉绉的,他都不稀得搭理你,最好能满嘴的之乎者也矣焉哉,双方这才可以愉快对话。
“无他,遛弯儿所致也……”老爷子答复得简洁明了。
其实说白了就是,遛弯儿的时候走偏了,也许是迷路了,这才一头撞了进来,讨口水喝也有可能……
“族长大人且请上座,小子这就为您烹茶煮酒……”
老爷子很是享受能够获得自家族叔的这般礼遇,一张饱经沧桑的老脸,笑得宛如南山野菊也似……
“茶就免了……”老爷子摆了摆手,一脸慈祥又和蔼的笑意,其实高歌更觉得这老头儿笑得很是欠揍……
“若是能有幸与族叔煮酒论道,当为一大快事……”看来,这欠揍的老头儿并非遛弯儿走偏了的,而是专门前来讨酒喝的呀……
“如此最好……”高歌抬手示请,恭请老爷子就座,“幸而家中略备薄酒,小子昨夜方与三五好友,秉烛夜谈,促膝畅饮……”
高歌这里,有心请老爷子入座,可这都请了半天了,老爷子愣是拄着拐棍儿不动窝。
“族叔这里摆得可是……梅花古阵?”老爷子瞅着那满地的狼藉,一阵阵的愣怔。
好家伙!
鸭毛,骨头,空酒瓶……
菜叶,果核,葡萄皮……
虽然摆放得不甚规整,却胜在浑然天成,自有一番深奥玄妙之意……
听得此言,高歌同志满脸讶异:“族长大人果然博学,且见识不凡!”
老爷子却是老脸一黑:“少废话!你打算让我坐在垃圾堆里不成?”
高歌同志暗暗抹了把汗……
总算可以说人话了……
再这样下去的话,估计自己绝对能患个气血失和,经脉失衡,月事失调……
“您老自己找个地儿先坐着,我这就去办置一些合您胃口的下酒菜来……”高歌兜起一脸甚为诚挚的笑意,说道,“您要实在见不得这满院子的狼藉,就劳您帮小子拾掇一下,我再顺道帮您寻摸一坛上好的黄酒来。”
“嗯……孺子可教也……”虽说帮这小子收拾院子令人很讨厌,可一听说有上好黄酒孝敬,老爷子顿时觉得眼前这满院的狼藉,其实也不是那么讨厌嘛……
而且,眼前这小子也是越看越顺眼,越看越知趣……
“如此,就劳烦族长大人了。”再次作揖,弯腰,行礼,走人……
“……”
时近正午了,之前满地狼藉的小院子,已然被族长大人拾掇得干净有序,虽然不敢说是一尘不染,可经过细心又耐心的洒扫之后,老爷子觉得,似乎比自家炕头儿还要干净几分……
可是,为啥自己这老腰,疼得如此厉害呢?
拄着拐棍儿,站定在高家大门外,老爷子手搭凉棚,忍饥挨饿,矢志不渝地眺望着路的尽头……
这臭小子,咋还不回来呢?
莫非,被这小子给耍了?
再一细想,自己其实,只是来讨口水喝的呀……
为啥一听到有酒喝,就挪不动老腿了呢……
这下可好,被人好生忽悠了一通,又是洒水又是扫地,就连垃圾也是自己拄着拐棍儿,一趟一趟又一趟,毫无怨言,不辞劳苦地倒去垃圾箱的……
也不晓得老爷子是否患有最晚期的帕金森综合症,反正手里的那根拐棍儿,抖抖索索地杵在水泥地儿上,其节奏韵律,跟爱尔兰踢踏舞极其神似……
老爷子突然有股冲动……
狠想直接丢下拐棍儿,抱起垃圾箱,全部再倒回这小兔崽子的家里……
只可惜,忙活了足足一上午,这又累又饿的,再加上自己老胳膊老腿儿的,真要丢了拐棍儿的话,莫说是抱垃圾箱了,别一头栽进垃圾箱就不错了……
“……”
其实以高歌同志的人品与品行,有意放族长大人的鸽子,那根本不可能。
再者说了,且不论个人道德品行问题,单是老爷子恁大的岁数,不辞劳苦地为自己洒扫庭院,高歌就绝不会昧了良心,任由老爷子杵在自家门口,忍饥挨饿……
因为忙呀……
刚刚诚心接受了族长大人的教导与教诲,高歌同志突然觉得,身为高家同宗,高氏首领,自己确实应该为族人办点儿实事了呀……
譬如,前去探望一下,昨晚摔晕不醒,倒地又倒霉的高彦修同志……
“……”
高彦修同志,这会儿仍在家里哭鼻子抹眼泪。
太欺负人了……
洗劫了自家厨房不说,还哄抢了俺家的商货……
“咳咳……拿盒烟……”
有人敲了敲柜台,高彦修眼泪八叉地抬起头来……
“什么烟……”
什么鬼?!
刹那间,高彦修同志狠有一种毛发竖立的惊悚感!
“曾曾曾……”
按照高氏宗族辈序来讲,高彦修称呼高歌一声曾祖就行,可要多曾两下,那就不甚妥当了……
其实平日里,辈分称呼倒是没那么讲究,只可惜,眼前这位高家曾祖……
这混蛋买东西好像从来没给过钱呀……
“……”
高彦修同志哭得愈发……酣畅淋漓?
都说是破财免灾,可昨晚破了财之后,今儿个不但没免了灾,而且这是要破家的节奏哇……
“平日里,大伙还是随意点儿,喊我一声兴歌儿就行了……”高歌叹了口气,笑着说道。
“兴,兴歌儿想要……习惯抽哪种烟?”高彦修战战兢兢着问了一句。
同时也做好了跟眼前这位,同归于尽的打算!
这混蛋若是敢开口说,自己非中华不抽的话,那就跟他抵死相拼,血溅五步!
“十块钱的吧……”见着彦修同志一脸的紧张与惊恐,高歌只好报了个合理的价位。
“呵呵……”见着对方如此通情达理,彦修同志大感诧异,脸上一边堆满了干笑,嘴里却是满是豪爽道,“哪儿能让兴歌儿抽那种烟!玉,玉溪成不?”
彦修同志心里那叫一个肉疼啊……
二十块钱,就这么没了……
“玉溪啊……”高歌却是犹豫了。
不是不合他的品味或品位,而是因为……
自己兜里确实没钱呀……
若是赖账的话,想必十块钱人家不会跟自己计较,二十块钱的话,估计有点儿麻烦……
见着高歌一脸的……不满?
彦修同志心里一惊!
完了,玉溪都哄不走这混蛋……
咬咬牙,又从抽屉里摸出一盒中华来。
“我这里还有几盒……唉!最后一盒中华了,兴歌儿要是抽得来的话……”
咳咳咳!
高歌狠狠咳了两嗓子,笑道:“行,中华就中华吧。”
一边说着,一边作势就要掏兜付钱。
“哎哎哎……兴歌儿这是做啥?多少就一盒烟钱,您是瞧不起彦修还是咋的?”彦修同志很是配合地,急急阻止了高歌打算付钱的举动。
其实彦修同志心里那个痛啊……
今天若是收了这混蛋的烟钱,只怕自己以后在族里庄里,当真没脸见人了……
宗族辈分坑死人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