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照原本一片冷寒之气的面容在听到钱秀唤出的那声姐姐之后变得高深莫测起来,但是那双散发出咄咄逼人之光的眼睛里却是带着掩饰不住的欣喜。
钱秀头磕在地上并没有看到朱照脸上的表情,既然注定和荣华富贵的日子再无瓜葛,那么现在她能渴望的也不过是保住自己的性命,再没有什么能比活着更好了,只要留着命,失去的一切都有可能重新回到自己身边,怪不得有句话说的好,叫做东山再起,人不能被一时的挫败而击溃,只有把当下最要紧的事情给做到了,以后的事情还有什么好怕的?
所以钱秀磕头越发的用力,哭诉的声音越发显得凄惨可怜,她声泪俱下地说:“姐姐,我们知道错了,求你看在我们流着一样骨血的份上绕过我们这一回罢,钱家是祖父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基业,不能再我们的手里毁于一旦,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祖父肯定会难过的,他那么宠爱你,你忍心让他不好受吗?”
钱云冷笑地看着钱秀,果然,在生死面前,人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像当初的她一样,她就想着有谁能够救她一命,让她当牛做马也成的,只是她期望的那个人并没有来,只能一个人凄冷的死去,所以每次想到这里,她对这些人的恨就深十分,凭什么他们将她害到这个境地,而自己却要原谅他们?这一切想这么逃过去,简直是痴人说梦。
朱照冷哼一声,沙哑富满磁性的嗓音里带着浓浓的不屑,他冷笑道:“你莫非是疯傻了不成?死去的人怎么会在这里?钱秀,原来你是这么怕死,甚至不惜说些不着调的话,朕当真觉得你十分可怜,人一旦这样还有什么意思?朕原本真的以为,你们又这样的胆子想来应该是有几分骨气的,啧啧,瞧瞧你们这一帮人看到的是什么?”
钱浩赶忙叩头跪拜:“阿秀还是个孩子,她胆小还请皇上莫要动怒,钱家变成如今这个样子都是小的害得,是小的贪心,不该觊觎那些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小的愿意将一切东西都交给皇上,求皇上看在小的一家人诚心悔过的份上消消气,绕过这一家子罢。”
钱秀顿时急道:“方才姐姐真的在这里,祖母能看到她,祖母您快说句话啊,姐姐她是不是还在这里?祖母,您求求姐姐,让她救咱们这一回罢,我往后定当在佛前给她祈福,让她有个好归宿。”
钱老太太再度将视线转向钱云所在的地方,幽幽月下,那个穿着一袭白衣的钱云就站在那道门后面,显得更加清冷,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如果不是她身上的戾气太重,脸上的表情太过凶狠,她会真的以为这是从天上下来的仙女,钱云的姿色随了她的娘,生得美貌艳丽,不管在哪里都是耀眼的存在。
钱老太太看着不远处的人满脸的痛恨,但是嘴角却挂着淡淡的笑,再她的眼睛里,他们这些人像是一条求着活下去的狗,让她看低,可是不管是谁对生死都存着敬畏,哪怕就是她这种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所求的也是如此,无力地抬起手指着钱云所在的方向,哆嗦着说:“她就在那里站着,你们说什么她都看在眼里,她都知道。”
钱秀跪着爬到钱老太太身边,哭着说:“祖母,您快球球她啊,求她让皇上放了我们。我们是亲人啊,总不能真的如此见死不救罢?”
钱老太太看了眼旁边这个哭得早已看不出什么美艳的钱秀,心底里闪过一丝厌恶,就在她要开口的时候,只见钱云抬步往她身边走过来,纤细白皙的手指抵在唇瓣上,而后笑着说:“去让皇上身后的这些人都退开,我有话想同他亲口说。”
钱老太太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她有几分紧张,更加有几分不情愿,钱云是想他们都死的,想来是因为这里活人太多,阳气太重的缘故,所以她才不敢胡作非为,如果这里的危险一解除,是不是他们都没什么好日子过?她神色复杂地看着钱云,任凭钱秀不管在自己身边怎么推着,她都紧闭着嘴巴什么都不说,良久才开口平静地说道:“皇上,她说并不怪钱家对她做出的糊涂事,只要钱家人知道错了能改过就是了,求皇上放过钱家。”
钱云已经走到她身边,与她之间的距离近得只有一指,嘴角散发出阴测测地笑,她怎么能不怕?可是为全家人都能活下去,不被这个死丫头牵着鼻子走,哪怕最后要她的命也甘愿,若能将这次的危机解除,她的付出也就值得了。不为了自己哪怕就是为了自己唯一的儿子她也必须这样做,不管她对底下的这些小辈如何,但是对她的儿子她是打心底里疼爱的,说到底这一切是她开了这个头,由她来结尾也算不得什么。
钱云等她说完,在她的耳边笑道:“祖母这说胡话的本事倒是练就的炉火纯青了,只是你当我能让你如愿吗?你还真把我当鬼了?真是可笑的很。那么我就让你看看,你说这些假话到头来能得到的是什么样的报应。”
钱老太太惊愕地望着她,她要做什么?难不成想要这个时候就这样要了自己的命?心里的恐慌越发泛滥,钱老太太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脸色发白,就连嘴唇都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你……你想……做……什么?”
钱云抿嘴笑笑:“不做什么,只是想让你知道你的谋算到头来只会落空,你不是以为他们看不到我吗?这一次,我就亲口和他说,我打心底里希望他怎么处置你们。”、
钱云方才发现了如何能让对方怎么样才能看到自己,只要屏气凝神心里想着自己想要做什么,这个愿望就能实现,所以她这一次不过闭了闭眼睛,等睁开眼的时候,她清楚地看到底下跪着的人,还有站在那里的明黄色身影,而那个男人的眼睛里充满了欣喜和喜悦,他的喉头微动,想要说什么却因为太过激动而什么都说不出来。
朱照不敢相信自己想念了这么久的人居然真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那满是遗憾的日子好像就这么过去了,眼前这个人的脸色红润,能说话能笑,如果不是看起来太过缥缈,真的与常人没什么两样,但是他在激动之后,心里又生出一阵悲戚来,如果他当时能够早一些,将心底的那些固执的情绪都放下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了,而她可以与自己一起共享万里河山,一起走完这辈子。
钱云觉得老天对她真的很好,不止给了她一次重新活过来的机会,还能让她看到前世的自己,而这个男人,不管是前世还是在重生之后都在她的心里占据着重要的位置,早知道这样的话该是多好?他们彼此就不用受这么久的折磨,让自己变成这般凄惨的境地。
她的眼眶里有些酸涩,还是费力地冲着朱照露出一个欢心的笑容,轻声说道:“虽说皇上身边的人看不到我,但是皇上还是让他们退下去罢,这样对谁都好。说到底这种事是我们钱家的家事,您说呢?”
朱照的嘴角勾起淡淡的笑,他挥手示意身边的人退下,心腹太监生怕这里发生什么变故,担心地说:“皇上三思啊,要是这些人心存不轨,万一出什么事情可怎么好啊。”
朱照沉下脸来,看了他一眼,那太监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得带着身后的人离开,一时间整个院子里顿时变得安静清冷起来,连天上的那轮月都散发出苍凉的光,像是看着这样的人间闹剧不得不叹息。
那些人离开后,朱照往前走了两步,想要靠近她,可是此时的钱云只是一道虚浮的影子,他想要自己温热的体温去温暖她,可是却连触及到她都成了一种奢望,真是让人觉得心酸不已,他凄冷地笑了笑:“真没想到还有能在见到你的一天,我盼了这么久,你活着的时候我只想你能有受不住的一天,到时候来求我,可是没想到老天竟然和我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直到现在我的心里都满是懊悔,天知道我有多想老天能重新给我一次机会,让这一切的时间都重新退回去,这样我就能为我当初做的一切好好的弥补你了。”
钱云笑着说道:“那怎么能怪您呢?是我当时糊涂,我以为我死之后会暴尸荒野,可是再我游荡了那么久之后,我看到有人小心翼翼地对待我,您不会知道,当时我的心里有多么的暖,多么的惊喜。我从没想过,到最后真正关心我的人是您。如果能够回到最初,我真希望这一切能够重来。我也真恨我当初怎么就没能明白您话里的意思,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成天肝肠寸断,现在想来当时的自己真是愚不可及。如果再有一次机会,我会二话不说跟在您的身边,不管您怎么对待我,我都会中心相待,只为还您的恩情。”
两个人之间只隔了一臂的距离,想要亲近却不能在一起,哪怕就是挨的再近,这样才更是折磨。朱照垂头看着眼前跪在地上的人,长叹一声问道:“你当真愿意放过他们吗?”
钱云冷笑一声,同样看着眼前的几个人,笑着说道:“我怎么能原谅他们?更何谈放过?如果不是他们,我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我曾经拥有的一切都被他们使着计谋给抢走了,想当初什么都不缺的我,谁层想到我会在钦州城连自己都养不活?我真的觉得讽刺,而那些坏心将我害成这样的人却用着我的东西过着好日子,换成谁谁能甘愿呢?我在钦州的那段日子真是生不如死,经受了太过了事情,让我终于明白,孤立无援是什么意思。我那个时候把一切都忍在心里,好不容易回到钱家,我和他说的时候,他说的是什么?说这是夫妻两人之间的小事,要磨合,是我脾气太暴躁了,凡事应该以夫家为先,要好好的和程阙过日子,一句都不问我在程家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我就活该被人当下人使唤吗?在程家就是一个下人眼里都放不下我,想着法子的欺负我,我一个人不管想什么法子都没有办法逃过去,我的心思不得不消除,我也知道是我自己窝囊,不然也不该活成这样的,可是我在最狼狈的时候求过来,你们的眼里没有半点我的存在,我真是心寒的很,把希望寄托在这样的人身上,活该我最后落的那样的下场。”
朱照抬手想要安抚她,可是到半空中才发现他压根触碰不到她,只能看着她梨花带雨的哭泣,他的心也跟着难过,只能安抚着说:“如今他们落到这样的境地也是活该,你放心,你所受到的一切委屈我都会给你讨回来,程家的人我已经全数处置了,钦州城再无程家,你心里可好受吗?”
钱云两只眼睛里含着盈盈的泪光,羞涩地说:“这怎么好,你辛苦打下来的江山怎么好能因为我这点私事而毁了名声?这真是让我过意不去啊。”
朱照摇摇头笑道:“以前的时候总是想着要往上爬,可是等真正的爬上去了才发现这个位置并没有当初想的那么有意思,重复枯燥的公务一直忙个没完,身边连陪伴的人都没有。”他看着眼前的这些人,瞳孔微缩,冷笑一声说道:“这些话,便宜这些无关的人听了,当初若是他们能明白我的意思,我也会多留他们些日子的,谁让他们这么没眼色,倒是谁也不能怪了。”
钱浩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俊朗年轻的男子,他由着天底下最为尊贵的身份却没想到对自己最不宠爱的一个女儿也有这样的心思,当真是让他觉得不可置信,他一度以为六皇子最为喜爱的是自己的阿秀,却不想原来他的所有目光都在钱云身上,这真是天下间最为滑稽的讽刺,如果早知道是这样,他真的应该将钱云推到那个位置上,也许一切仇恨都能够化解了,更加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沦落到整个钱家都要为此付出大代价的境地,他心里虽然谁都可以不在意,可是他却是真的没什么胆量能够让整个钱家因为他而断送了这么多年打造下来的一切。
钱浩不知道自己多少年没见过钱云了,自从那次被他数落过之后,程家再没有上过门,而他的眼睛里也容不下程家,早把他们一并的忘到脑后了,所以他完全不知道钱云在程家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至于这些也不再他的关心范围内,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世界里,已经有一个很让他觉得争气的女儿了,每天都生活在富贵快乐的日子里,所以钱云,这个不听话的女儿是死是活靠的全是她自己的造化,和自己这个当爹的没有半点关系。
倒是有次,在城外面听到钦州来的两个商人,他忍不住问了一声程家的事,听到程家如今早不如当前了,现在只是啃着老底过日子:“说来这钱家和程家可真是一样的缺德,我刚来晋州城就听说了,钱家人抢了人家大小姐拥有的一切,将大小姐轰赶到那么远的地方,而程家人却将人家钱大小姐的嫁妆都给抢了个干净,还真是一路货色,怪不得能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你看连不要脸都这么一样。你看着罢,这报应用不了多久就来,别以为自己就能躲过去。”
另一个人附和道:“可不是,好歹是自己的骨血,居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简直枉为人父,要我说这个钱浩想来也是个脑子不清醒的,居然这么宠一个妾侍,我倒是想看他最后能到什么,别到时候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就我见过几个这样的,还真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那人赶忙摇头笑道:“人家这位钱老爷可比你想的出息多了,人家现在是皇亲国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京城去了,你可羡慕着罢。人跟人不能比,要是这么细细的计较起来怕是没什么好日子过了,咱们啊可是踏踏实实地对着自己的婆娘和孩子罢,闹腾来闹腾去,早晚老天要找来算账的,任他多能耐的人最后还不是落的个凄惨的下场。”
说着两人将目光转向钱浩,笑道:“老兄看着像个明白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钱浩当时的心情不可谓不复杂,他的心里只觉得一阵不痛快,可是最后却还是觉得认同,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样的话最后还是应征了,他的尊贵身份并没有拥有多久就得给人家还回去,而且现在竟是这样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的境地,不管他怎么地难过后悔,可是眼前两个人的眼睛里恍然自己就是个陌生人一样,一点都曾将他的痛苦放在眼里,反倒有几分站在一旁看热闹的样子。皇上更是毫不避讳的在众人眼前说着他的相思和难过,当中为的是什么,其实只要多想想就能知道,因为在他的眼睛里他们这些人早已同死人无疑了,所以不管说什么到最后都是要将这一切给忘记的,所以还有什么意思呢?
钱浩重新抬头看着这个很陌生的女儿,不管过了多少年,这个女儿依旧有着让人赞叹的美貌,没忍能够超越,他忍了好久才说道:“钱云,我好歹是你的父亲,以前我也不曾亏待过你,你怎么能这么冷漠的看着我死?就算我做了多少错事,在你的心里都不能原谅吗?你的祖母已经这么一把年纪了,你在她面前说了什么,为什么她会变成这个样子?”
钱云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恶狠狠地看着他们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不如去问她自己啊?毕竟是见过祖父的人了,不过想来祖母也是不愿意说的,那么我就代劳罢。祖父说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娶了这么个夫人生了你这个儿子,他到现在还在地府代你们受过呢,你做儿子的心里可是觉得有几分难过?他已经是那么老迈的年纪,却要为了你门的过错在下面受尽煎熬,你于心何忍?”
钱浩的脸色一片苍白,他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的报应真是这样的,他到底犯了多大的错,居然让自己的父亲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混账事在下面受过,他真的是于心南安。他颤抖着唇:“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我真不知道,如果我早知道我就不会做这些事。阿云,你原谅爹把,给我自己这一次机会,我真的改邪归正,我求你了。”
钱云抬头看着这片天空,天上繁星点点,是很美的夜空,可是她的心情却是再度落到谷底,笑着说:“我没办法做委屈自己的事情,我受了那么多的委屈能够重新来过吗?你以为你简单的几句话就能将这些东西全都抹去吗?是你天真还是我太好说话了?我告诉你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你死了这条心罢。毕竟你们方才还想请道士来捉了我,怎么这种话才说过不久你们就开始变卦了?人要是做成这样,未免太让人没法高看你们了。”
钱浩的脸色刷地变得更白:“当时只是气急了才说的这种话,我们没有人想对你怎么样,你妹妹和你弟弟半点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怎么能狠心到连他们的性命也要夺走?钱云,你这样太过分了。”
钱云看着朱照脸上的笑满满的,笑着说道:“那又与我有什么关系?他们又不是从我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我可不认,更何况他们的娘害死了我的母亲,你让我怎么原谅他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