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的一场大雪让整个世界变成了白色。走在厂区的小路上,李爱国忽然想到了银装素裹这个词。原本是黑色的煤山被白雪覆盖,看起来就好像是一座雪山。雪后初晴,初升的太阳照射在这并不高大的雪山上,晃得人睁不开眼。阵阵干冷的寒风吹来,地面上的雪花被卷了起来,顺着衣服领子的空隙钻进了李爱国的脖子里。
雪花在他的皮肤上迅速的融化,冰凉的感觉让他的脖子感觉痒痒的。他伸手去挠了挠,可是这股寒风好像在故意和他开玩笑,不停地吧雪花从他的领口中灌进去。李爱国连忙把军大衣的毛领子立了起来。这股怪风似乎是看到无法再戏耍这个人,化作了一阵白烟,飘向了远方。
从父亲去世以来,李爱国的心情一直是压抑的。种种不顺心的事情,在这段时间集中的爆发,让他焦头烂额。直到昨天把工作的事情安排好,才算是好了一点。今天都一天上班,就遇上了这么一股怪风,虽然弄得他灌了一脖子的雪,但心情却好了很多。
还没走进清煤队的房门,就听见里面乱乱哄哄,听起来应该是坐了不少的人。李爱国走了进去,房间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刚才还在吵吵嚷嚷的十七、八个人,都不再说话,好奇地看着他。韩师傅走了过来,大声说道:“这位是咱们清煤队新来的同事,他叫李爱国。他爸爸是起重班的老李,大伙儿应该有不少人都认识吧?行了,多了我也不说,大伙儿以后都在一块干活,相互都多照应着点!”
李爱国刚想要说些什么,就听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呦!爱国,怎么长这么大个子?看见二伯不知道招呼一声?”这人边说边走过来,顺手给了他一个脖溜。
李爱国连忙回过身来,原来是邻居张二伯!张二伯四十多岁,精瘦精瘦的,浑身上下没有二两肉。在李爱国的记忆里,张二伯整天无所事事的坐在胡同门口,经常性的招猫逗狗,拿人找乐。没想到他竟然也在清煤队上班。
“呦,二伯,您了也在这上班啊!呵呵,我以前还真不知道。以后您多照顾!”李爱国连忙说道。
“没说的,没说的,你二伯我在这个清煤队也算是元老。以后有嘛事言语一声,绝对没问题!”他拉着李爱国的胳膊,继续说道:“都听着点啊,这可是我大侄子!以后都给我照顾着点。知道我侄子是干嘛的吗?人家是海河市拳击队的!何大壮,你瞪嘛眼?就你这样的,我侄子一个人打你八个!”
“是吗?那咱练练啊!”说着,一个身高足有一米九的黑大汉站了起来。他走到李爱国的身前,瓮声瓮气的说道:“我叫何阳,从小就在海河边上练摔跤,来,咱比划比划!”说着,拉开架势就要和李爱国动手。
李爱国还没说话,就听张二伯说道:“比划嘛?比划嘛?我侄子全国比赛拿过金牌,你呢?天天在海河边上打滚,你别让人打坏了吧!赶紧哪凉快那呆着去!”
李爱国笑了笑,说道:“现在上班呢,等有机会,在哥俩切磋切磋。对了,你练摔跤,认识何玉梅吗?”
“认识啊!那是我大姑!”听到李爱国提人,何阳一愣。
“呵呵,那咱还有亲戚呢!那是我师娘!”李爱国没想到随便遇见一个人,就有这样一层关系。
“哎呦,那我得喊你一声师兄了……”何阳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
“这么牛逼上什么班啊?还他妈得过全国比赛金牌,操,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一个阴冷的声音从靠窗户的角落传来。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留着大中分的家伙,一脸傲慢的坐在那里。
李爱国皱了皱眉,刚到单位,就有人冷嘲热讽,这样的经历他从来没有过。自己是应该还嘴说上两句?还是忍下来?算了,刚到单位就不要惹事了。李爱国攥了攥拳,没有说话。
可是站在他身边的张二伯却不愿意了。只听他开口说道:“建新,我侄子刚来,没得罪你吧?你在那阴阳怪气的说嘛了?得没得过金牌我说了不算,有本事你来试试。看我侄子不给你打的满地找牙!爱国,捣他,出了事我给你兜着!“
“行了,都别矫情了!昨天下的大雪,厂部要求今天把路面上和设备上的积雪都清扫干净!咱们这主要是把外煤场火车道两遍的积雪清干净了。再过几天就是元旦,这几天列车比较多。大家都辛苦点。走吧,都去干活吧!”韩师傅说话了。虽然他的声音不大,但他说话的时候大家都十分的安静。可以看得出,他在清煤队里威信很高。
同事们穿好了棉衣,三三两两的走了出去。李爱国临出门的时候,那个叫建新的家伙,故意撞了他一下,盯着他说:“小子,别那么牛逼!”
李爱国笑着摇了摇头,走出了房间。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感觉自己比别人高一个档次。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搭理他!你越是跟他说话,这种人越是来劲。如果和这种人纠缠上,那就别干别的事了。忍让,不是懦弱,而是为了减少麻烦。
张二伯带这个棉帽子,挤到了李爱国的身边,拉着李爱国边走边说:“别搭理他!这人就是个狗烂儿!仗着他哥是安监的,到处耀武扬威的。真要是有本事还在这种地方呆着?他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愣子!”
“哈!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一个戴眼镜的瘦高个站在他们的身后,身上穿着破旧的黑棉衣,肩膀上扛着铁锹,正在声情并茂、阴阳顿挫的朗诵这首《沁园春.雪》。
“这位是干嘛的?"这位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明显不像一个体力劳动者,更像是一位教师。
张二伯撇了撇嘴,说道:“他叫宋杰,南大毕业的。因为搞对象受了点刺激,脑子不太好使。还有刚才那个何阳,我们都叫他何大壮,那位脑子也不太灵光。这二位你可千万别惹,他们要是疯起来,谁都管不住!”
张二伯边走边跟他介绍清煤队这些同事的情况。和李爱国预想的一样,清煤队的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其他车间不愿意要的刺头,给弄到这里来卸煤。用张二伯的话讲,这个清煤队就是电厂的劳改队!张二伯又跟他介绍了一下工作的情况。原来,卸煤队的工作并没有像马科长描述的那样辛苦。
运煤的列车到达发电厂后,用翻车机将车厢里的煤炭翻到输送皮带上。清煤队只是把车厢里的煤底清理干净就可以了。但如果翻车机坏了,那就要靠人力来卸煤了。不过两台翻车机同时坏掉的情况很少发生。
一行人就这么说说笑笑的来到了外煤场。外煤场是发电厂煤仓存量已满和列车车厢清理煤底时,存放原煤的场所。这里除了两条铁轨之外,只有一根根的路灯。放眼望去,铁轨的一侧是连绵起伏的煤堆。可以想象,这里的工作绝对不轻松。
到了外煤场,韩师傅招呼了一声,就开始清扫铁轨和枕木上的积雪。除了何阳和宋杰跟着一块干活之外,剩下的人都三三两两的蹲在背风的地方,一边抽着烟,一边说笑着。李爱国连忙拿起铁锹跟了上去。就听张二伯在身后喊道:“哎,爱国,过来再聊会儿……”
李爱国摆了摆手,继续向前面走去。就听身后的人说道:“老张,年轻人嘛,你就让他多干点。来,尝尝我这烟怎么样?“
背后嬉笑的声音渐渐远去。李爱国知道了,张二伯就是韩师傅口中那些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人。他无法要求别人怎么做,但是自己既然上了班,就一定要做好。他跑到了韩师傅的身前,问道:“韩师傅,我干点嘛?”
韩师傅一边干着手中的活,一边说道:“咱们把火车道清理出来。今天下午就来列车了,要是不把铁轨和枕木上的雪清干净,等下卸煤的时候,弄得一身的泥水。…………”
下午两点,满载煤炭的列车如期而至。等到翻车机把煤炭翻走,需要清煤队清理煤底的时候,时间已经是下午饿四点半了。再有半个小时就下班了,韩师傅拿起了铁锹,大声说道:“大伙加会儿班,把这列火车清完了。晚上我请大伙吃饭!”
“老韩,我晚上有点事,加不了班!”那个叫建新的冷冰冰的说了一句,转身就走出了房间。
“韩师傅,我得回家接孩子!媳妇上夜班,孩子没人看。我先走了啊……”
“韩师傅,我上午干活冻感冒了。你看,清鼻涕都流出来了。我上医院拿点药去……”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理由。韩师傅没有反驳,只是等着他们把理由说出来,看着他们一个个的离去。房间里只剩下八个人,韩师傅看了看剩下的人,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开口说道:“走吧,咱们早干完了早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