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七点半,正是学生上学,工人上班的时间。家门口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李爱国找了个鲜艳的地方蹲了下来。瞪大了双眼辨认着来往的每一个人,希望能够在这其中找到熟悉的面孔。可是,李爱国蹲了足足半个小时,也没有在这其中找到任何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来。
在李爱国的旁边,是一个摊煎饼果子的摊位。阵阵的香气直冲李爱国的鼻孔,不由得让他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自打上了火车,李爱国这四十个小时的时间里,只吃了两碗方便面。在火车上各种复杂的心情,还让他感觉到饥饿。可到了家门口,这种饥肠辘辘的感觉让他心里直发慌。
李爱国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有些麻木的双腿。从口袋里面掏出一块钱,递到摊煎饼果子的大姐面前,说:“姐姐,来套煎饼果子。俩鸡蛋,要馃箅儿的。”
时间已经快到八点,街上的人群渐渐少了起来。煎饼摊前刚刚送走了一个顾客,摊煎饼的大姐正麻利的收拾着鸡蛋壳。听到李爱国的话,他侧过头看了一眼。看到李爱国递过来的一块钱,她笑了笑,说:“兄弟,一块钱现在能干嘛啊?一个鸡蛋,一根果子都要一块五了!你有年头没从外头吃早点了吧?”
李爱国入狱之前,两鸡蛋一个馃箅儿的煎饼果子顶多五毛钱。没想到自己进去了这几年,物价已经变得这么高。他讪讪的把手缩回来,正准备从钱包里继续掏钱。可这位摊煎饼的大姐却继续说道:“行啊,一块钱就一块钱吧。我赶紧弄完了就收摊了。”说着,她接过了李爱国的一块钱,扔在了钱盒子里。舀上了一勺绿豆面,在饼铛上摊了起来。
摊煎饼的大姐一边干着活,一边和李爱国说着话。“兄弟,我看你是从外地来的吧?你是来投亲,还是来找活儿干的?”
“我们家就住这!我这是从外地干了几年活儿,刚回家。”闻着饼铛上的煎饼散发出来的香气,李爱国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大姐麻利的将馃箅儿放在摊好的煎饼中间,用铲子像叠被子一样将馃箅儿卷了起来,再从煎饼上刷上甜面酱和蒜蓉辣酱。这位大姐也是个爱说话的人,只听她嘴里不闲着的说:”哦,你们家就住这啊,那还好一点。你要是来找工作的,那可就崴泥了!现在整个海河市都闹着全员下岗,根本就找不着活儿。我原来是棉纺四厂的,单位里面发不出工资来,只能上马路上摆个摊,挣点糊口钱……“
“大姐,你是棉纺厂的?认识陈妍吗?”棉纺厂这个名字,触动了李爱国内心深处的一个遥远记忆。他的大脑似乎没有经过思考,脱口而出的就是陈妍的名字。
摊煎饼的大姐用塑料带装好了煎饼果子,递到李爱国的面前,摇了摇头,说:“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你要是着急找人,我可以帮你问问原来的同事。”
其实,说出来这句话之后,李爱国已经后悔了。陈妍已经结婚了,自己还找她干嘛?再说了,就算是陈妍没有结婚,还会和自己这样一个刑满释放人员在一起吗?他神情木然的接过了煎饼果子,摇着头说:“谢谢了,大姐。我就是随口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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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爱国走回到自己的行李旁边,扭头背过风,要下了一口还冒着热气的煎饼果子。一时间,香、甜、辣、酥、脆,各种味道在他的口中迸发出来。他的眼泪在那一瞬间,不能控制的涌出了眼眶。这,或许就是家的味道吧!
“大哥?李爱国?是你吗,大哥?”就在李爱国还沉浸在煎饼果子的味道中,身后忽然传来了疑惑的声音。李爱国连忙把嘴里的煎饼果子咽了下去,转过了身。二妹李爱民正推着自行车,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
李爱国抹了抹嘴角边沾上的甜面酱,笑着说:“爱民,你回来了。家里怎么没人呢?”
李爱民的变化很大,身为第一中心医院最年轻的外科副主任,无论她走在哪里,都是让人仰望的目标。可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李爱民,却在这一刻失了态。看到满脸憔悴的大哥,李爱民的双眼立刻红了起来。她匆匆忙忙的锁好了自行车,因为着急还差点被车子绊倒。她一把抓住了大哥的胳膊,似乎是在害怕下一刻大哥就会消失不见。只听她急切的说道:“大哥,真的是你?你回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李爱国还像小时候那样,拍了拍他的脑袋,说:“不是做梦!我真的回来了。释放证就在包里装着呢,我拿出来给你看看……”说着,李爱国转身就要打开地上放着的行李。
“先回家,回家再说……”说着,李爱民抢过了大哥的行李,率先往胡同深处走去。走到了大门的门口,李爱民掏出了钥匙,打开了房门。李爱国迈步走进了院子里,虽然四处打扫的很干净,可不知为什么却给人一种荒凉的感觉。李爱国看了看房门紧闭,没有生火的大屋,狐疑的问道:“爱民,咱妈呢?”
二妹的身体明显的一抖!片刻之后,她脸上有些不自然的说道:“大哥,你这间屋自从你走了之后,谁也没住过。里面的东西还跟新的一样。老三、老四她们俩经常过来给你收拾。快进屋,你看看…………”
二妹顾左右而言他,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李爱国的心里,涌现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陈设果然和自己入狱前没有太大的改变。但是,他没有心情纠缠于这些细节,而是继续问道:“爱民,我问你,咱妈去哪儿了?”
李爱民正在把大哥的行李摆放好,听到大哥的逼问。她慢慢的转过身来,轻声说:“大哥,你先坐下。我慢慢跟你说。”久别重逢的喜悦,在这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房间之中的气氛,变得压抑而冰冷。李爱国的心,跳动的很是厉害。强烈的危机感,让他的手开始颤抖。
二妹抬起了头,神情严肃的说道:“大哥,你不要着急,咱妈……咱妈已经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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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李爱国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虽然心中提前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这个消息还是如同一记大锤重重的砸在了他的胸口。强烈的眩晕感袭来,李爱国眼前一黑,一屁股又跌坐在凳子上。自己在监狱里拼死拼活,为的就是能够早日出来,和家人团聚。可现如今,自己提前四年出狱,妈妈却已经不在了。想到这,两行泪水不可抑制的从脸庞滑落。
二妹连忙跑到了李爱国的身边,摸了摸他的脉搏,急切的问道:“大哥,你怎么了?快到床上躺下。你这几年心脏有没有出过问题?…………”
李爱国擦了擦眼泪,摆摆手说:“我没事,对了,咱妈什么时候没的?”
李爱国的脉象平稳有力,看起来只是因为伤心过度而产生的暂时眩晕。二妹观察了一下,确认没有其他的问题,才慢慢地说:“妈妈是8月23日晚上去世的。从你走后,妈妈的身体就一直不是很好。每年一到冬天,哮喘的毛病就犯。对了,我现在一中心医院里当大夫,这几年给妈妈调理的还算不错。可去年冬天,妈妈得了一次感冒。那阵子,我正在首都参加一个培训。妈妈硬挺着谁也没告诉,最后转成了肺炎。我回来之后,妈妈已经病的很严重了。虽然最后把肺炎控制住了,可身体一直没有好起来。“
李爱民摇了摇头,继续说:“今年夏天,天气太热了,气压又低,妈妈呼吸越来越困难。从医院里面住了半个多月,请了无数的专家来会诊,都说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了。8月13号那天,妈妈的情况忽然好转,一直闹着要出院回家。我们拗不过她,只好从医院里带了全套的呼吸设备,回到了家里面。”
“回家以后,妈妈的情况是每况愈下。23号的下午,妈妈因为呼吸困难,憋得脸色发紫。我一看情况不好,就把弟弟妹妹们都叫来了。到了半夜一点的时候,妈妈看了看我们这姐几个,用细微的声音喊了几声爱国,就过去了…………”
李爱国听过之后,长久的没有说话。只是坐在凳子上,默默地掉着眼泪。人世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在。李爱国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进监狱之前最后一次和妈妈见面,竟然是永别!他用力的抱住了脑袋,大声的痛哭,似乎只有泪水的冲刷,才能带走无尽的痛苦。
二妹慢慢的走了上来,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咱妈走了以后,我就给你们监狱里写了信。可是不知道为嘛,给你寄出去的信总是被退了回来。我让老三给你们监狱打电话,也是说监狱里面最近有特殊情况,所有犯人禁止通信。大哥,你回来就好了!咱妈临走之前,一直念叨你的名字。你去给咱妈上柱香吧。”
大屋之中已经没有人居住。父母的遗像和牌位摆放在桌子上,看上去让人有些恍惚。李爱国跌跌撞撞的走到了桌子前,跪了下来。他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说道:“爸、妈,我回来了…………我在监狱里减刑四年,提前释放了。妈妈………………”话未说完,李爱国已经泣不成声。
胡同门口的音像店里,传来了缠绵幽怨的乐曲声。一个略带沧桑的声音,如歌如泣的唱道:
谁在叫阮的名 ,一句比一句痛。
亲像在问阮甘会惊寒。
不需要别人来讲, 阮心内嘛知影。
是你的声, 是你的声……
谁住在阮的梦 ,一住就一世人。
尚惊日头会将咱拆散。
虽然离开那呢远 ,阮犹原会知影。
是你的影 ,是你的影……
叫阮的名, 阮用一生斟酌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