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夏满城雨。
翌日一早,乔府上下像被水冲洗过一般,处处皆是一片翠绿,除了散落一地的花瓣暗示着昨夜的暴雨如注。
若素是被人给捏醒的。
她一睁开眼,便看见一张圆润光泽的脸正朝着她眯着眼笑。
王姨娘今日/穿了一套对襟羽纱衣裳,十分的轻薄,特别适合这个时节穿,她头上插着一支并蒂莲海棠的修翅玉鸾步摇簪,晨光从半开的窗棂照进来,将她整个人罩在一片华光之中。
若素艰难的笑了笑:“姨娘...解禁了?”
王姨娘哪里像是刚被禁足的样子,简直比之前还要风韵,那胸前的汹涌澎湃愣是挡住了若素的视线,估计戏文里唱的杨贵妃也不过如此吧。
她笑的相当奔放道:“素姐儿,重林已经派人跟我说过了,这次啊还真是多亏你了,不然当真是便宜了那瘦马。”
若素总算是理清了眼前的情况,看来王重林确实是个消息灵通的人,只是不知道自己想找的人,他有没有线索了?
“哪里的话,我不过是举手之劳而言,怪只怪夏姑娘自己做了亏心事。”
若素话音一落,王姨娘又捏了她的胳膊一下:“瞧你说的,什么夏姑娘!她就是一瘦马,那孩子还不知道是不是你二舅的呢!”王姨娘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重量咋舌道:“哎呦,瞧你这小细胳膊,再过几年嫁了人,可怎么扛得住!”
她需要扛得住什么?
若素愣了片刻才恍然大悟,嘴角抽了抽,商贾之女果然是非同一般,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见她羞红了脸,王姨娘笑眯眯的拉着她的小手在手掌心攥了攥,喜欢的不得了,她挑开话题道:“重林让我问你一下,甄剑那里,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人家神医如今可是茶饭不思,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头就惦记着你去拜师呢。”
若素捋了捋垂露在胸前的碎发,有关神医,她做的好像有些过火了,却也是事出有因,不吊足了他的胃口,他岂能那么轻易就松口呢。
更何况.......
“姨娘,不瞒你说,其实我并不会什么听骰子的功夫,那不过是天生的五觉灵敏,神医若是真想让我教他,我是压根没办法的,所以才拖到现在。”若素实话实说,在王姨娘面前,她也没必要扯谎,王家人绝非表面上看上去那样简单。
她话音刚落,王姨娘一愣,旋即笑的更加奔放:“哈哈....原来咱们素姐儿是在玩‘欲情故纵’呢!你是怕他知道真相不愿意收你为徒是吧?故而这才一推再推,等他没了耐心,也就没那么些个准则了。”
瞧吧!
王姨娘倒是猜的一点也不差。
若素腼腆了点了点头。
王姨娘看着她的小模样,恨不得拉进怀里好好疼疼,她宽慰道:“素姐儿莫怕,神医要是不愿收你为徒,我就用银子砸他,一直砸到他愿意为止!”
若素听完王姨娘一番财大气粗的保证,只觉好笑又心暖。
上一世,王凤待自己也算善心,只是碍于陶氏,若素总是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此刻,她才觉得自己曾今有是多傻!多无能!多懦弱!
弱者从来都只有被欺的份,就算你再怎么卑微乞怜,那些个想欺压你的人也不会心慈手软。
“有姨娘的话,我就放心了。”若素顺着王姨娘的话说道。
王姨娘在西厢院待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走了,倒是留下了不少金银细软和人参鹿茸。
她扶了扶额,估计再这样下去自己就能在京城置办几间铺子了,她吩咐林嬷嬷道:“嬷嬷,姨娘送的东西,你单独记在账上,入库之后也不要与其他东西混淆了。”
林嬷嬷疑惑道:“小姐,这是为何?”
若素没有直接回答她,只道:“嬷嬷照办就是,不要多问。”
林嬷嬷应下后,便叫了霓裳和霓月一道归置屋里的物件。
若素用过早膳,看时辰还早,便在进学之前去了一趟乔老太太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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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小径被雨水冲刷的一尘不染,两旁的翠竹上还滴着水珠,日头已经开始有些毒辣,只是走了几步,若素便觉得热了。
她暗自叹道:这些日子补的过头了,动不动就燥热。
重点是内裳和肚/兜的尺寸似乎...又小了,她可不想踏上王姨娘的‘后尘’。
不一会就到了东院,她刚步入屋内便看见陶氏和褚氏都在,连同安静了好些日子的乔若云也现身了。
乔老太太看见若素,开口唤道:“素姐儿过来,瞧瞧你的小表弟。”
老人家脸上的笑容并不明显。
若素朝着乳娘走了过去,乳娘三十来岁的年纪,体肥/胸/大,一看就是乳/汁充足,她怀里抱着个襁褓,若素走近后才看见襁褓里红彤彤的一张小脸。
孩子还太小,根本就看不出来像谁。
“这就是四表弟了?可取名了?”若素看不得这样的孩子,她想起了前一世自己那还没出生就夭折的骨血。
只是一眼,若素便走到乔老太太身侧,依着她老人家坐着。
褚氏一脸的不以为意,心道:不过一个瘦马生下的庶子,取个什么样的名还不都是一样。
陶氏倒是一派宽容大量的正妻模样,她笑道:“还没呢,二爷近日公务繁忙,这孩子又是早产,过了满月再取名也不迟。”
这就是嫡出和庶出的区别,若是正妻所生之子,怕是早已备上好些个名字供选了。
若素从袖中拿出一只彩锦如意六角小盒子,里面装的是一只小金锁,是王姨娘送她的,她全当是借花献佛:“听闻四表弟出生,我也没来得及准备什么吉祥物,这个就当是见面礼了。”
奶娘身后的小丫鬟接过盒子躬身道:“奴婢替四少爷多谢表小姐。”
这时,褚氏,陶氏连同乔若云皆是不约而同的面露厌色,她们可是什么也没准备的。
夏荷虽住在了小亭轩,乔老太太却一直没有松口抬她进门,这样的女子生下的孩子又能有什么前程和地位可言?
乔老太太冷哼了一声:“哼!还是素姐儿懂事!”言下之意,褚氏等人这件事办的欠妥当。
在老太太眼里,就算这个孩子的生母再怎么卑贱,他如今既然出生在了乔家,且流着乔二爷的血,那就是乔家的子嗣了。
陶氏脸色极为难看,她身为二房的主母,连个十二岁的女孩儿都比不上,说出去简直丢尽颜面,她清了清嗓门说道:“母亲,这孩子...您是打算养在哪个院里?媳妇月前让下人收拾好了远哥儿隔壁的南苑,您看可成?”
南苑地处偏低,尤其是到了酷暑时节,不仅燥热,若是遇上了暴雨,院里时常积水。
乔老太太端起茶盏,垂眸喝了几口,这才冷不丁的说道:“我亲自养着!他今后也住在我这儿,老二媳妇专心照看远哥儿便是,你这个当母亲的,儿子就快要秋闱了,也该上点心了。”
陶氏尴尬的端坐在圆椅上,她不是不想上心,而是上错了心,现在想想,上回送了乔魏远两个貌美的丫头,确实太欠考虑。
虽说世家公子是该早点开荤,省的有心计的丫鬟钻了空子,做出狐/媚/惑/主的事来,可乔魏远的性格却是让人无法捉摸的。
褚氏颇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态问道:“咱们家大小姐也在府上吧,怎么没见她过来?”
乔若云紧接着配合着褚氏道:“是啊,长姐归省,怎么也不来看看我?”
陶氏胸口憋着气无处可撒,乔若婉是乔家嫡长女,又是文世子的夫人,正三品的诰命,她归省凭什么要屈身去探望乔若云?
理应乔若云亲自来拜见长姐才是!
“你长姐啊,昨夜伤了风,这不...还在我那儿静养着呢,对了,云姐的婚期定下来了吧,能嫁进褚家也是你的福气了,我听闻褚家四公子在锦衣卫很有前程呢!”
谁不知道褚纪是文天佑的下属,陶氏这话无疑是在打褚氏和乔若云的脸。
褚纪比不上文天佑,乔若云又拿什么跟乔若婉比?
“二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乔若云年轻气盛,婚事又触及了她的底线,愣是火冒三丈!
“够了!”乔老太太眼看着一家子从未和睦相处过,心口剧痛,她叹了口气道,摆了摆手道:“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都给我回去吧!”
褚氏等人先后出了莫雅居,乔若云临行之前狠狠瞪了若素一眼,若素同样也看见她了,她朝着乔若云露出两个酒窝,笑的好不灿烂。
这下乔若云更是气结。
人都是这样,可以忍受所谓的敌人同样也敌对你,却没法接受你所憎恨的人,压根就没把你的痛恨当回事!
故而,漠视才是对敌人最大的鄙视。
“哎---家门不幸吶!”乔老太太摇了摇头,后院的安宁直接关系着家族的兴衰。
都说女怕嫁错郎,可男子要是娶了个心思叵测的女人,这家族也就危在旦夕了。
思及此,乔老太太更是觉得让若素嫁给乔魏远实在再适合不过。
而大房的乔魏孟,林家小姐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老人家临走之前,身后事办不妥的话,她死也不能瞑目。
至于大房二少爷,压根就没有扶起的希望了,就任由他去吧。
“外祖母,您喝点菊花茶消消气,儿孙自有儿孙福,您莫要操心了。”若素拍着乔老太太的胸口,替她顺顺气,继而又道:“外祖母,四表弟今后真的住在莫雅居了?那我岂不是整天要和他朝夕相处了?”
乔老太太被女孩儿一双水灵灵的大眼吸引了,人老了,总是喜欢这些个可人的东西,她笑道:“怎么?素姐儿不喜欢孩子?再过几年你嫁了人定是要养孩子的,就先练着吧。”
哪有这样的说法?
“没有啊,只是...我是担心外祖母的身体,您为何不让二舅母照看他?”若素连连摆手,挑开话题问道。
这个孩子要是放在夏荷身边,定是比不上养在莫雅居强,最起码有老太太在,无人敢欺压他。
老太太连连叹气:“有些事,素姐儿长大了就知道了,古人常说从小看到老,什么样的母亲养出什么样的孩子。你那三表姐就是性子极温润的,像足了她的生母,可惜啊,走的太早了。”
乔老太太谈及乔若素,脸露悲色,若素没想到她会如此在意一个庶女,鼻头一酸,因为本能,差点就哭了出来。
看来这具身子的原主很爱哭啊!
“可远表哥就是养在二舅母名下的呀。”若素不解的问,她实在是担忧弟弟的今后的前程和品性。
乔老太太抚摸着她的发髻,温和道:“你远表哥如今已是二房嫡子,他性子算不得和善,却是个能拿主意的人,你二舅母根本影响不了他,倒是这个孩子....万一以后教导不好,就会成为二房的祸害了。”
历来,庶出的男子都是引起家族权势斗争的根源,老太太将他养在自己身边,是想让他从小以善为本吧!
若素小坐了一会,便和魏茗香结伴去了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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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天,日头越发的长了。
下了学,太阳犹是高照,若素走在甬道上,半路突然被人叫住。
“表妹走这么急是要去哪儿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