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绿油油的芭蕉扇叶上落了白露。
丁香苑的灯火尤是亮着。
王姨娘收起了纯金打造的小算盘,吩咐赵妈妈把账本拿起来:“找个时间,让胡掌柜来见我一次,眼看就是六月,新制的香脂也该铺货了。”
赵妈妈应下:“哎,老奴知道了,姨娘早些歇息吧。”
丫鬟拿着银葬子挑了挑酥油灯的灯芯,一道火影窜了出来,落在油面上,发出刺啦一声,王姨娘捋了捋及腰的墨发,慵懒且困倦道:“今晚恐是没那么容易睡啊。”
正说着,门外的丫鬟进来通报道:“姨娘,二爷过来了。”
那丫鬟话音刚落,乔二爷仿佛披着月光而来,周身隐约笼着寒气。
王姨娘似乎有些反感,又有些傲慢的躺着不动,只是一只手撑着头:“这么晚了,二爷怎么来了?明日不用上衙么?”
乔二爷对她这样的态度见怪不怪,有的时候,他倒是很喜欢王姨娘这种从不阿谀奉承的做派。
只是今日,他心头不知从哪来的怒火,始终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凤儿近日都在忙什么?我听闻你寻了神医?”乔二爷从回事处的管事那里打听了一些事,越发的怀疑起了王姨娘。
有丫鬟端了新茶上来,王姨娘眸光涣散的不成样子,好像下一刻就会睡着似的,她语气轻飘飘的道:“二爷消息灵通,自是什么都知晓,还来问妾身做甚吶----”她连连打着哈欠,尾音拖得老长,抬起手捂住唇时,手腕的金镶玉的双环手镯清脆作响。
乔二爷眯了眯眼,胸口压抑着多年的情绪,像是被点燃了一般,他站定着俯视着贵妃榻上的王姨娘,一字一句道:“小亭轩的事可是与你有关?”
王姨娘忽的勾唇一笑,风韵犹存,红尘纤纤之余,妩媚华贵,她反问道:“二爷说的是哪件事呢?妾身近日忙得很,做的事也太多,实在是记不清了。”
“你!”乔二爷气急,却不知拿她如何是好,遂又问:“我问你,夏荷腹中的孩子,是不是你动了手脚!你是怕她生下我的骨肉,分了你的荣宠是吧?”
王姨娘很少见乔二爷这般直言,她的神色暗了暗,顺了顺因为侧躺而变得褶皱的内裳,怔怔道:“二爷自己也说了,妾身请了神医来看诊,神医也说妾身怀上孩子是指日可待的事,我又岂会与一个瘦马争宠,她腹中的孩子岂能与我的孩子相比,二爷可别忘了,妾身名下是有着半个王家的!”
王家富甲天下,半个王家可想而知是怎样的富庶!
除却士农工商的世俗观念,王姨娘的生活连一般的世家正妻都无法比拟的。
丁香苑里的布置,饮食,首饰,布料,哪一样不是极品中的极品。
乔二爷被堵的一时无语,明眼人也看得出来,夏荷的腹痛除了陶氏和王姨娘使坏之外,再无旁人的可能。
这会倒好,这两人都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乔二爷未语,王姨娘又道:“妾身这几日实在是乏的很,也懒得出府,二爷若是觉得对不住外院那女子,干脆禁了妾身的足吧。”
王姨娘无所谓的态度,让乔二爷失了主意,却顿时又起疑道:“你倘若问心无愧,又怎会主动要求禁足?”
“二爷是整个二房的天,二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呗。”王姨娘又道,依旧风轻云淡。
一旁的赵妈妈听了心惊胆战,也不知道自家小姐是打的什么主意,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难怪她让胡掌柜来见她,而不是她自己去商铺,难不成她事先就想好了!?
“你---!”乔二爷被气的语无伦次,后院供着这样一尊金佛,他的仕途可谓通畅无阻,王家的少东家王重林更是连皇上都接近了。
近日又奉上了什么劳什子丹药,令的朝堂上那位龙颜大悦。
“好!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乔二爷转身对丁香苑一众仆人道:“从今日起,姨娘身体不适禁足一月不得出这道院门!谁要是私自放了她出去,家法处置!”
王姨娘的下人虽是从王家带来的,可她身为乔二爷的妾室,仆人自然也就成了乔家的下人,乔二爷可对他们随意处置。
或杀,或打,或卖,皆可!
乔二爷踏月而来,含气而去,前后也不过逗留了半个钟的光景,这算是他有史以来在丁香苑待过的最短时间了。
赵妈妈心疼王姨娘,忧心道:“姨娘,这可如何是好?二爷他是明摆着怀疑到您头上了。”
“呵---我要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王姨娘连连打着哈欠,睡意袭来,谁也挡不住,蒙头就睡了,也不管是贵妃榻还是床铺。
赵妈妈轻手轻脚的给她盖了薄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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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王姨娘被禁足的事在乔府传的沸沸扬扬,这无疑坐实了王姨娘就是令夏荷腹痛的元凶。
乔若婉在陶氏院里用的早膳,这些年为了保持纤细的身段,她一直吃的很少。
“母亲,我真是没料到王姨娘会蠢到这种地步,这样也好,您很快就能少一个劲敌,只可惜那瘦马肚里的孩子没被她给弄下来。”乔若婉浅尝着一碗肉糜小米粥,轻蔑道。
陶氏今日的心情大好,还特意换上了许久未穿过的樱花红的绣八吉纹的褙子,她鄙夷一笑:“哼!商贾之女能有多大能耐,这些年你父亲无疑是看重王家的财势,才处处护着她,这会倒是来了个夏荷,我看她还怎么嚣张!”
一语至此,陶氏的脸上突然僵了僵,手头的瓷勺‘啪’的一下落入了瓷碗里。
她好像想起了什么。
乔若婉眉头一皱,语气淡且轻,她问:“母亲也觉得那瘦马长的像一个人?”
陶氏花了好一阵子才接受这个事实,被乔若婉一提,又是一阵心触:“那又如何?她不过是个风尘女子,还能翻了天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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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
镇北侯府三重小阁之上,褚辰手中握着一把细长的小刀,他摸了摸下巴处暗青色的胡渣,想起小女人前一世说过的话:“辰哥哥还是不长胡子的时候更好看。”
他是一个成年男子,怎么可能不长胡须!
她大胆肆意,抬起脚伸出手在他的下巴左右抓了几下,还评价道:“辰哥哥的胡子还是与众不同的。”
他一时没忍住,质问道:“素素还摸过其他人的下巴?”这全然是无意识之下的话。
那会,只闻她天真烂漫的说:“你猜啊!”
彼时,他恨不得逼问她到底有没有和别的男子也这般亲近过,可理智告诉他,这一切都与他无关,虽然心头的醋意难掩。
他却一直淡淡的,视她为可有可无的存在!
伪装久了,连他自己都当真了,可亲手把她送上花轿的那一刻起,心头的痛楚是怎么也挣脱不了。
“世子爷,时候差不多了,想必白家姑娘已经到了宝月楼。”王璞的话打断了褚辰前世的回忆。
他敛了敛心神,手法极其熟练的刮去了青色胡渣。
小女人说要宴请他,他倒要看看她打算怎么个宴请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