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素外面披着白狐狸皮的披风,脸陷在毛茸茸的领子里,妇人发髻上插着一只金累丝红宝石步瑶,端的是华贵脱俗,可偏生那张脸生的娇艳且冷楚,这份矜贵就显得格外不同了。
褚辰扶着她踏上马车,她低头一瞬,注意到了文天佑的目光,黑密的睫毛有一瞬的颤拂,却犹是无视那人的怒视。
文天佑被她这般无视,自是心中堵闷,不觉忆起刚与若素接触的那几次,这小女子曾多次或是不动声色,或是堂而皇之的拂逆于他,却令得他破例一而再再而三的饶了她。
他此刻既是庆幸,又是恼怒。
庆幸的是这人始终没有触及到他的底线,否则他怕是会害了她第二次。
恼怒则是若素的漠视和狡猾,她次次险些将自己玩弄于玩弄于股掌之中,此刻想必心里头还泛着'战胜';他的喜悦吧!
若素上了马车,文天佑愤愤这才收回了视线。他身边的属下也不知上峰为何近日总这般喜怒无常,皆不敢触了他的逆鳞,凡事小心谨慎。
宫道另一端,一小黄门手持拂尘,疾步而来,对褚辰恭敬道:"褚太傅,太子殿下承乾宫有请。"
到底还是来了!
褚辰微敛了眸光,将小妻子扶上马车后,似对巧云交代了几句,再望了一眼马车里的人,眉眼温笑,随即对小黄门漠声道:"本官知道了。"
这小太监很面生,大抵原先并非在东宫当差,没想到朱允弘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换掉了自己的人!褚辰眸底拂过一丝阴厉,却很快被他掩去。
司礼监掌印太监是刘慎,此人耳目众多,虽权势滔天,怎奈没了子孙根,这辈子也无法有子嗣,便随着时兴收了好几个干儿子,其中东宫跟在朱允弘身边的掌事太监就是刘慎干儿子中的一人。
此人被朱允弘除去,莫不是刘慎也不保了?难怪皇上驾崩的消息被瞒的如此严密。
朱允弘.....是着急了吧?
没有传位遗诏,他就算是太子,也是名不正言不顺!更重要的是,万一哪一日诏书被人公布于天下,他这皇位也是岌岌可危。
褚辰款步走在宫道上,身后有一行身着太监服饰的小黄门跟着,脚步皆是轻盈如风,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除却锦衣卫,东厂也是天子最为得力的鹰犬之一。
朱允弘再也不是那个尚未及弱冠的少年了,他蛰伏至今,有的是旁人没有的忍劲和心机。
远处是巍峨的宫殿和飘着几朵白云的空际,黄琉璃瓦歇山顶映着冬阳的光耀,宛若这座皇城一直不曾变过。
它依旧是它,天下最为至高无上的地方!
不多时,褚辰步入殿内,高大雄伟的圆柱上是金黄色龙腾,预示着这里面人将成为千万人的主宰。
掌事太监上前禀报,朱允弘唇角微勾,落笔于本本奏折之上,明黄色太子袍服衬得他贵气自信。
老皇帝大病期间,朝政便交由太子与内阁大臣全权处理,这是惯例,而非是太子真有这等治理天下之能。
善不可为君,可大恶大奸更不可为君。
褚辰身为朱允弘老师,自老子时候起,便有尊师重道一说,他并不用向当朝太子行礼。
朱允弘起身,走下台阶,亲迎褚辰:"老师大婚之喜,今日学生本不该召见老师,只是....眼下不得已!"他说的晦深莫测。
褚辰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他肚子里的心思和他这人能做出来的事,褚辰十分清楚。
可以这么说,相比起老皇帝和八皇子朱鸿业,甚至算上大皇子朱耀,也无一人的狠毒能比得过他。
褚辰落座:"太子有话不凡直说,臣定竭力为之。"他嗓音清越,毫无波澜,一如既往慈师做派,仿佛一切没有任何的变故。
他越是这般沉着如水,朱允弘越是忌惮。
乔婕妤母子二人已离京一日,却在驿站不翼而飞,就连他派出去的探子和杀手也不知道人去了何处。
下手竟比他还快!
是这位'恩师';藏起来了么?还是另有蹊跷?
多疑之心的人越是耐不住疑心重重。
褚辰端坐之余,修长温厚的手掌持盏品茶,眉眼清淡,如泰山崩而面不改色。
朱允弘笑道:"学生在岭南就看出来老师与白大人之女,关系匪浅,原来是早生情愫,昨日吾妹之举实在荒唐,学生已命人好生看管于她,断不会叫她再扰了师娘。"
从大白大人之女,到师娘的转变,可见朱允弘还不想彻底撕破脸皮。
他是头毒鹰,只可惜羽翼未成,想要腾空飞跃,还需借助外力。
曹家覆灭,静妃早就不知所踪,他也算是个没有外戚的皇子,能活到今日可谓步步艰辛。
褚辰记得朱允弘上辈子是被八皇子和淑妃合立弄死在了前往封地的半道上,并以遭劫匪为名,让朱允弘死无全尸,就连他宫里头侍寝过的婢女也无一人幸免,皆以陪葬的理由处死。
"殿下难道不知内子眼下正在后宫为受惊过度的八公主看诊么?"褚辰唇角的笑,亦真亦假,大有打开天窗说亮话的嫌疑。
朱允弘当然知道,若素进宫一事,就是他委托皇太后去办的。
褚辰这般说出口,是不想念及师徒情谊么?可他又为何明知事情原委,还放心让新婚爱妻入宫?
是早有准备?还是宫里有内应?
朱允弘越发起疑。
这正中褚辰的下怀。
将计就计是应对这种人的最好法子,屡试不爽。
朱允弘面色僵凝片刻,青稚的脸上隐有痤疮印痕,这是气血不畅,急火攻心的表现。
褚家世代忠良,褚辰不会去做那个叛臣逆子,可如若朱允弘先动手,那就是另一个说法了。
褚辰觉得,离那一天应该不远了。
"许是皇祖母念及八妹年幼,早年丧母,无人教戒于她,这便起了怜爱之心。"一言至此,朱允弘突然撩袍欲要朝褚辰跪下,却被褚辰一把抓住胳膊腕,生生将人拉住。
"太子乃我朝之新君,只可跪天跪地,跪先皇,这等大礼臣受之不得!"褚辰掌背冒着青筋,郑重道。
朱允弘却是双目骤然变得晶亮。
新君!
太傅这是愿意辅佐自己了?
他当真愿意?那为何要让镇北侯那么急着赶往大同?新君登基,没有大军做后盾,他哪里来的安危?
更何况,眼下朝中还有支持小皇子的人存在,近日民间传言肆起,说是大皇子不仅没有死,还好好的活在人世,这让朱允弘更为不安。
"老师,您....的意思是....是?"
褚辰放开朱允弘,起身后看着大殿之内的金碧辉煌,眸光含悲道:"先帝已故,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大丧事宜交由太常寺少卿操办,新君专心准备三日后登基大典,方乃上策。"
朱允弘没想到事情会这般顺利,可越是顺利,他越是不信。
难道真是因为自己'挟持';了白若素,这才令的褚辰这般配合?
可面对即将唾手可及的地位权势,他被迷了心窍:"闻老师此言,学生茅塞顿开,只是父皇未曾留下遗诏,不知朝中诸臣可有其他想法?"
他试探性的看着褚辰,想从他脸上揣摩出一星半点的异象,却是什么也看不出。
褚辰又道:"新君乃先皇嫡子,我朝惯例,不立长,则立嫡,大皇子早年流徒千里,怕是不在人世,试问这世上还有谁有那个资格能问鼎帝位?"
朱允弘像是得了鼓励,脸上的阴郁也稍减,释然了一口气,笑道:"那朝中大臣就劳烦老师了。"
二人又说了几句社稷大道,随后褚辰施了君臣之礼离去。
他来的时候,太子还是太子;可走时,太子已然不单单是太子了。
朱允弘到底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面对眼前的万里河山,他内心激昂,身边的掌事太监上前提醒,他才想起一事,遂吩咐道:"去皇祖母那里说一声,不必为难白若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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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若素被宫人领进一处偏殿,她之前参加宫宴时来给皇太后请过安,认得自己所处的位置是在慈宁宫。
可入了殿内约莫一炷香的时辰,却无一人来过,就连外头守着的巧云也不知被人支开。
若素稍见焦虑,怕的不是自身安危,如果她没猜测的话,许是有人想利用她来牵住褚辰。
可是以褚辰的能耐,他理应猜到了,为何一开始并不制止,还同她一道入宫?
她一时想不通。
内殿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说是急促并不确切,理应是沉着有力,像是习武男子的脚步。
这声音在空寂的大殿内格外惹人注意。
若素的眸光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须臾就看见一抹绯红色身影,她皱了皱眉,瞥过视线,便不再想与来人对视。
可文天佑却加大的步伐,似乎很心急,几步上前就拽住了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近,居高临下,逼视道:"乔若素,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三年不到的光景,你就把我给忘的一干二净!?"
他心头有多火大,掌心就有多用力,恨不得将若素捏碎。
若素被他逼着与他对视,这种怒火冲天的眼神,她在他身上已经见惯了,漠然道:"文大人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乃褚辰之妻,你最好给我安分一点。"
她已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庶女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不是褚辰的妻子,她也不会在让任何人伤她分毫。
没想到的是,文天佑听到褚辰二字,火气更大,步步逼近,若素只能步步后退,最后靠在了明黄色圆柱上,再也无处可躲,文天佑就压了过来,将她死死困住:"褚辰之妻?呵呵....真是好笑,你的牌位还摆在我文家祠堂以正妻位份供奉着,我没有休你,你何来嫁人!"
简直是强词夺理!
若素觉得无法同他'沟通';,他火大,她同样火大!
既然心中有她,当初又为何任凭乔若婉置她于死地?
她可不信,明朝秋毫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人,连这点后院伎俩都看不出来。
"你这个疯子!放开我,我夫君就在宫里,他一会就来接我,你虽身份高贵,也请掂量着点自己的能耐!"她一点也不介意搬出褚辰来威吓住文天佑。
另外,她觉得这样并没有什么意思,文天佑岂是容易被吓住的人,可若素觉得很解气。
他不把她当回事,自有人视她为珍宝。
文天佑咬了咬牙,强忍着怒火熊烧,要是换做旁人这般桀骜,他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一个漂亮的女人,他想要也儿就要了。
可偏生这会子一忍再忍:"他之所以会同意让给你入宫,想必早就知此间安排,也不过是用你来迷惑我的眼睛罢了。你就不觉得奇怪么?堂堂褚太傅会看不出任何的端倪出来?却这个时候还让新婚妻子进宫?你醒醒吧,乔若素!他娶你不过是为了拉拢承恩伯和你父亲!"
若素一点也不想听这话,更觉得耗下去对她不利。
一只手被文天佑紧紧握着,她腾出另一只手迅速摸向腰间,文天佑意识到了她的动作,很轻易又擒住了她那只手试图取药粉的手,目光含恨道:"你就这么恨我?嗯?"
他慢慢靠近,付出的气就喷在若素脸上。
站在文天佑的角度,女子的娇丽尽数没入眼底,她比上辈子还要好看,眼角的清媚是难言难画的勾人心魄,尤其是那张专会说出伤人之语的樱唇,饱满欲滴,如雨后樱桃,叫人垂涎不已。
或许,他是应该给她一点教训,让她知道什么是服从!
文天佑突然靠近,若素心道不好,连忙撇过了脸去,躲开了文天佑的碰触。
".....太傅大人!您...不能进去!"门外响起宫人的惊呼之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