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程亦川只身一人去了机场, 尚且穿着滑雪服,匆匆忙忙在机场买了一套衣服换上,就踏上了最近的一班回国航班。
十来个小时的航程里, 他坐立难安。
她怎么会跟丁俊亚走呢?明明说好去看他比赛的,到底是多么重要的事才让她食言, 并且一句交代的话都没有留下?
袁华还说不是什么大事。
就因为不是大事,她还这么不顾一切和丁俊亚跑了,这才叫程亦川坐立难安。
这他妈跟远走高飞似的, 叫人怎么坐的住?
因是回国的航班,机上不少中国人,在他旁边就坐着一位中年妇女。女人拿着平板看电视剧,小声开着公放。
剧里的年轻男人正泪光闪烁对女主角说:“我妈时日不多了,她临走前最大的心愿就是看我娶妻生子,如今我孑然一身, 她就是走也走得不甘心——”
女人泪眼婆娑地握住他的手, 说:“你放心, 从今天起, 我就是你的妻子。她会走得安心的。”
程亦川:“……”
这简直是在往他伤口上撒盐。
他别开了脸,垂头丧气地靠在座椅上, 浑身都没劲。
宋诗意离开医院时, 已是夜里。
孙健平手术完毕, 如今正在病房接受观察。下机后,她和丁俊亚马不停蹄把人送去了医院,途中又打电话通知了孙健平的家人。
因为病情不容耽搁, 孙健平被送往医院后,医生们很快定下了手术方案,推着他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外,孙健平的妻儿都在。女人面容苍白,默默擦着泪。而他的儿子握着母亲的手,低声安慰,不时抬头看一眼手术室外红色的指示灯。
等待的时间令人窒息,令人心慌。
好在最终的手术结果是好的,病情控制住了,接下来还要在医院继续治疗几天,观察后续状况。
孙健平的妻子在看见他被推出手术室的那一刻,泪如雨下,扑上去牢牢握住他的手,叫了声老头,泣不成声。
麻药的作用还未消退,孙健平半醒半睡地应了一声,眼睛半睁着,片刻后又闭上了。
医生摘下口罩,说:“目前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但病人麻药效果还在,再等半小时左右才能完全恢复意识。”
宋诗意在墙角站了很久,看人出来了也没有第一时间迎上来,直到此刻听闻教练平安归来,才蓦地放松了身体,惊觉这大冬天的,她竟出了一身汗。
离开病房时,宋诗意回头看,床上的孙健平面容苍白,面上还罩着氧气罩。
她没忍住倒了回去,使劲握了握他的手。
“您等我。”她哽咽着,一字一句说。
床上的人麻药渐退,但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先前医生叫他也好,妻儿与他说话也好,他都迷迷糊糊应了几声,然后就没反应了。
唯有此刻,被徒弟用力握住了手,他睁眼用力瞧了瞧,仿佛清醒了几分。
孙健平费劲地认出眼前的人,手指一动,轻轻地在她的手背上碰了碰。
他点了点头,安心地闭眼睡去。
走出医院,眼前是哈尔滨的盛夏。
路边的草丛里有蛐蛐清脆的叫声,道旁林荫晃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奏鸣曲。今夜有月,亮而圆满,温柔地将清晖遍洒人间。
丁俊亚说:“放心吧,医生都说没事了。”
宋诗意点头,看了眼手机。因为一路匆忙,她上机后开了飞行模式,到现在也还没关闭。
时间不早了,她看着关闭飞行模式后一刹那间涌入手机的未接和消息,微微一顿。
下一刻,还是把手机放进了外套口袋里。
世锦赛还在继续,孙健平生病的消息还需保密。她得好好想个理由安抚程亦川,但此刻太疲倦,她的大脑已经停止转动。
“师哥,你回家休息吧。我今晚先住在快捷酒店里,明天再来医院看孙教。”她侧头对丁俊亚说。
丁俊亚的家就在本地,因没有成家,平日里留在基地的宿舍更方便,只有周末才会回家。
他说:“大晚上的,别去酒店了,直接去我家住吧。反正我爸妈都认识你,也用不着拘谨了。”
“那怎么好?都这么晚了,还去打扰叔叔阿姨——”
“行了啊,再见外就没意思了。当初周末去我家蹭饺子吃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不好意思?”
宋诗意哈哈大笑,整个人终于放松下来。
她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她离队都大半年了,宿舍是没法住的,如今丁俊亚都这么说了,她也不矫情。
两人打车回了市中心丁俊亚的家中,这是前些年他比赛拿了奖金后购置的房子,小区环境很好,空间也挺大。
到家已是夜里十二点多,丁俊亚的父母都睡下了,两人轻手轻脚进了屋。
宋诗意在楼下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洗漱用品,很快洗去一身疲倦,进了丁俊亚刚打理好的客房。
“床单被套都换了,安心睡。”他从厨房回来,拿了一壶刚烧开的水,又放了只马克杯在桌上,“杯子洗干净了,水凉一下再喝。”
“谢谢师哥。”
“嗯,有什么事给我发消息,我就在隔壁。”
“好。”
话到这里,丁俊亚就该走了,可他没动,在门口又站了一会儿。
空气有一刹那的凝滞。
最后是宋诗意率先开口:“如果你不困的话,我们可以下去买点酒,走两圈。”
有的话,也是时候说了。
从前是不明白,如今明白了,也不好一直逃避,平白无故耽误人家。
两人在便利店买了一袋子啤酒,在小区里一圈一圈散步。绿化良好的环境像是一座小花园,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应有尽有。
走累了,两人坐在亭子里嗑瓜子、喝啤酒。
宋诗意很放松,大概是紧张了太久,如今整个人都显得很高兴。话题从她刚进队的糗事一直跑到后来受伤的惨状,反正忆往昔峥嵘岁月,看今朝他功成身退,而她卷土重来,该铺垫的都铺垫完了。
最后她叹口气,说:“你说那时候我暗恋你,你要是给点回应,咱俩说不定现在都成了。”
丁俊亚笑了:“那时候我俩都在役,真搞什么地下恋情,孙教怕是会提前气出心梗。”
“那你说说,你那个时候是神经大条,真不知道我喜欢你,还是假不知道,为了让我安心训教?”
丁俊亚顿了顿,说:“都有。”
那时候两人都还很年轻,他有他的目标与必须实现的坚持,她也是队里最有天赋的姑娘。理智沉稳如丁俊亚,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叛逆到在关键时期谈恋爱,平白无故耽误运动员生涯。
“所以你是假不知道?”
“一半一半吧。隐隐约约觉得你好像对我有点害羞,明明平时都挺大方,看我的时候一对上目光就马上转移视线,好像是有点不对劲。”
宋诗意哈哈大笑,说往事不堪回首。
“我倒觉得回想起来挺开心的。”丁俊亚跟着她一起笑,“我还记得有天早上在食堂撞见你,问你吃的什么,你一边吃手里的包子,一边傻乎乎冲我说吃的饺子——”
“求别说!求别说!!!”
“还有那回去加拿大参加比赛。你在雪地里摔了一跤,裤子湿了,结果没带换洗衣服。我把我的裤子给你穿,你全程傻笑,现在想起来,觉得更明白你在笑什么了。”
“我笑什么?”
“少女怀春吧。按照你们爱看的言情小说标准,你笑的应该是我的衣服上是不是有我的味道。”丁俊亚不紧不慢道。
“师哥你还看言情小说???”
“也不是我要看。去年开始带女队之后,有几个人老是偷偷看小说,没收了好几本,没事翻了翻。”
“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没学到什么撩妹大法、恋爱秘籍吗?”
丁俊亚笑了笑,抬眼轻飘飘睨她,“这就要问问你了,聊了这么大半天,你没感觉到吗?”
宋诗意顿时卡壳了。
蝉鸣,虫叫。风来,树摇。
天上的月亮仿佛在临摹人间画卷,轻柔的光影细细勾勒出万家灯火、人影成双。
应该没有比这一刻更适合告白的好时机了。亭子里,她与她曾经仰慕的人对坐着,石桌上有酒与小食,而他们皆是酒后的放松状态,谈笑着、说闹着。
丁俊亚目光柔和地望着她,眼里有她的倒影,又仿佛有一层星光滤镜。
可她顿了顿,眼前却恍惚浮现出雷克雅未克的那个夜晚。冬夜萧瑟,寒风四起,少年要她闭眼等待,在那棵大橡树下兀自折腾半天。
就在他懊恼地扭头离去时,她一抬头,竟看见一树辉煌。
其实她不笨,自己的心意如何,自己最明白。她只是肩上有太多责任,脚下有未完的路,所以拒绝去想什么风花雪月。
宋诗意正色,抬眼与丁俊亚对视着,说:“师哥,我曾经非常仰慕你。我入队时年纪尚浅,颇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和人闹过别扭,曾经心高气傲融不进集体,多亏有你一路照顾。我还欠你一句谢谢,虽然谢谢也不足以报答你对我的好。”
她举起一罐啤酒,啪的一声,清脆地拉开拉环,痛饮好几口。
丁俊亚笑了笑,一脸无奈,“所以马上要送我一句但是他,是吧?”
宋诗意也笑了,她点点头,说:“是。感激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但仰慕变了。”
有的感情在萌生伊始未能得到浇灌,就会枯萎,会逐渐褪去青涩而热烈的色彩。那时候她太年轻,也许是错把敬仰当成爱慕,又或者她是真心爱慕他,但错过了在一起的时机,如今已经不能再走到一起。
她摸摸自己的心,不论今日丁俊亚笑的多好看,对她说多么动人的话,那颗心都不会再怦怦跳得像是快从口中蹦出来一样了。
她已经见过最好的星光了,在一棵大橡树上,于是今夜星光再美,也终究不敌那一夜。
丁俊亚也默默喝了一罐啤酒,抬眼看她,轻声问了句:“是因为程亦川吗?”
宋诗意没有丝毫犹豫,点头承认。
“那你会和他在一起吗?”
她又果断摇头。
一旁的树丛里蓦地跳出个人来,不可置信地大声问道:“为什么?!”
亭子里的人吓一大跳,像是见鬼似的回过头去,一眼看见不知何时从瑞典哧溜一下回到哈尔滨,并且还一路跑来丁俊亚家的小区,偷听到两人谈话的程亦川。
宋诗意目瞪口呆。
一旁的丁俊亚却丝毫不吃惊,他一早看见有个人影蹑手蹑脚潜伏而来,躲在树后偷听就算了,还因为被蚊子叮得不行而蠢蠢欲动、抓耳挠腮。
他伸了个懒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递给宋诗意,“时间不早了,你悠着点聊,我先睡了,你回来的时候自己开门。”
哪怕回首时有些黯然,他依然从容而去。
孙健平一直教导他们,胜负乃兵家常事,胜有胜的喜悦,败也该有退场的风度。他的风度,是看他心仪的姑娘得偿所愿,顺遂如意。
他看着她一路走来,攀上顶峰,又黯然离场,却没能在她最需要陪伴时给予她所需要的东西。如今有另一个人在她卷土重来时陪她共渡,也好。
可惜了,这一夜星光。
另一边,程亦川连疙瘩都顾不上挠了,瞪着眼珠子理直气壮问:“既然你也喜欢我,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宋诗意:“……”
师哥,你回来解释一下,为什么我认认真真跟你掏心掏肺,你他妈给我留下这么堆烂摊子!!!
作者有话要说: .
在飞机上坚强地写完更新,因为航班延误,迟到了二十分钟,也没来得及排版?
大家先看着,我明天用电脑改改!
胜利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