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从来不曾把贾蓉放在眼里。一则是原著印象不好,二则自己整了他不止一回、也没见他能反抗,三则自打荣国府起来之后东府里一直忙着讨好这边。他有胆子去当细作贾琮全然没想到,也不知道是宁国府改投了燕王还是有人撺掇了贾蓉自己。陈瑞锦见两个包裹里头皆唯有火.枪不见别物,便将那些信也取来查看,并未找到探子的。
贾琮道:“会不会另有旁人写信?先分拣,将进京的都放到一处来。”
陈瑞锦道:“不进京的也须得查,要紧关头马虎不得。”
二人也不敢假旁人之手。陈瑞锦拆信,贾琮查看。终查到一封去承天府的、一封去广州的、一封去京城的。往承天府和广州的皆是下令细查火.枪样式,往京城的只是命好生收着秦国寄去的这两个包袱。这三封信俱是一个邮局发的,都没写寄信人的名姓,且都与知府衙门、死了的绿林高手、王仵作家不近。贾琮道:“只怕他们是要打发人过去当面细述。”
陈瑞锦看了看去京城那封信的地址道:“与两个包袱的收件地址皆不同,须得让五爷好生查查。”
贾琮瞧了瞧两个包袱,摸着鼻子道:“换上点子什么呢?”
“不急。”陈瑞锦道,“迟两天无碍。”遂将两个包裹三封信收了起来。
这会子天都亮了。掌柜的命伙计仔细重新粘好被陈瑞锦拆开的那些信件,他二人悄然藏进一辆马车溜回高家。陈瑞锦吩咐了三名特种营兵士分别守着王仵作家、丁滁家和知府衙门,看他们可有派出远门的人。又吃了些点心补觉。
昨儿乱成那样,该惊动的都惊动了。今日一早便有各处的人上门打探消息。好在贾太君想着贾琮昨儿受了惊,使人过来一问说还是睡觉,便不许打扰。睡到中午,贾太君觉得再睡就得睡迷瞪了,方打发人喊他起来,贾琮还晕头晕脑的。
下午,知府陈大人和秦王的人又都来了。贾琮遂出去说自己在茅房被人打晕送走的经过,睁开眼睛已经被救出来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哪儿找到的、怎么找到的。这话显见是他不想说,旁人也没法子。高家出动兵卒搜查衙门本是极不妥的,横竖他们也无意给秦王面子。贾琮想了半日,恳切的告诉两位来使:“晚生知道自己极惹人的眼,故此但凡能说的事儿都会明言。晚生此来当真只是见姑祖母而已,平白的给秦国添了乱、晚生也歉意的紧。晚生过两日就走,还望秦王莫要再纠结此事。”二人互视了一眼,有几分讪讪的。偏贾太君并不打圆场,那两位只得强说了几句场面话告辞。
贾琮回到客院一瞧,陈瑞锦已出去了,随口问了一声。兵士道:“陈姑娘说去盯着知府家的那位去。”
贾琮伸出自己的两只手掌来看了半日,叹道:“百无一用是书生。”
那一头,陈瑞锦暗暗匿于陈二爷院中瞧了瞧,见陈二爷穿了齐齐整整的身家常衣裳负手在院中转圈子,便知道自己没猜错。此人纵然要打发人进京传信也必得等今儿高家那边的消息。过了些功夫,外头有小厮撒腿如飞跑进来回道:“二爷!老爷打发去高家的人回来了。”陈二爷登时一甩袖子快步小跑出去。
一路直奔陈大人的外书房,从高府回来的那幕僚才刚给陈大人陈大爷请了安、还没来得及细说。陈大人见老二也来了,咳嗽一声问道:“这会子不好生念书、跑过来做什么。”
陈二爷笑嘻嘻道:“昨儿那般热闹,儿子好奇的紧。那个贾琮是怎么回事?”
陈大人捻着胡须绷起脸道:“成日只知道瞧热闹,去温书是正经。这些事儿还轮不着你知道。”
陈二爷上前替他老子又是捶肩又是捏腿,涎皮赖脸央求道:“父亲,让我听听!就听一会子可好?”
陈大人好笑道:“你纵听了又能如何?”乃不理他,吩咐去高府的人回话。
幕僚苦笑道:“贾先生什么也没说。”
“嗯?”
幕僚遂将贾琮所言叙述一回,末了道:“小人看着,贾先生说的是实话。”
陈大人思忖道:“既然与秦国并不相干,他怎么会被人绑票?”
陈大爷本坐在一旁,从陈二爷进门起便不曾出声,他兄弟二人亦不曾打招呼。这会子忽然发话道:“会不会是旁人也知道他来了秦国、有心挑动秦燕之争?”
陈二爷冷笑道:“兄长多想了。那贾琮虽与燕王熟络些,并不曾正经去燕王下头做事。要说建什么学校的,他在蜀国也张罗了,吴国也是他的主意,听闻最先建学校的庐国却是贾环的主意。而且他们台湾府乃是举国最先建平民义务教育学堂的,建得比别处更好些。”
陈大爷淡然道:“哦?那依着二弟看,昨日是何人绑走贾琮?”
陈二爷怔了片刻,道:“小弟猜不出来。贾琮这些年游遍四方,想来仇家也没少结下。”
陈大爷仍是淡然“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陈大人咳嗽两下,问幕僚道:“你瞧他精神头儿还好么?”
幕僚道:“进门时还掩口打哈欠呢,昨晚上显见没睡好,只怕是吓的。”
陈二爷奇道:“我只当贾琮胆子比斗还大呢,竟也会吓着?”
幕僚笑道:“他再有才学也不过二十出头,又是被人绑架好悬送了命,也难免惊吓。”
陈二爷道:“怎么知道他好悬送了命?”
不待幕僚答话,陈大爷便说:“方才人家不是说了?二弟没细心听么?他拍了拍胸口说‘活着真好’。”
陈二爷赶忙讪讪的看了看陈大人:“……我忘了。”
陈大人瞪了他一眼,又命幕僚再说一遍,打发他走了。那人前脚一走,陈二爷道:“父亲是不是要与兄长议事?儿子就不听了,回去温书了哈~~”乃向他父亲拱了拱手,出门一溜烟儿跑了。
陈瑞锦自然跟着陈二爷回到他院中。便见他喊了身边一个下人唤作曹富的进屋,又命旁人都出去。陈二爷道:“你快马进京面见王爷,就说我们已得了贾琮造反的实在证据。”
那曹富本来弓腰驼背的,这会子竟拔直了腰杆子,手指头叩了叩案子问道:“二爷何时得的证据?怎么没告诉小人一声?”
陈二爷道:“要紧的事,知道的人越多便越不安全。横竖两样证据,一样送去给了贾蓉,一样送去给了方锁头。”
曹富想了想问道:“咱们府里昨夜闹贼,该不会?”
陈二爷点头道:“就是贾琮或高家的人来找东西的。贾琮身边有极厉害的大内女护,东**在咱们家未必能躲过他们的手段。且他们知道东西丢了,也必下大力气寻找。你若带在身边过去,危险的紧。”
曹富道:“二爷愈发能耐了,小人佩服。”陈二爷见他态度软了,便与他说起这几日的经过来。
合着那个算命的瞎子并不是他们的探子,上头要他们灭口的是姜老四。本来预备直杀了他的,偏这陈二爷事儿多,得知贾琮就要来长安高家见贾太君、姜老四明面上又是高家的老兵,遂想打草惊蛇、多试探贾琮一回。他遂哄姜老四去杀瞎子。既然要杀个算命的,去寻他算命乃最常见的踩点法子,姜老四八成会去寻瞎子算命的。陈二爷又打发人给了瞎子二百个铜钱让他算姜老四会死于非命。待到姜老四杀了瞎子之后,再使人盗取他的朴刀引得衙门的人去抓他。因为人本来就是姜老四杀的,王仵作又极有本事,衙门里头便会一口咬定姜老四杀了人。高家自然不会相信,以为秦王诚心寻高家的不是,定会设法保人。僵持几日,借丁滁之手把姜老四杀死在狱中,且扮装成自尽的模样。到时候又可以试探贾琮、又可以让高家与秦王之怨结得更深些。
只是他不曾想到贾琮来得比他盘算的早,姜老四才刚让抓走的那日便来了。接着姜老四被贾琮身边的女卫救走,深叹那女人如鬼神一般,让众人深为忌惮。再有便是丁滁。没想到王仵作还没开始撺掇他、他便已撺掇秦王在衙门里头灭了姜老四的口好灭灭高家的威风;更没想到丁滁有那么个来历。而后瞎子家也不知怎的夜半起火烧光了。
如此一来,整件事无端起了许多误会,连长安知府带秦王甚至连丁滁都糊涂了。然而贾琮既然到了长安,便没那么容易放他走。姬先生自然也是他们的人。当日他向贾琮提起自己的未婚妻虽为临时起意、也是让贾琮话赶话的才说了那么些。回去后他们便商议安排了以世子侧妃曹氏绊住陈瑞锦之计,又在茅房给贾琮设下了一个套儿。原以为人在手里便好审问了,不料此策终究成空,贾琮让人救走了。亏的陈二爷狡黠,得了贾琮的两把火.枪后立时命人送走。
听罢,那曹富叹道:“二爷此计看着委实好,只是那邮局是贾家开的,贾氏马行管着送。倘若被他们发觉了……”
陈二爷摆手道:“他们上哪儿知道去?如今贾琮虽跑了、咱们也没法子让他签字画押。但凡那两把西洋火.枪送给了王爷,他便能掀翻冯紫英。”
陈瑞锦暗暗皱眉。难道王爷不是指的燕王?不然怎么会想掀翻冯紫英呢?长安竟有这么多燕王的探子,秦王分毫不查么?
曹富听罢思忖了半日,道:“单凭那两把火.枪为证,只怕还拿不下贾琮。贾琮大可以说是他买来防身的,并不知道其余的火.枪是个什么模样。这等事他做惯了,已算不得什么。”又摇头道,“二爷,日后有这等事须得早些告诉我。既抓住了贾琮,还顾忌那么多?可惜当日没人告诉我,不然我拼死也会拦着你们留他性命。此人诡计多端,但凡活着便说不得能逃跑。”
陈二爷道:“我们什么都还没问呢。”
曹富说:“不必问,也无须什么签字画押之类的。但凡贾琮一命归天,后头便没事了。”
“胡扯。”陈二爷道,“若没有供词,如何向上头交代!”
曹富微笑道:“不用交代,横竖谁也不知道是咱们杀的。”陈二爷猛然抬起头来。曹富接着所,“再有,纵然上头知道了又如何?人死后搜罗他的证据就容易了。纵然没有,做几个出来总不难?”
陈二爷闻言怔了片刻,嗤笑道:“好悬。亏得我让他们务必撬开贾琮的嘴。若当真是杀了他,这屎盆子我莫非就背定了?燕王最喜爱他不过的。他老人家若是不信我们给的证据、又或是贾环等人哭几声撺掇几下,燕王说不定就认死理儿、要追查身为我何以杀了他的心腹幕僚呢?”
曹富忙说:“自然不会,你本是功臣。”
陈二爷冷笑一声:“功臣?功臣算什么?值几个大钱?姜老四难道就不是功臣了?”
曹富冷冷的道:“姜老四吃醉了酒撒酒疯,说他将来总有一日要升官加爵。他一个老卒子若非有了二心,升什么官加什么爵?虽未曾让高家的人听见,万一传到他们耳朵里去了呢?他们岂能不疑心的?”
陈二爷怔了怔:“竟是如此……”乃撇下这一节不提,又说起昨晚那绿林高手告诉他的话、并方才他老子派去陈家那幕僚所言。
曹富将此事从头想了一回,道:“也委实只得我去说了。”
陈二爷点头道:“你比旁人可信些。”
曹富乃叮嘱道:“我走了之后,二爷自己千万小心。失了如此要紧之物,只怕贾家和高家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陈二爷含笑道:“你只管放心。”曹富乃躬身行了个礼,退出去了。他刚出门,陈二爷口里“哼”了一声,不屑之极。
曹富收拾东西立时上路,只对人说二爷派他出去要紧事做。陈瑞锦哪里能让他跑了?跟着他出城走了不到一里地便在后头施了冷枪。此人既没了,陈二爷今儿并不曾与王仵作、姬先生等人联络,知道贾琮那两把火.枪的只剩下陈二爷一个。
陈瑞锦不想惊动太多人,乃换了身男子装扮、戴着斗笠、写了张帖子送进知府家中,送完立时转身走了;门子在后头瞧了她半日。帖子里唯有一个地址,便是昨晚那个绿林高手之居所。陈二爷得了帖子,看了看地址,心中怪异。思忖再三,仍换了身寻常的衣裳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