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贾敘秦三姑二人在京城歇了一日,稍作商议,往陈国而去。零点看书横竖如今并没有什么急事,他两个走的慢慢悠悠。
贾琮委实已回到京城。因不想惊动旁人,不曾回府,住在太平镖局。没过两日便得了贾敘急命收拾院子,他因想着此事干息重大,将贾惜春秦可卿悉数请出来赶着帮忙布置,方得那般雅致大方。回府路上,惜春在马车里抱怨他那二十几箱银子傻气,院子里哪一件东西不值钱?
贾琮笑道:“姐姐纵然走遍天下,并不知道世俗行情。想娶个好媳妇,有房有钱有心缺一不可,雅不雅倒在其次。不然人家凭什么嫁给他?”
惜春道:“你不是说他二人有情么?”
“单有情只能得个相好儿,得不了媳妇。”贾琮晃了晃脑袋,“知道为什么要那些实实在在的银子么?”
惜春随口道:“让那女子知道男方富庶呗。”
“当然不是,那院子无处不富庶,那块儿一砖一瓦都极贵的。”贾琮斜睨着她道,“四姐姐,咱们布置的这些,什么窗纱啊古董啊名剑啊都不过是铺垫,都可以拿银子去换的。实在最要紧的便是库房里那二十四箱傻不愣登的银锭子。那不是银子,是诚意。告诉那女子,‘我的钱都给你管’。”
惜春闻言莞尔,笑道:“倒也有些道理。这人是谁?如此着急。你倒是当真大方。可值得这么些钱么?”
贾琮想了想道:“此事并非有意瞒着姐姐,我们知道的时候你已出门云游去了。”遂将贾敘之来历说了一回。
惊得惜春忍不住念了声佛:“老祖宗竟干过这种事!”
贾琮哼道:“几家主母不干这事?故此她老人家现在吓出了老年痴呆。”
惜春叹道:“终究有报应。”
贾琮撇嘴道:“这是巧合,不是报应。若非五叔碰巧被刘登喜救走,这会子还不定在哪个犄角旮旯当奴仆呢。恶贯满盈者得善终多了去了,有报应子孙的、也有不报应子孙的。老天爷没那么可靠。”
惜春闭目摇了摇头。过了会子又问:“你忽然跑回京城做什么?”
“五叔虽然在台湾还没有鸽站,广州却是有的。”贾琮笑道,“故此我们及时得了信,说他们有意借谢家之手将司徒岧之死的黑锅扣到鲁王头上。龚翼之瞧了立时说,这黑锅鲁王背不住,早晚推到旁人头上去,陈王排头一个。我想了想。我朝之人性子惰、不肯冒险走先辈没走过的路,让他们打出去他们会犹豫不决。陈王年轻、骄傲、有些本事、对现状不满。不如趁机推他一把,让他当上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惜春思忖片刻道:“你想借司徒磐之手推陈王去海外?”
“嗯。”贾琮打了个哈欠,“他先得了好处给他的叔伯兄弟瞧,那些人才会跟上。等他们见识到什么叫‘手快有、手慢无’,他们才会争先恐后。对了,我怎么记得陈国那边你以前去过的?”
惜春道:“他只买了马铃薯没买盐,说是那会子太穷,陈国又不临海。实在恐怕不大信任咱们的方子。如今大约是听说鲁王已经晒成了好盐,又想买了。我还想着要不要坐地起价呢。”
贾琮皱眉道:“既然他们那个素霓姑姑极得刘侗信任,陈王可以从鲁国弄方子的,何须又找咱们买?”
“不知道,这回是瞿申上门来找我们的。算他们有诚意,去一趟看看。”
数日后,陈王舅父瞿申离京回国,惜春吴攸便预备隔两天再走。恰在此时,李纨得了消息,卫家向她堂妹李绮提亲了。
那会子众人正在梨香院议事,贾琮与惜春同时摇头。贾琮慨然道:“卫若兰还是比不上卫若蘅,李绮也不可能比甄英莲过的好。”
惜春哼道:“有那么一个婆母,能好到哪里去。”
贾琮道:“卫伯母不会对这个媳妇不好。只是……”他瞧了一眼吴攸,“女子婚后想过得好也分好几种。像是李家小姐姐、邢姐姐这样的,她们婆家娶她们本是对她们娘家有所图,自然会对她们好。那只是规规矩矩的好罢了。像柳二嫂子、薛大姐姐并咱们五婶娘,”贾环忍俊不禁。贾琮嘿嘿了两声,“她们丈夫乃是看上了她们自己、费力气求了她们做媳妇的,却会过得比李小姐姐邢姐姐幸福得多。再有咱们家二姐姐,本来也是前头那种。贾高两家联姻,看在咱们家兄弟几个的份上、娘家必然对她好。偏她自己渐渐的让二姐夫爱上她,就变成了后头那种。”
惜春道:“怎么你从前一直说女子一生所靠的唯有父兄呢?”
贾琮道:“因为第二种极难得遇上。那三位哪一个不是自己立了事业、可巧遇上有人爱上她们的?不然,如寻常女子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遇得上这几位夫婿?且这里头最要紧的一条是,她们个个都是极罕见的美人。给秦三姑换上厨房张婆子的脸,纵然她本事再大,咱们五叔只会同她交个朋友,决计不会这般费尽心思从司徒磐手里挖墙角想娶回家。姐姐,别以为天下女子个个都有那么漂亮。故此,与多半女子而言,父兄乃是最要紧的。”
惜春也轻叹一声,道:“你可要去见见卫若兰?”
贾琮耸肩道:“见他干嘛?我连司徒磐都没见。他要娶的不过是个亲戚家的女子,那女子我几乎没见过。”过了片刻,又撇嘴道,“瞧人家卫若蘅多有自信!也不知他媳妇这会子可怀上了儿子不曾,回头顺道瞧瞧他去。好歹我也是善财童子。”
吴攸乃道:“实在若想与荣国府扯上瓜葛,卫若兰与你这么多年的交情,倒是比那个李家的女儿有用些。”
贾琮击掌:“让你说着了!终究他还是信不过他自己。”
贾环道:“婚姻大事,只怕他也说不上话。”
贾琮哼道:“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婚姻大事都说不上话,我还能指望他决断战场么?打仗是一门艺术,艺术家与匠人乃云泥之别。好了,别管他们了,咱们自己还忙着呢。”遂撂下卫若兰不提。
两日后,贾四姑娘启程赴陈,贾琮快马先走。颠颠簸簸一路赶到了陈国,贾敘秦三姑竟还没到!贾琮长长的“哎”了一声,“人谈起恋爱来就什么都顾不上了。”便袖手在陈州转悠,见此处人烟繁盛、商物充实,陈王倒是个有本事的。后惜春来了,贾琮便大刺吧啦与她会合。惜春先去见陈王,把晒盐方子卖了再说。
一时她回来,望见贾琮便笑:“你猜的不错,实在他们已从鲁国得了方子。”
贾琮赶忙捧哏道:“四姐姐明察秋毫,敢问何以见得?”
惜春道:“这个陈王只说在别处得了旁人的方子,却打听着我们的更好些,方想着还是买我们的好。偏有些词儿显见已在用咱们的方子晒盐了。依我看,他上回没买就是听说鲁王已买了。鲁国不缺粮食、没买种马铃薯的方子,他才买的。”
贾琮奇道:“那他多买一次方子作甚?有钱多么?”
惜春道:“理他呢,横竖我已坐地起价。”贾琮吴攸齐声大笑。
还得讨价还价些日子,贾琮便日日在茶楼酒馆闲逛,等着陈王来与他偶遇。不料连逛了三四日都没等到陈王,倒是爱上了街头的胡辣汤,无事就去喝一碗。这日他又去喝胡辣汤,忽觉有什么人在瞧他,忙四面张望了阵子,并无异样,便接着喝了。
喝完撂下几个铜板,贾琮心满意足背着胳膊在城中胡乱走着。忽然有人从后头一把掐住他的脖子,猛然拽进一条小巷子。贾琮吓了一跳,捏了捏袖子里的西洋火.枪,抬头一看:一位胖乎乎的大婶左手正抓在他后脖领子上,赶忙喊:“女侠饶命!”
却见那胖大婶身边慢慢踱出了一位小公子,贾琮拿眼睛一瞄就知道是位姑娘。那小公子立着眉问道:“你方才在做什么?”
贾琮直愣愣道:“散步。”
“什么?”
“吃得太撑了,消食。”
那小公子冷笑道:“我早瞧你形迹可疑。你在我陈州四处张望,竟说是散步消食?”
贾琮苦着脸道:“大哥,你要是喝了三大碗胡辣汤也会撑得坐不住的。”
小公子从袖中取出把折扇来指着他道:“你一看就是……就是富贵人家的纨绔,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会无缘无故喝那么多街头小汤?”
贾琮撇嘴道:“山珍海味委实好吃,但胡辣汤也好喝啊!各有各的好么。总不能说因为西施很漂亮所以杨贵妃不漂亮吧。”
小公子愣了愣:“你……你在胡扯!”
“咱们俩谁在胡扯啊大哥!”贾琮翻了个白眼,“我好好走我的路,没招谁没惹谁,就被你手下这位大婶抓了。喂,大婶,再不放手我要报官了。”
那胖大婶登时笑了,瞧着小公子:“少爷?”
小公子冷笑道:“你倒是报官试试。”
贾琮立时扯开喉咙大喊:“来人啊——非礼啊——”
吓得那小公子直跺脚:“闭嘴闭嘴!”
“光天化日强抢民男——”
眼见果然有人往这边来了,小公子气急败坏:“你等着!”朝那胖大婶一挥手,贾琮的脖子立时松快了。她又喊了一句“你等着”,二人急忙忙跑了。
那胖大婶力气委实大,贾琮靠着墙喘了会子,有气无力朝过来瞧热闹的几个闲汉挥了挥手:“大家好~~哎呦!”扭头一看,“嗷呜”一声跳了起来,“三姑姐姐!”
秦三姑黑着脸道:“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贾琮举目一张望,贾敘果然含笑立在她身后,忙谄笑道:“嘿嘿嘿有事有事。”
贾敘道:“此处不是讲话之所。”
秦三姑哼了一声,转身就走;贾琮老老实实跟了上去。三人到了一处小酒楼,贾敘有钱,直将二楼包了,命小二送些酒水小菜来。
贾琮摸着肚子道:“好饱。你们在我这样一个吃饱的胖子面前吃好吃的,是对我人权的恶意践踏。”
秦三姑仍黑着脸:“你这个愣头青!可知道方才那女子是谁?”
贾琮随口道:“是个陈州官员家的小姐?要么干脆就是陈王的妹子?陈王好像没有妹子,那是他表妹?”
秦三姑道:“不是那个小姑娘,是那胖的。”
“哦,胖大婶啊。”贾琮道,“她力气很大,而且动作灵敏,想来功夫不错。啧啧,看吧,胖子也能武功高强嘛。”
贾敘道:“那胖的姓周名大梅,从前曾是大内女卫首领。”
“额……”贾琮只觉眼前飞过一行呱呱叫的乌鸦,“您说啥?”
贾敘接着说:“也是陈瑞锦的师父,受刘登喜之命专门保护慧太妃一人。二皇子封到陈国后,她便跟着来了。燕王知道此人,但不知她是个高手。”
贾琮只觉头顶直冒虚汗:“这个信息量有点大,您老让我缓缓……”半日才说,“她跟周茶花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碰巧都姓周。”
贾琮做了个鬼脸儿:“这么说刚才还有点子险。我喝胡辣汤的时候觉得有人在看我,是她们还是你们?”
贾敘道:“都不是,另有其人。”
“不是吧。”贾琮嘴角一耷拉,“这么点子大的陈州还挺复杂。”
秦三姑道:“你也收敛些!就这么一个人莽莽撞撞的跑来跑去。燕王使了人跟着瞿申回陈国来,方才那人看见了你,已认出来了。保不齐这两位是来试探你的。”
“有什么好试探的。”贾琮撇嘴道,“没见过人吃饱了撑的么?另一个是谁?”
贾敘道:“另一个是瞿申之次女,她长姐已与陈王成婚。”
“不对啊!”贾琮道,“既是燕王的人认出了我,怎么是陈王的人来试探呢?”
贾敘道:“他本孤身在此,手边也没带着合适的人,自然是告诉瞿申、让陈王派人出去了。”
“怎么会派来个妞呢?”贾琮挠头道,“我又不喜欢莽撞的傻妞。五叔,那个周大婶认识你么?”
贾敘微微一笑:“自然不认识。陈瑞锦后来才认识我的。”
秦三姑在旁瞧了他二人半日,顿觉有些怪异,半晌才说:“你喊他五叔,是你知道他行五、喊他五叔,还是他就是你五叔?”
贾敘含笑道:“那日不是告诉你的?我侄儿极淘气。”
贾琮托着腮帮子道:“喂喂,这个淘气的侄儿该不会是指的我吧。”
“不是指的你,总不能指的环儿吧。”
“五叔,您就不能透过我偶尔玩世不恭的外表,看到你侄儿一颗水晶般透明的心……”
“呯——”秦三姑一拍桌子,吓得贾琮一哆嗦,跳过去躲到贾敘身后:“哎呀她生气了!反正是生你的气不是生我的气,五叔啊您老自己保重,侄儿我帮不了你了!”
贾敘啼笑皆非瞪了他一眼,向秦三姑道:“我并非想瞒着你,横竖来陈州都要见面的。如此相见岂非有趣?”
秦三姑冷着脸:“无趣。怎么回事?说清楚!”
那叔侄俩对视了一眼,贾琮就在贾敘身后往下一缩:“不关我事!”
贾敘轻叹一声:“还真不知从何说起。”遂将幼年经历说了一回,只将“刘登喜”改作了“神盾局”。自然,讲述重点都在史太君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