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一日赵承拍马来的荣国府,却不进大门,只寻到了梨香院的小门上前拍了拍门环。零点看书过了会子出来一位小哥儿,赵承认得,就是大闹南安王府那日往五城兵马司来报案的那个,忙笑拱了拱手:“小哥,你们家三爷在么?”
那小子正是蓝翔,他道:“正与西洋先生做实验呢,先生且暂等等,我去通报一声。”遂拔腿跑到里头来送信。
贾琮刘丰等人正在书房里研究前些日子王子腾送来的新海图,闻报忙亲出去将他迎进来。因为大厅如今是学堂,李仁德与兄弟们围着物理实验器材正在讲课,遂将他领到书房。
赵承赞道:“三爷这儿书真多。”
贾琮得意道:“各色书都有!正经的四书五经并玩的书都有!”
赵承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乃道:“下官眼下有一事想求三爷帮忙。敢问三爷可听说过京都复仇者联盟?”
贾琮道:“知道,就是揍了东府蓉哥儿的人。”
赵承笑道:“三爷勿怪,如今贵东府有当日跟着蓉大爷的人曾提到,那群戴着西游记面具的人当中,有人的声音与身段皆与三爷有几分相似。”一面说,一面瞧着贾琮。
贾琮翻了个白眼:“他们在数年前也跟着蓉哥儿么?”
赵承道:“这个下官不曾问过。”
贾琮忍不住手舞足蹈道:“数年前我也曾领人跟蓉哥儿打过一次群架,他的人压根不是对手,我带去的都是镖师!镖师你知道么?他只领着一群寻常下人,连打手都不算!那大约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被人揍,让我们揍成了猪头!你上宁国府打听去,他们阖府都知道。”
赵承嘴角抽了抽,不知如何应答。
贾琮接着道:“那回他是得罪了我朋友,我直领着人杀过去的。事后我打赢的都没告诉人,他打输了竟有脸跟他老子告状!他比我大哎!他都不觉得打不过我很丢人么?然后他老子来寻我老子告状,我爹把我夸了一顿,说我有乃父之风。”
赵承意愈发无语了,只等着瞧他到底想说什么。
贾琮两手一摊:“故此,我若还想再揍他一顿玩儿,不会戴面具。我又不是什么斯文人。连南安太妃我都揍过,他算什么。还是本家侄子。”
赵承一听仿佛也有几分道理,只是诸事凑在一处委实太巧,他又无法放下疑心,暂谄笑道:“恐是下官思虑不周,冒昧了。”
贾琮笑道:“这种纨绔打架的案子你们当真管么?我只当大伙儿说笑一番便罢了。”
赵承叹道:“岂止这个。还有个要案怕是与这群复仇者联盟有莫大干息。”
贾琮随口道:“不过是些几个帮纨绔打架的市井之徒,能干出什么大事来。”
赵承眼睛一亮:“三爷知道他们是何人?”
贾琮眨眨眼:“我哪里知道?”
赵承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市井之徒?”
贾琮道:“他们自己说谁都敢揍嘛,听跟着蓉哥儿的人说的。赵大人没听过?”
赵承拱了拱手:“三爷,此事实在棘手的紧,三爷若知道些线索还望赐教。”
贾琮真诚的说:“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蓉哥儿给人戴绿帽子让人揍了乃是极寻常的一件市井小事,办此事的人想来也没多大本事,不然怎么不去干点正经事呢?多半是不愿意老老实实谋生的闲汉,仗着年轻有力气干这个。”
赵承一时也无从反驳,只得另开话头:“委实有些道理。只是如今他们做的另一桩案子却是要紧的很。”
贾琮瞄了他一眼:“那个什么另一桩案子别告诉我,我可不想知道。”
赵承笑道:“不过随口一提罢了。”
贾琮哼道:“横竖你别说给我。我不过是个寻常小儿,没那么聪明。上回谢家三爷失踪那事直接折腾到宫里头去了,早知道水那么深我才不帮谢大哥呢。”他得意洋洋道,“我虽聪明,也不能没事净帮你们白破案子。我又不得俸禄。”说着还瞥了赵承一眼。
赵承顿觉他误以为自己是破不了案子来寻他帮忙的,不由得好笑,也将疑心减了几分。他两个又废话了半日,赵承终是不曾瞧出什么疑点了,只得告辞了。
他前脚刚出门,贾琮立时将幺儿刘丰吴小溪喊到里头来,道:“赵大人是来试探的,保不齐蒋子容那头出了岔子,或是让公人疑心上了。”
刘丰想了想:“咱们并没有什么破绽。”
贾琮道:“你猜他下一步会如何?”
刘丰道:“蒋子容不是个有骨气的,他若是让人拿住了,极易招供。如今只看赵承敢不敢动他。我观这位赵大人是个胆小怕事的,未必肯轻举妄动。”
小溪道:“他若没有证据必不会无端得罪平原侯府。最要紧是他须得给镇国府一个交代。要么栽赃给毫不相干的无辜人,要么暗示给镇国府、只说自己没证据,让镇国府去对付蒋子容。若是后者,蒋子容落到镇国府手中,于咱们最是不利。”
贾琮想了想,叹道:“那就只能让镇国府暂不敢惹蒋子容了。”
遂提笔写了一封信给新任南安郡王霍晟,求他设法与蒋子容搭上、一见如故交个朋友给人瞧,此事有些着急、还请快些。乃使人借给元春送东西之机交给了她的小丫头绿绮,让绿绮回家看父母的时候转回南安王府去。
霍晟得信莫名不已,只是他也不曾驳了贾琮的面子,当真假意与蒋子容街头偶遇、颇为投缘,还请他到王府来玩了几回。蒋子容哪里想过能得王爷眼青?只当自己弟弟在天之灵申了冤报了仇、特护佑自己的,愈发一心走正道了。
幸而霍晟配合得快。赵承委实想过将蒋子容暗捅给镇国府,又想取点子证据来日好搪塞平安侯府,故此拖延了些日子。不料他派去盯梢的人恰亲见蒋子容偶遇南安王爷之经过,而后见霍晟不过十几日就请蒋子容过府三次、还曾亲往蒋家见蒋母,他又犹豫了。这些高门大户他也见多了,像牛继姚那样的纨绔在牛家并不甚要紧。来日一旦闹起来,若是南安王爷当真出面替蒋子容撑腰,保不齐牛家反而会将自己供出来脱身而去。至于贾琮,虽糊弄了他一时,疑点委实太多。赵承事后再一想,并不敢当真信他。贾琮又愈发不好惹——漫说赵承手中没有证据,纵然有,这位小爷与太多王侯有交往,那牛继姚若是他下的手,依着当今这世道,就是白死了。乃长叹一声:“京官不好当啊……”
又过了些日子,街面上有闲人传话,赵承已拿住了杀死牛四爷的凶手。
原来那人乃是一名江洋大盗,早年闯荡绿林,山贼水匪样样都干过,手中也没少人命,前两年不知何故金盆洗手退隐江湖了。因在外头得罪的人多,便来到京中开了一家小店卖些杂货,想仰仗龙气克住杀气。赵承大人早知道他的底细,因见他颇为安分,没人惹他他也不惹事,又并没有他犯案的证据,只命人一直盯着他罢了。如今见牛四爷死于箭袖,猛然想起此人全家在绿林中皆以暗器著称,疑心乃是此人犯案,趁夜派人闯入他家将其拿住,带回衙门一问,果然招供了。原来他有一回在街头与牛四爷口角,一直记恨在心。那日他出去吃酒,偶然瞥见牛四爷骑马路过,向人打探原来乃是往宁国府吊唁去,便一路跟随,守着牛四爷从那府里出来在半道上下了毒手。
贾琮闻言怅然,看着吴小溪道:“当真如你所言,寻了人顶罪。”
吴小溪道:“牛继姚这案子因牵扯各方没一个是赵承惹得起的,他除了栽赃给寻常百姓还能如何?”因皱眉道,“只是此人无辜。”
贾琮叹道:“我倒是想救他,只是怎么下手呢?”
他们正商议呢,外头蓝翔进来回道:“门外有个孩子拿了一封信要见三爷。”
贾琮烦道:“哪儿来的那么些事!谁又招惹一个孩子来了。”
蓝翔道:“他说是林老爷身边那位杨护卫的侄子。”
贾琮登时大喜:“快快请进来!杨嵩大哥还有侄子么?从不曾听他提起过。”
一时那孩子进来,不过四五岁年纪,小脸儿绷的直直的,进来望着他们双膝跪倒。幺儿一个箭步过去才要扶他起来,他双手那将信捧过头顶:“小子杨安,求三爷救救我父亲。”
众人吓了一跳。幺儿极为敬重杨嵩,急问:“杨大哥怎么了?”
贾琮忙拿过那封信,拆开一看,果然是杨嵩所写。原来是他弟弟杨衡到京中谋生,因此地多贵人,特托他照看一二。信中的日子竟然是两年前。
那杨安道:“这封信是大伯在扬州写的,让我们到了京中就来拜见。我爹说无故莫来叨扰三爷。当日大伯曾说过,京里头没事都会从天上掉下祸来,原来是真的!”他抹着泪道,“昨日半夜,一群官兵忽然围住了我们家,说我们豫章杨家素来擅长暗器,有一桩命案必然是我爹干的,不由分说将我爹抓走了!”
屋里顿时如起了晴天霹雳一般。不用问,那让赵承拿去顶罪的江洋大盗正是杨嵩的弟弟!
静了半日,贾琮苦笑道:“老天爷还当真是长眼睛的,不随便坑人。谁挖的坑终于还是要谁来填。”
幺儿一把拉起杨安揽在怀内,摸着他的头顶道:“莫怕,朝廷审案也不能乱来,咱们这就想法子救你父亲。”
杨安从昨夜开始担惊受怕。眼见他父亲被人抓走,自己哭也没人过问一声,哭累了便在黑漆漆的家里呆愣愣的坐着直到天亮。后也不曾吃半点东西,自己从褥子底下翻出大伯的信来、自己跌跌撞撞打听着寻到荣国府。幸而荣国府的门子听见他说找贾琮不敢不报,才让领了进来。这会子让幺儿抱在坏中,又听他说想法子救父亲,立时“哇”的大哭起来。
幺儿忙拍着他哄,待他狠狠发泄了许久方止住哭声。贾琮喊红.袖进来领他去洗脸吃些东西。
众人又默然了片刻,刘丰道:“大伙儿不需惊慌。杨衡是个老江湖,既然知道他儿子手里有杨护卫的信,想来知道该怎么做能让自己少吃亏。”
贾琮有些乱了,在屋里转圈子:“如何是好,我竟不知从何处下手。”
吴小溪道:“先打发人去探听的好,看看杨二爷在五城兵马司是如何说的。”
贾琮摆手道:“什么怎么说的,根本不要紧!口供也是可以改的。若非此事是咱们干的还罢了,咱们可以明目张胆些。偏赵承已经起了疑心。”
刘丰道:“咱们本来就可以明目张胆的。”乃道,“三爷,我有上中下三策。”
贾琮苦笑道:“大军师!别卖关子了,外头还有个吓坏了的孩子呢。”
刘丰伸出一个手指头来:“上策,因林大人与贤王爷交情颇深,可将此事丢给他老人家。若是他出面,赵承就如同一只蝼蚁,连话都不敢吭。”
贾琮眨了眨眼:“还有呢?”
“中策便是请老爷出面,荣国府明目张胆的替杨二爷打官司。咱们越是不避嫌、赵大人越是不敢疑心。下策便是砸牢反狱。”言罢他拱了拱手,“依着在下之见,下策为上。”
众人才要分析商议哪一策更好些,都让他堵住了,乃瞧着他:“何故?”
刘丰笑道:“赵大人颇为胆小谨慎、谁都不敢惹、遇事也不敢追究根底。杨大爷是林大人的护卫。”
林如海是圣人的心腹,杨嵩是林如海的护卫,杨衡是杨嵩的弟弟,杨衡忽然进京却无声无息,杨衡从牢里神秘消失了。
贾琮扯了扯嘴角:“刘丰你越来越鬼了!”
刘丰遂向他作了个揖:“谢主公夸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