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物的世界跟人间又有什么不同呢?同样是一团乱局,甚至因为鬼物有些特殊的能力,比如说瞬息千里之类的,他们知道的更多,离开冥主的那片儿地界之后,听到的消息也就更多了。
夏明元是避着天帝的地盘儿走的,他知道冥主正和天帝交战,两位鬼王的战争不知道要涉及多少事情,尤其天帝还是那么一位肆意无忌的,万一被波及进去就不好了。
“大人,此城已经是青王座下的都城了,咱们… …”侍卫说着咽了口口水,这也算是深入敌营深处了吧。
即便如今已经会了捉鬼的伎俩,见到鬼物也不再如最初惊讶,能够有些稀松平常的架势,可是想到这兖州之地不知多少鬼怪层层包叠,就由不得人不头皮发麻。
最要命的还是夜间的鬼市,最初碰见茫然无觉的时候,若不是大人,恐怕他们早就成了那鬼城一员,直接被勾了魂去。
人间如果战争也常见征兵抓壮丁之类的事情,但鬼域,竟是不打仗也要捉鬼入城,据说只要把什么往那命盘上一印,生生死死,死死生生,都是这鬼城中人,再不能脱离开去。
因未知而恐怖,因恐怖而怯步。
“不用怕。”仿佛看出了他们心中忌惮,夏明元适时发言,“你们忘了咱们带着的冥石了,冥石带在身上,可以阻隔生气,冒充鬼城之人绰绰有余,今天,咱们就去看看这鬼市。”
如今已知的鬼王也有数人之多,都是得到了阴间碎片,而这阴间碎片的功能不一,未必都是冥河,比如说这位青王,他得到的仿佛就是生死簿之类的东西,但这里叫做命盘,也不知是怎样的形状。
功能倒是简单,能够锁住鬼物为己用,这个鬼物之中不单单是鬼魂,还有妖精,而两者之间还有联姻,也是奇闻了。
这位青王颇有几分后宫三千的架势,每年清明都会迎娶一位美人归于后宫,而这位美人可以是妖精,可以是鬼物,可以是人类,连男女也无要求,只要美即可。
为此,他甚至会包庇在他统御之地的妖精做一些食人害人之事,虽是小事,却也让人们有了逢夜不出的习惯,更有少女成年之时涂黑面部的礼仪。
时日久了,竟然连这里的人也都不知道这一风俗的由来,唯有些老鬼能够说出缘故来。
鬼王娶亲,说起来算是风光,阴间比类阳间,鬼王犹如人间帝王,如此帝王选妃,按理说没有人会不乐意,与之相对的好处有眼的都知道。
奈何这位青王还是不一样,他所取的妻子最后一个都未见,所谓后宫,也只有那些积年的老鬼才能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只以此风形成之日起算,年年不缺,这后宫人数何止千人,但,就是一人未曾再相见,也容不得那些人思量许多了。
如此情况,每逢鬼王娶亲,虽如节日一般,但心眼明亮的那些,少不得背后喟叹一声,又一个倒霉催的。
而因为鬼王所持那命盘之顾,但凡逃跑不及时,气息落在命盘之上,生死由人,想要走都走不脱。
几千年来,青王这里也处置了不少的落跑新娘,能够追回来的自然是“原谅”她,不能够追回来的,好像没有人知道会是怎样,因为从没有追不回来的人。
可能还是命盘使用方法有些玄妙,这些人并不知道所以,才会如此吧。
夏明元心中种种猜测,也不妨碍他随身携带冥石,准备参加鬼市。
天光渐渐暗下来的时候,城市之中,家家都开始关门闭户,黄昏之中,另一层光亮渐渐而起,紧闭的门户之外好像都挂上了彩色的灯笼,一盏盏的明灯高低错落,莫名的高楼之上,能够看到飘扬的红纱,还有那纱帘之中舞动的美人,举动妖娆,连那歌声都似从天上而来。
路上也曾见过鬼市的侍卫们早就没了初见时候的惊艳,当时还是荒野之中,幸得人声,自然多有快慰。
此时却是城市之中,分明是人类居住的城市,光影转换之间,便已然成了另外的一副样子,高楼亭台舞,红楼水榭歌,来往人声沸,繁华如画现。
“若这些都是真的,该有多好啊!”
一个侍卫感慨着,头一次出门这么远,见到了外面的战乱疾病,见到了那些鬼物妖精害人,也见到了人吃人的现状,见到了荒野暴尸狗不食,见到了千里孤坟无人祭,也见到了以人为乐的残暴… …偏眼前这一片虚假的盛世之景,最是动人,最动人心,可,却是假的,越是明白越是有一种莫名的悲伤叹惋之意,连武夫也要柔了一片心肠,说不出的难过拥堵胸腔。
“本来就是真的,哪里来的假呢?”夏明元轻声说着,“死后世界如此,活着之苦可愿弃了?”
鬼也是真实的,存在即有理,然而无论死后的世界多么好,他们,愿意去吗?
舍弃一身皮囊,说得简单,真正的,只看他们尽皆摇首就知道了,人间多苦,却舍不得,放不下。
再不多言,缓缓从街道走过,能够听到左右叫卖之声,蒸汽袅袅之中似乎还有食物的香味,然而那些吃食却是不能细看,看到香烛店,愈发要虚了眼,那些对着香烛长吸,一脸满足的鬼物们,代表着死亡。
招牌幌子在街上招摇,男男女女,好像弃了世间的种种礼教,嬉笑怒骂,全凭自在,一整条街,总可以看到衣衫不整的绝艳女子带着香风阵阵,行走散漫,不经意便会把一条帕子塞在你的手上。
侍卫躲避着不肯接,得来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只用那帕子甩了甩,便有香风迎面而来,一道袖风拂过,女子像是受了惊一样随风而退,定下身形来的时候还嗔怪:“大爷好生无力,我只是好心邀这位小哥同乐,大爷平白阻拦,是何道理?”
面色尴尬的侍卫插言:“谁要跟你同乐!”
夏明元并不与之做口舌之争,见她没有锲而不舍,便也不管,继续前行。
虽不知道这位青王手中的阴间碎片是怎样的,但冥石生于冥河,冥河也是阴间碎片的一部分,那么… …早早就在冥石上刻了某种牵引阵法的夏明元能够通过精神力感受到那一丝微弱的牵引之力。
一行人继续行走,路上又遇到几个如同艳鬼般的女子,毫不羞涩地大方揽客,竟是让血气方刚的侍卫们悄然红了脸,哪怕红粉骷髅,但在真正看到那骷髅之前,总也看不开红粉表象,容易为其声色蛊惑。
对此,夏明元也无法阻拦什么,只能提醒而已,好在侍卫们还知道什么最紧要,并未有中途离队之举。
一行人走到了一处较为严肃的街道,夏明元一眼就看到了那恍若皇宫一样的建筑。
门前还有夜叉守门,那夜叉与人间所绘几无相差,青面獠牙,手持冰刃,看过来的眼都铜铃一样,乍看就如怪物,让人望而生怯。
“大人,咱们恐怕进不去。”侍卫见多了下头的那一套,自然知道这样的守门意味着什么。
夏明元微微点头,他也看出来了,他们这些来历不明的绝对进不去,而进去的风险,想想那个还不知道具体的命盘,他也不会轻易行动。
左右街道附近还有商铺,只是比之前的热闹稀疏安静许多,夏明元随意寻了一家坐下,要了些吃食,却是谁都没有动,只安静听那卖茶的谈古。
越是老鬼,越是喜欢谈论那些旧事,以历史显示辈分,此刻也是如此,那老鬼正与一位客人相谈甚欢,那客人是要寻青王办事的,数次投而无门,这才在附近茶摊蹉跎。
能够在皇宫附近开铺子的,哪个不是精乖的,这些鬼物活的时间长了,心眼儿更是繁多,几句话都说不到点子上,唯独见了客人塞过来的一纸薄黄,这才透了点儿实际的东西。
有些鬼话并非常人可听,尤其他在不想要别人知道的时候,侍卫们茫然不知,夏明元却一一听了个清楚。
他们来得巧也不巧,正是青王又一次娶亲之后的一个月,这个时间,青王多半都是不理正事的,外界都传言青王是跟新婚妻子恩爱绵长去了。
“嘿嘿,若非你这黄表不错,我是不与你说这些的,白让你在外头乱转,指不定就被那夜叉抓入监牢之中。”卖茶的老鬼是个老头模样,胡子稀疏没有几根,头上也跟光了差不多,一个小髻都托到了脖颈,平添几分滑稽之色。
一身老旧的褂子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换过,能够看到袖口处的褴褛,说话之间却是老气横秋的做派,又透着点儿洋洋得意。
客人模样倒是普通,若是在外头遇到,必然当做常人一样看待,闻听此言,便是连番道谢,话语间捧着那老者,又透了几句实话,告诉他还有后门可走。
眼见那客人识趣,又给了几张黄表之后,老头便告诉了一个地点,由着客人道谢离去。
夏明元心中暗动,却还是稳坐,便见那老头鬼祟起身,看了看那客人离开的方向,就是向着他所指的方向,满脸的笑意回头,抓起了手边儿的火铲,就悄悄跟了上去。
都说鬼话连篇,这鬼话又哪里有那么好信的?夏明元又等了片刻不动,精神力却是先跟了上去,不见其他动静,这才带着侍卫跟上,离开了这个茶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