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茹和纪沧月遥遥对望,一个在台上,一个在台下,一高一低,一低一高,乐声终止之后,李静茹特意停了停,目光与纪沧月对上,这才跟着人群施然退场。
教坊司的人不少,但真正能够挑大梁的不多,几个顶梁柱需要连轴转,但群乐的乐师就能清闲很多了。
这等场合,所有人都不能乱走,柳儿也不能来参加,李静茹演奏完成之后,就独自一人往外走,没有走多远,这边儿有一个小花园,正好方便她站在廊下,看看这一处的宫廷风景。
“你是教坊司的乐师?”
有人明知故问。
李静茹转头,看到带着一个宫女走来的纪沧月,轻笑了一下,这位李家三小姐的胆子也着实不小,当年冒着被发现可能更糟糕的风险换了身份,成为仆役之女,现在又不知道怎样麻雀变凤凰,成了南平王世子妃,这境遇,还真的是一日三变,不,平均算下来,应该是一年一变吧。
“正是,民女李静茹见过南平王世子妃。”
廊下一眼可见,并无他人,纪沧月就让宫女等在了台阶下,她独自走上来,嘴上说着闲话,可目光之中闪烁的是某种隐忧。
“还没问世子妃,我娘过得可好?”
剧情中,并不涉及何春娘这位忠仆的下场,李静茹有心问一问,不是为了听到她过得好,而是想要听到她感觉歉疚或者后悔。
她替换了原主,所以原主遭遇的那些事情也算不到何春娘的头上,再说不好听一点儿,就是真的有什么,也是原主自己愿意换的,她没有理由打着为原主报仇的旗号去报复何春娘,可这样的娘,若是看着她过得好,自己心里恐怕是不痛快的。
李静茹想,自己可真是一个坏人啊,竟是想要别人过得不好才会开心。
“你娘……”纪沧月转身,余光看向长廊两侧,没有旁人在,她似有无限遗憾,轻声说,“你娘已经故去了,我、没有办法通知你,没想到你进了宫……你还好吗?”
“我很好——你是不是想要听我这样说?”李静茹笑了一下,她从纪沧月含糊其辞的表现中发觉何春娘恐怕并非自然死亡的,那个妇人的身体素质可不是一般的好,当年熬过了逃荒大军,后来又做着仆妇的工作,也算是在工作之中锻炼身体了,又不是娇弱的闺阁小姐,怎么就会突然死了呢?
不过,也没什么关系了,求仁得仁,她所求的,也就是把一生都奉献给章姨娘和三小姐。
“还没恭喜世子妃,恭喜。”
李静茹说了这一句,就没准备再跟纪沧月叙旧,对方如今的身份还不知道怎么来的,反正宫中早有传说,她想要坐稳这个继室的位置,恐怕自己也要多费些心,后娘不好当啊!m.166xs.cc
她没有行礼,只是微微点头,便目不斜视地从纪沧月身边走过,在对方愣怔片刻,反应过来要愤怒她的无礼的时候,李静茹已经留给了纪沧月一个背影,冷清清的背影,一步步走入一片绿荫之中。
那日之后,李静茹再未见过这位南平王世子妃,却也听说过有关她的一些事情,南平王府的家事早些年就是新闻了,而南平王世子的能干,也一度让他荣登热搜,连柳儿这种自小入宫的都能说出些一二三来,可见他的热度。
据说第一任南平王世子妃是现在的那位南平王妃帮忙找的,对方好似一片好心地给找了位贵女,可惜太贵了,性格骄纵,跟南平王世子合不来,反而因为是南平王妃选上的儿媳人选,两个婆媳和睦。
再后来,这位世子妃因生子而死的时候还有一些不好的传闻,有说是南平王世子不喜世子妃,借机害死的,还有说是南平王妃要让南平王世子有个克妻的名声故意害死的……林林总总的说辞,反正就不是正常死亡。
那时候的众说纷纭,真的是恨不得当事人去报个官,让朝廷查出一个官方说法来。
可惜最后那位世子妃的娘家人并未报官,这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不,也不是悄无声息,宫中不少人都知道,还曾经悄悄站队,认为自己猜到的真相才是真相。
柳儿当年就是站队南平王世子那一边儿,“好端端一个世子,谋害妻子有什么好处,名声不好听,还得罪了岳家,以后再要娶妻,也有人心怀疑虑不敢嫁女儿了,这等手段,一听就不是男人该干的,肯定不是他。”
这种说法有些大男子主义,但凭李静茹所见,那位南平王世子的样子,还真不是什么阴鸷之人,应该的确干不出这种“杀妻”之事。
入冬的时候,李静茹又“病”了,特意报了病没有参加冬日的训练,连带着冬日庆典也参加不了了。
接着梁翊大人的势,这一次女官并不说她病的时间长了要赶走她,像是没有她这么一个人似的,任由她懒在房间里。
“可传话过去了?”
柳儿掀开棉帘子进来,就见到李静茹松松挽着一个发髻靠在床头看书,书页翻了一半,微卷着,见到她进来,抬眸看来,那一双眸若冬雪清寒,却又似藏了红梅冷香,艳极逼人。
“传了,传了,姐姐让我传的话,我哪里敢耽误了,只是这好好的,做什么非要病了?宫中可是不好生病的。”
柳儿说着坐在床边儿凳子上,眉宇间并未舒展,显然是为梁大人担心,她们两个如今的舒适生活,多半还是靠这位大人的面子,别的不说,就是这装病许多日,若不是梁大人打了招呼,只怕早就被移出宫去了。
多少人还等着入宫的名额呐,可不想有人占着位置不动。
“你呀,别问那么多,总之我不会害了梁大人就是,他若肯信我,之后该有一场富贵。”
成了内官,能够追求的仿佛就只有富贵了。
李静茹这样说着,是个报恩的意思,却让柳儿咬了咬唇,明知道不该问,却还是问了,“姐姐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么长时间,我看梁大人的意思……姐姐可是嫌弃内官身份?”
柳儿说到这里,不由多说两句,“宫中这等事很是平常,并没有什么的,早年间还有被皇后特许为夫妻的,本也是假凤虚凰,有个家人作伴罢了……”
她年龄虽小,可见识却多,宫中的事情,比李静茹了解多了,并不觉得这等事有什么不好,她跟她那个同乡,互相之间的来往,就很有些搭伙过日子的意思。
这也是宫中某些现状带来的必然,若是一个人支应,当差结束累得要死,却只能面对冰锅冷灶,连口热水都喝不上,活着真的就只是活着,了无生趣。
可若是有个人关心,哪怕是搭把手帮忙烧个炉子,休息时候的感觉都不一样,再有日常的一些琐事,像是缝补衣袍之类的针线活,再有什么不称手的时候帮忙取个饭菜之类的,两人搭配起来,才有的互补。
这种搭配甚至不是必须要宫女和太监,还有宫女和宫女,太监和太监的,本来大家也都做不成什么事儿,不过是找个脾性和的结成伴,一起在宫中过日子。
虽宫外总觉得这种名声不好听,一说起来就像是脏了嘴似的,提都不乐意提,也有些女人以为是坏了名声,可其实,互帮互助的才能活得更长远,也活得更舒坦,要实质的好处就行了,那些虚名,何必去管。
“真是个傻妹妹,哪里是你说的那样简单啊。”
两个人的好处见到了,两个人的风险呢?一个人若是出事儿,难道不会连累另一个人吗?
宫中若是哪个宫女犯错,同屋的人都未必逃得掉责罚,更不要说这种本来就不能公开说的“夫妻”关系了,真正连坐起来,还真不知道哪边儿风险更大一些。
这种怕人拖累的自私想法,李静茹没有直接说,她笑了柳儿一句,也不再解释,拿着书教柳儿识字,冬日寒冷,屋中无事,也唯有这样打发时间了,反正她的手是不想摸那冷冰冰的琴弦的。
冬日庆典上,太子发动宫变,不,应该说先帝驾崩,太子正式登基为帝。
新帝上位之后,宫变之后,一些当时没有沾边儿的宫人得到了重用,朝堂上也是万象更新,不少官员被问罪,同样上来了一些新的官员,又有人提议追索旧案冤案,李家的案子就这样被翻上来了。
当年的李大人不过是秉持公心帮忙说了两句好话,只不过正好撞在枪口上,被论了个同罪,其实谁都知道他是冤枉的,如今新帝登基,冤案得以昭雪,李家被论罪的那些人,流放的男丁可以回返,没入教坊司的女眷也能归家了。
“姐姐要走么?”柳儿很是不舍。
“不走。”李静茹轻笑,“我向上面换了恩典,求一女官之位。”
进入教坊司就是有了污名,哪怕她说自己清白,谁又信她清白,她也不需要旁人相信,她只需要做自己想要做的就好了,成为女官,就可以拍一些“连续剧”了,她受不得劳累,却还是愿意指挥人演戏,供自己观看的。
终此一生,李静茹没有离开教坊司,而梁翊,也不曾出头成为新帝心腹,他躲过了宫变的混乱,也抓住了之后受重用的机会,却总是卡在一个度上,不好不坏混出了一条中庸之道,成了历史上永远不会留下只言片语的内官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