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国之末,世代公卿已近臃肿,武将各自为首,多年无战事的太平日子,早已让皇权失去对武将的控制,如果今上是有为之君,或能一扫颓风,守住祖宗家业,可幼帝登基,太后不知朝政,公卿拱卫而轻武将……所有矛盾,一触即发,大将军暴力清除宫中太监,也与太后职权相悖,又加深一层矛盾。
“太后当年据说并不愿意嫁入宫中,是大将军逼迫,这才……”
年轻美貌的女子,哪个想要嫁给垂垂老矣的先帝,何况帝王权柄已经不再耀目,连带着后位都不那么鲜亮了。
因为父亲逼迫,太后入宫,也并非是从皇后开始的,大将军虽有兵权,却非世家,能够一时压制公卿,却不能得到他们认同,于是说好的后位没有了,只能由着太后自己奋斗,可以说太后能够走到今天的位置,付出良多。
这里面,大将军所提供的助力,大概就是一开始把太后送入宫中,之后又给了些许钱财傍身吧,其中隐含的一项,就是看在大将军的面子上,太后也不会随便被那些世家女出身的宠妃弄死。
刘伶说这些的时候,带着点儿如数家珍的意思,也是这一次,众人才知道,他往日里的消息灵通,是跟宫中的某个太监攀了亲的缘故,即,认了干爹,太监也有想要在宫外安置,并按照传统观念传宗接代的,这时候一个有生育能力的干儿子就很重要了。
可太监又不能随便出宫,这时候,昌乐园的这些优伶就是很不错的苗子了,年岁差不多,将来也肯定能出宫,就是不能,得一个孩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那个干爹是个没什么本事混到御前的老太监,也并非什么大管事之流,但胜在宫中混迹多年,很多消息都知道一些,这些诸如宫斗文章一样的八卦事情,若要他干爹说,不知道能说出多少来。
只可惜他干爹死得早了些,有幸在大将军派兵清算太监之前死去,免受刀兵惊吓,却也因他死得早,刘伶缺乏信息来源,这一次差点儿就没应对过去。
几人顺着洄水离开了宫墙,宫墙之下果然有铁丝网拦截,但铁丝网多年已经有腐化,再有那个花木剪,众人合力,终于还是赶在憋死之前潜出了宫,来到了外面。
宫墙附近本来都应该有禁卫警戒,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可惜现在的禁卫早已经不知道成了谁家私军,几乎不见人影,格外冷清。
这比展玉预计的一出宫就被捉住要好一些,如此,也不用仓促拿出皇子身份混日子,大可先看看外面情况。
宫中消息不便,众人所知,多半都是宫内的中中琐碎事情,宫外的情况如何,还真的没什么预估。
几人出来,双眼茫然,都不知道东南西北,该往哪里走,躲入林中把湿衣服脱下来,换上干衣之后,就又把目光集中在了展玉身上。
“身上值钱的东西都装起来,不要露财,先想办法去城里听听消息,之后再说如何做。”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总要先探听消息才是。
“这话说得很是,咱们要避开大将军才是,说不定他会追捕。”
慕容瑾提议了一句,他是谨小慎微的性子,不敢在这上面有所轻忽,一个不小心,小命就没了,谁敢不小心?
大家纷纷认同,便决定暂时隐瞒优伶身份,只做普通平民。ωWW.166xs.cc
他们此时所在本就在城中,并没有进城的路引困扰,可若是要远行,总还是要准备一份户籍并路引才是。
展玉想到了这里,却不着急,不久前大将军才引兵入宫杀了一回太监,自古士兵进城就没有秋毫无犯的,说不定谁家就有用不上的户籍,不必去向衙门那里找,直接从户主手中买来就是。
实在不行,看看别人的户籍路引什么样,他也是可以作假的,只要买好材料就是了。
当你多才多艺的时候,就会发现生活会变得相对容易许多。
展玉心中并不为此犯难,面上很是从容镇定地领着大家去住店,先找个地方安置了,顺便吃点儿东西,然后再考虑是去茶楼听说书,还是在酒楼听唱曲闲聊。
不然,若是懒得出门,直接跟伙计买个消息好了。
因要探听消息,便不可能一直都是八人同行,几人分散开,展玉说要小睡一会儿,没跟其他人一起,留在了客栈之中。
两个时辰后,天色将晚的时候,有仆从来客栈寻人,没有出门的展玉和早一步回来的冯怜、慕容瑾都被叫了下来,让他们跟着走。
那仆从一看就是高门大户里头出来的,带着的还有私兵,若是他们不从,恐怕就要强行被带走了。
展玉挡住惊慌的冯怜和慕容瑾,与那仆从应答,跟着一路行了,只路上,三人的脸色都是黑的。
仆从口中言语不多,却也能够听得出来,是他们之中的一人找上司徒门下,不知说了什么,这才让司徒把他们都带过来的。
还能说什么?
展玉瞬间想到了自己那个假冒皇子的计划。
这是有人毛遂自荐了啊!
司徒府中,已经跟司徒哭诉过一回“只求活命”的何彬被婢女带下去休息了,司徒揉着额角,询问儿子看法。
“宫中优伶还是可信的,皇子?可有不上玉牒的皇子?”
言语轻慢,却都是实情。
记名是皇子,身份尊贵,不记名,不过草莽,算得什么?
司徒微微点头:“道理不错,时候却不同了。”
往日里这般算没有什么问题,但现在这局势,他也看不出来是不是该留个后手,这人,总还是有用的,该留一留,至于他的那些同伴,找来问过话,没什么问题就不必留了。
皇子之事,不管真假,总要隐秘些才好。
司徒心中算计,展玉并不知道,但他却明白,这样跟着人上门是被动的,幸好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昏沉,左右房舍开始点灯,却还有些地方并未照亮,他扯了冯怜和慕容瑾一把,算作暗示,便装作肚子疼,恳求如厕。
尿遁不好听,但好用。
冯怜见机快,扶着他就问:“早说让你不要吃那坏了的饼子,你非要吃,这可是闹肚子了?”
“可还能走?”慕容瑾也在一旁关切,扶住了展玉的另一边儿胳膊。
三人一路行来都还安稳,展玉更是一副好似鸡犬升天的欣喜,仆从打心眼儿里就没看得上这三个优伶,之所以带了人同来,不过是怕他们不识礼数,自己不好制住他们,既然他们乖乖随行,他也就放松了警惕,正好旁边儿有一家酒楼,他就直接摆摆手让他们去酒楼里的茅厕了。
“随着他们去,恐有不测,现在应当速速出城为要。”
以防万一,虽然他们人丢了,对方也未必会大索全城,可还是要以防万一,像是今天这中被人抢先一步乃至被动的局面,是绝对不能再有了。
冯怜干脆:“好,我听你的。”
慕容瑾有些犹豫:“城门已经关了吧?怎么出去?”
“总有方法,先走。”
展玉没有多说,直接带着他们两个从酒楼后门跑了,一路往贫民所在跑去,那里龙蛇混杂,更容易隐藏不说,贴近城墙边儿上的地方,他就不信找不到个人为的狗洞。
要知道,进城可是要交钱的,真当穷人也有那么多钱交入门税不成?
另一边儿的廖宇和□□,黄清三个先一步逃出了城。
黄清本来是跟着何彬一起的,但被何彬想办法支走之后,他总觉得何彬神色不对,就回去看了,之后就看到何彬试图进司徒府中,还跟那下人说什么自己是皇子之类的。
不怪何彬冒失,还在门外就这么说,他若是不这么说,只说“有要事禀告”,哪个下人都不会让他进门,若是随便一个人就能以“要事”为由见到主人家,那门房也不用干了。
他声音不大,黄清却会读一二唇语,知道他说什么,立刻意识到问题所在,转头就往外走,本来还要回客栈去告诉展玉等人,路上却碰见了廖宇和□□,两人听说,拉着他就往外跑,理由是这时候回去说就一个都跑不了了。
大难临头各自飞,他们本来就不是亲兄弟,指望亲密无间那是不可能的。
黄清心中一叹,觉得对不起展玉等人,却也没有执意回去冒险传信,还是跟着廖宇和□□,先出了城门,在城外的某个村庄安身。
展玉三人,趁着夜色,也摸出了城墙,都有夜盲症,走得跌跌撞撞,快不起来,好歹是出来了,就是可惜跟黄清等人不是一个方向,自此越走越远。
在某处破庙歇了半晚上,次日一早,展玉他们找村里人家换了些干粮水囊,就又开始赶路了,还是要打听消息,去附近的城中打听就可以了。
想来几个优伶,纵然曾经跟皇子一同长大,又知道皇子是谁,也不至于非要被弄死不可,倒是可以先一步把皇子存在的消息传出去,这样他们就更安全些,不至于被灭口了。
“真是可恨,要为他人做嫁。”冯怜还不知道是谁盗用了展玉的主意,却已经在心中暗恨。
“这也未必不是好事。”
展玉心平气和,这个主意仓促得很,并不是十分稳妥,有人去试水,也没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