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日阴时,并不是一个出生的好日子,可有什么办法呢?被迫承担了从父亲身上转移出来的术术之后,这坚持不肯死去的一胎赶在这样的日子里出生了。
“既然他要活,就让他活吧。”
家主的这一句话,是对亲生子的宽容,还是终于有了点儿对嫡子的歉疚?
被抱来的孩子竟然是那样的白面。
任谁看到都要倒吸一口凉气的古怪容貌,在小的时候还不太显眼,因为大多数婴孩儿降生下来,也都是看不到什么美貌,更不要说没睁眼的时候,那狭长的细缝看起来是多么古怪。
等到长大一些了,连他的母亲都不想看到他,“只好好养着就是了。”
活着,是这孩子挣命挣下来的,可在他们决定把某种术术转移到这个腹中胎儿的身上时,就已经接受了他的死亡。
可他没有死,可见,谢如归从在娘胎里就是个不听话的。
谢府很大,大到一个养在院子里的孩子可以很久都见不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当然,也没人敢欺负他。
兄弟姐妹仿佛不知道有他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不会闲得无聊故意来欺辱他,下人们更是不会忘记主仆身份。
千年的世家,很多规矩似乎都刻在了骨血里,连下人也懂得如何保持缄默,做好分内的事情。
无病无灾,谢如归就那样安然在一片寂静之中长大了。
也许是太孤独了吧,他的术士天赋让他获得了“双子”这样的术术,两个孩子,捉迷藏一样,一个安然在院中,静静遵循着大人们所期望的那样,安静活着,另一个,则化身府中的“幽灵”,悄然出现在每一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观察那些人类,那些热闹。
直到某一次被谢府的主人,他的父亲发现。
谢父终于从那古怪的面容上,记起了自己原来还有这样的一个孩子,也许是心软,记起了他能够平安无事还要多亏把那恶毒的术术转移到了孩子的身上,他信步去那个院子里看了看自己的儿子。
那一年,谢如归五岁。
“如归,这个孩子就叫如归吧。”
在发现谢如归有术士天赋之后,他给了他一个名字,只这个名字本身就隐含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意味,是希望他“归”还是“不归”呢?“如归”可真是令人玩味。
谢父的态度有所转变,谢如归也能够走出小院,见一见他的兄弟姐妹了,可惜,并没有获得更多的善意。
他还去拜见了母亲,可母亲并没有见他。
“我的孩子,我已经舍了的,活下来的,不是我的孩子。”
冷酷绝情的话用那样令人心碎而又怅然的声音说出来,细细听去,似乎还能听到那声音之中隐含的啜泣,她不肯见他,只觉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她恶毒的诅咒。
当你杀了一个人,就代表你希望以后再也不要见他。
可如果那个人还要来见你呢?这恐怕就是一个恐怖故事了。
当年富有决断力,肯为了丈夫舍弃腹中胎儿的女人,到底不是一个足够坚强的女人,她无法面对那样的恐怖。
尤其,谢如归的那张脸,宛若索命的厉鬼,明明白白告诉她,她犯下了多么大的罪恶。
那隐含在情绪中的,可说的,不可说的,都被谢如归感知到了,这或许也是他的天赋,他明白自己是多么“不受欢迎”。
连接纳他的谢府,也只是想要让千年世家更多一份辉煌罢了。
此外,他同样不想看见他。
明明是谢氏骨血,真正的谢氏子弟,可谢如归就好像是游离在这个谢府之中的外人,很多人远远看见他就会提前避开,对着他更是不愿意多说一个字,因外貌而来的恐惧,像是在初见的一刻就扎根在人的心里。
“怎么会有那样的人呢?”
“看着就像是个鬼。”
“白日里都能吓我一跳,晚上若是见了,怕是要吓死了。”
“可怜他的下人,竟然天天都要对着那样的脸。”
“你发现没有,他从来不笑,你说他看着我们的时候,在想什么?那双眼,太令人恐惧了。”m.166xs.cc
“别说了,想多了我都怕。”
他们视他,如同异类。
很好,他看他们,也非同类。
某一夜,在庭院之中,谢如归看着对面一模一样的自己,心意相通的自己,这才是同类,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才是一样的,其他的人,都没有意义。
既然没有意义,那么就成为他修炼术术的资粮好了。
用影舞离去的黑衣谢如归从此再没回到谢府之中,他成了游离在外的“黑水之君”,那不是他自称的名号,而是外人总是见不到他的身影,给他取的名号,也是因为他总是一身黑衣,在夜色之中出没。
而他的每一次出现,都是天灾人祸,很多人因为他死了,他也收拢了一些手下,那些被折磨到无师自通发现自己术士天赋的普通人,若能早些发现自己的术士天赋,这些普通人也许会被世家收拢,从而拥有一条坦途,可发现得太晚了,等待他们的只有一条死路。
没有人会留存跟自己有仇的术士,因为术士那诡异莫测的能力,如果得罪了对方就最好不要再有善了的想法,必须不死不休。
普通人,哪怕拥有术士天赋,又在短时间内领悟了自己的天赋术术,可少有人能够反杀成功,黑水之君要做的就是帮助他们成功,让他们的仇恨能够肆意宣泄,而他,看着那些宣泄出来的化为实质的仇恨,也会获得成长。
庭院之中始终未曾迈出府门一步的谢如归正在悄悄成长,他感知别人的情绪,又在别人情绪的欺负之中获得升华,他在变得更加强大。
那一年,谢如归十六岁,成了观风使。
一个本来应该是世家子弟的富贵闲职给了他出去的机会,他能够离开谢府了,带着自己的人,以一个观风使的身份,真正地去看一看这个世界的样子,还有世界上其他的那些人。
他愿意为平民发声,伸张正义,不是平民有多么无辜,他有多么公正,而是因为这样做能够撬动更多的情绪。
厌恶他的,憎恨他的,还有那些哪怕畏惧他,但因为他帮了他们而产生某些好感,并于好感之中持续恐惧他,不敢与他对视的……
宛若一锅热汤在沸腾,而他就处在热汤之上,感受着那升腾而来的情绪化作美妙的气味,被他吞吸入腹。
他还在变强,一直在变强。
谢如归是在二十六岁的时候遇到叶归人的,那个时候,他的两个身份都已经响当当,宛若世界的两极,没有人会把他们混为一谈,同样,也有不少人关注着他们搞出来的事情。
无论是谢如归,还是黑水之君,都遭到了很多刺杀,不止一次的刺杀,那一次,本来也如以前一样,可出现了一个不一样的人——叶归人。
名字之中也有一个“归”的叶归人很是活泼,那种活跃的情绪像是跳动的音符,不肯有一息安静,又像是永远燃烧的火焰,炽热而温暖,带给人一种很难形容的感受。
像是初次烤火的人被灼了一下指尖,烫是烫的,却还想再靠近看看,于是他容留了并不忠心的叶归人。
他身边的人,他从来不介意他们是否忠心,只要他们能够按照他的吩咐办事就好了。
而如果不能,那么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活着,是需要有用的。
但叶归人就是最没用的那个,所有可能轮到他身上的活儿,都被他避重就轻地推给了旁人,虽然旁人也乐意接受,但他的游手好闲始终是太刺眼了。
谢如归在观察他,叶归人也在观察他。
两人的目光对上的时候,谢如归总能得到一个笑容,跟给旁人的笑容一般无二,那双眼中从来没有把他当做异类看。
可他看他,却是大大的异类。
“你从来不在意那些人,为什么要救他们?”
被叫破两个身份其实就是一个人的那一天,谢如归是想要大开杀戒的,只要所有的人都死了,那么自然不会有人破坏他的乐趣。
这是一场游戏,他跟自己玩耍的游戏,如棋局开始就难以控制过程和结果的游戏,他不会添加任何的机会,只会看着走向加火抑或浇油。
那些听到某件事的观众,是可以成为助长火焰的热油的。哪怕谢如归不愿意多做计划,破坏自己的乐趣,可是他眨眼之间,就已经给这些棋子准备好了位置,由此引出千万条有关未来的线路安排,让他们的死亡更有意义。
是他救了他们,以另一个游戏,让他转移了杀人的心思。
如小绵羊般软绵的少女眨眨眼,俏丽的面容浅笑起来,像是三月的樱花飘落在湖面,涟漪徐徐,落入心间。
“我没有救他们,是你不想杀了,我可从来不曾阻拦你啊!”
娇声若泉水叮咚,悦耳动听。
“是,我不想杀他们了。”
棋局更加复杂或者更加诡谲又能怎样?谢如归想要的已经不是曾经预想过的那些了,他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哪怕所有人洞悉真相,依旧只能任由他为所欲为,那么……
他吞下过被叶归人称之为魂丝的东西,难以消化,难以咀嚼,那种无形却又存在的东西让他寝食不安,但他还是想要吞食,就像他每一次都会细细品尝这些人形食材做出来的饭菜一样,很鲜美的味道。
有朝一日,他强大起来,会怎样呢?会是一个对手吗?他期待着某种由他带来的变化,在这种期待之中保持安静,一如他很多年前,安静地待在院子里等待……
作者有话要说:谢如归:(等很久了),为什么还不来?
叶归人:抱歉,已下线。
被忽悠了的谢如归终究没有等到叶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