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
神龛之中传来的声音清丽, 若清泉流经石上,叮咚又若碎玉,凌凌若有幽鸣, 听入耳中, 竟是大热天被浇了一捧凉水, 冰凉喜人, 霎时间消掉了所有的火气。
抬着神龛的壮汉停下了脚步。
一旁的丫鬟诧异:“仙子可是有事?”
仙子到底不是真正的仙子, 吃喝拉撒, 哪怕都不在这些丫鬟面前,却也没办法表示自己不会有什么生理需求了, 所以, 也许是… …
不等丫鬟的想法转到某些俗处, 后头的马车也跟着停了下来,马车上是青姨带着些物资,还有两个粗使婆子在, 这会儿见到前头停下来了, 连忙也停了, 从车上下来,知道身后不远处还有人可能在看, 也没在行动上露出慌乱来,匆匆过来, 却也显得急而不乱。
“仙子?”
青姨只比丫鬟的问话晚了一步, 她是真心把原主当着女儿疼爱, 还寄托着对姐妹的感情, 处处都更用心些。
“众生皆苦… …”神龛之中的少女轻叹了一声,垂眼向下看来,目光所及, 丫鬟还没什么特别的反应,青姨的脸色先不好了,听得那好听的声音悠然道,“我怜众生,有件事,就不得不说了,此地将有蝗灾。”
这句话说出来,青姨脸色反而不那么难看了,似有所缓和,反应过来话中意思,又一愣,蝗灾!
“仙子,这,这是真的?”
青姨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去,满脸的诧异,这种话可不是随便说的,一个不好,那是要连累白莲教名声的。
她是跟着上一代的白莲仙子到现在的,当时教中对白莲仙子的培养还不似现在这般,什么都蒙在鼓里,她跟在一旁,有幸也知道一些东西,院子里就罢了,行走外头,说话做事都不能随意的。
“大胆,仙子慈心,岂容你来质疑!”
一旁的丫鬟闻言变了脸色,怒目看向青姨,贝齿微露,似有厉色。
青姨自知失言,不等少女发话,忙先请罪道:“老奴不敢,实在是听闻此事太过惊诧,不敢相信,这才… …”
蝗虫卵已经在地下埋藏,也就是现在不是翻土的时候,古代也少有精细耕作,否则有经验的已经能够发现一二端倪了,抓一把土,恐怕几十上百的虫卵都在其中,温度合适,十五天就能出土,一个月后这个数量就能再翻百倍了。
那时候,就是蝗灾了。
原主的记忆之中有关这方面的知识少得可怜,此地何地,之前光景如何,是否风调雨顺,都是一概不知,若不是少女修炼了精神力,能够用之扫描周边,恐怕所知还要更少一些。
也是因有精神力,所以某些潜藏的危机,才能早早揭发出来,充当一个预言神异。
“无碍。”少女摆摆手,表示不会追究,微微仰头看天,保持一个美得光耀世人的角度,透过雕花空隙的光洒在她白皙如玉的肌肤上,斑驳之影,似阴云积聚,配上那淡淡的忧愁之色,愈发显得高不可攀。
“这等事,早早告知他们,也好早做准备,都是我教中人,我也不忍他们信我而伤。”
这一番堪称“圣母”的表态,很符合仙子做派,哪怕这位仙子以前做的都算不得什么好事儿。
青姨知道,那些恶事多半都要归功于教主,算不到仙子的头上,但若离了教主,听仙子这样砸招牌,呃,等等,若是砸了,岂不是就不用当这个白莲仙子了,以后也不会有如她母亲一样的下场了?
想到这里,青姨脸上的苦色顿变为喜色,忙道:“老奴这就告诉他们,定要让他们早早准备,不要自误。”
她生怕仙子又反悔了,忙快步去告诉后面那些教众,不久后这里就会发生蝗灾,还特意说明这是仙子示警,如何如何。
这种传声筒一样的工作,以前就是青姨来做的,她说话老成,知道跟各色的人怎么打交道,不至于像几个丫鬟一样被反问一句就不知如何作答。
丫鬟见她跑得快,颇有忿然:“这老奴,变脸倒是快!”
这四个丫鬟是教主亲自指派给原主的,自小一并长大,自觉情分不同,再看如青姨这等年龄大的并不贴身伺候白莲仙子的人,便有一种傲然之态,举动间并不能吩咐什么,却总看对方做什么都觉得不对,觉得自己若是去做定然更妥当之类。
也就是年轻人的那一股子意气风发,不过这里头难免踩着旁人,让人不喜罢了。
少女眉心微蹙,从剧情来看,青姨是个好的,被年轻丫鬟如此鄙夷,实在是让人心里不舒服,可若要为她说话,又不是原主的风格,一时间不好大改,便先揭过。
身后适才经过之处,听了青姨之言,已经是一片哗然。
蝗灾实在是谈虎色变的一件事,比起旱灾水灾,蝗灾的可怖之处,更令人痛心疾首。
等到那头稍稍安静了些,竟是大批人过来,聚拢在神龛周围,祈求白莲仙子救世。
这也是教义宣传之中的应有之意。
青姨没料到会有这一层变故,发现神龛被众人围在中心,才觉得不妥当,她们这次出来,是带了护卫的,可护卫哪里有这些教众人多,就是再能打,双拳难敌四手,总也是个劣势。
她脸色大变,急匆匆挤在神龛之侧,再要说些什么“天谴”之语——教中应对这等情景也是早有话在的,照着说总不会出大错。
比如这时候可以说,这是上天安排的劫难云云,让大家甘心忍受——这是不需要人手去做什么,所以就松散着来。
若说这是上天安排的考验云云,要让大家做什么表个态——这是需要人手去做一些上头人不好做的事情,稍稍左右民意。
再还可说,本来此难还要更严重,是白莲仙子已经施法阻了九层,为此元气大伤,剩下的一层,便要他们各自分担——这是要补足教义漏洞,既然是救世的,没有一二救世之举,可就骗不了人了。
本来是大旱三年,因有白莲仙子施法,上天感动,方才大旱一年,本来水灾受灾面积会更大,因有白莲仙子顶着,上天垂怜,这才成了眼前这般尚可自救的程度。
这般无中生有,一来二去的故事传出去,白莲仙子身上的“救世之功”,可就不是一件两件了。
因都是些常用的套路话,哪怕青姨没经过系统培训,也知道这种时候该说什么才能摆脱责任,从容脱身。
然而,这一次,恐怕不能如青姨所愿了。
神龛之内传来衣袂叠动之声,外头一片求饶声,这时候,本不应该听到这样的声音,可他们都听到了。
所有人,好像刹那间失去了喉舌一般,突然安静下来,这种安静像是天地也跟着静了,便能听到某些本来不闻的声音,风声和那衣袂之声… …随着声音,一抹雪白的裙角飘然而出,白莲仙子走出了神龛中的座位,站了出来,站在底座之上,雕栏之内。
神龛依旧被壮汉抬着不曾放下,赤膊壮汉平日的伙食都好于这些普通教众,高人一等的身高让他们肩上抬着的神龛也高出众人一头。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跪下的,之后跪倒一片,再看那神龛之上的白莲仙子,蓝天白云做衬,神龛恍若殿门,那白莲仙子若立于瑶池之上,俯瞰世间众人,日光在黑眸之中寂寂,那抹流光若旭日斜阳,日月流转,星辉璀璨,有着凡人难以窥伺的奥妙万千。
无形中的张力摄人,众人纷纷低头,生怕刚才冒然的直视惹恼了那天上的仙子。
“众生皆苦,白莲救世。”少女的声音成为现场唯一的声音,那声音之中的慈悲之意,听得众人不由得眼睛酸涩,眼窝浅的,已经为这一句落下泪来。
“若不忍远避此地,可于夜间点燃星火,我当施法,假人间火以天上星辉,引得蝗虫来投,或可稍减其灾。另可请昴日星官巡视地上… …我怜众生,不忍其苦,愿天怜我,不以罪谴。”
悠然一声长叹,少女重新回到神龛之中坐下,手指在神龛内壁敲击两下,似黄钟大吕,让世间所有,再归喧嚣。
壮汉得到暗示,重新开始行走,本来挡在他们前面的教众,纷纷避开,便是私语声也不闻,明明可以说话了,却尽皆忘言,就那么看着神龛远去。
刚才的异样虽然短暂,四个丫鬟却是一脸兴奋,直到走出老远,再不见后面那些人的影子,她们才叽叽喳喳地说:“仙子的法力越来越强了… …”
一个平平常常的古代世界,让这些□□分子一搞,倒像是转为仙侠了一样。
神龛之中的少女心中积攒了无数话不知道如何说,她十分怀疑,自己刚才说的那些,其实没一个人听懂了,不过不要紧,总有机会让听懂了的人去宣讲,相信这次回去,教主很快就会派人来跟她了解具体,同时,派人宣讲,趁机谋利了。
自来到这里,知道白莲教的教主一直都戴面具之后,少女便有一个疑问在,不知道这面具之后的教主是始终如一,还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换呢?
若是从来不换,白莲仙子都换了几代了,那位教主执掌这样大的一个教派,可预测还会越来越大,是否能够对上头人始终忠心耿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