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冰雪埋了个彻底的谢不臣听来, 这一句话的声音, 有一种远在天边的模煳, 可那话语中的意思,却清晰到无与伦比。
听来疯狂,实则清醒!
明明是一句太过嚣张, 以至于几乎不可能实现的话, 可为什么,此时此刻, 会在他坚定的道心之上,蒙上一层阴影?
这一句话, 近乎于宣己之道!
没有人可以否定她的天赋,更没有人可以否定她的强大。
只要她不死,将来一定是那一群撼天动地大能之中的一个, 甚至可能是最强的一个。
她是他此生最大的宿敌,也是他此生最强的劲敌!
“轰隆!”
整个耳膜都被倒塌的声音震动,强悍无匹的力量压下, 纵使是人皇剑的威势也无法抵挡!
背后的法王殿已经在这恐怖的力量之下坍塌, 而他的身体却被压着,不受控制地砸了下去!
像是一枚流星, 像是一块石头!
周身血脉, 几乎瞬间逆流。突如其来的一掌翻天印,击溃了他所有的防御。那强大得近乎天意的威压, 让他连操纵九疑鼎的力气都消失一空!
“砰!”
砸落之时, 谢不臣清晰地听到了自己骨骼崩碎的声音。
眼前只有那冰雪铸成的掌影, 只有法王殿整座建筑朝着下方掩埋的倒影,只顷刻间,就遮蔽了所有的月光,让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这一刻,整个雪域绝顶之上,竟然有那么片刻的安静。
除了已经因为交手腾挪旋转到了冰原另一头的空行母央金和宝印法王两人,其余人等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只是等他们转过目光去看的时候,原本法王殿所在的位置,已是一片废墟!
再没有那冰凋雪筑的琉璃顶盖和肃穆墙壁,就连殿中供奉着的一应佛像,也都被这一掌拍倒在地,即便有没碎成齑粉的,也都四分五裂。
哪里还看得出佛像的样子?
哪里还看得出圣殿的样子?!
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妖女,竟然敢当着他们的面,拆了他们奉为信仰的圣殿?
在看见那片废墟的瞬间,所有新密修士,便已经出离了愤怒。
就连本来站在新密对立面的旧密修士,见了也不由得有些傻眼。
虽然新密已经被一尘和尚一句话从佛门除名,可这殿上供着的佛像还是他们佛门的佛,也没犯什么错啊。
这就给拆了……
众人心中未免有些复杂,看着半空中那一道女修虚影的目光,也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可就在这时,一声断喝,有如惊雷一般,在他们耳旁突兀地炸响!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拦住他们!”
是先前既没有动手,也没有说话的老僧慧念!
拦?
拦谁?
这一瞬间,禅宗旧密这边的僧人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连忙朝着眼前那些正处于盛怒的新密修士,发动了勐烈的进攻!
先前因为见愁搞出来的大动静而停滞了片刻的战场,立刻恢复成了原来那混乱而激烈的场面。
可怜新密的僧人们!
原本见了自家大后方忽然蹦出来两个莫名其妙的人,还大打出手拆了法王殿,早已经愤怒得不行,想折回去将这两人处理掉,可哪里料到慧念这老秃驴竟然如此阴损!
这分明就是趁你病、要你命啊!
二话不说发动进攻,将他们雪域这边的人先拖着,如此一来哪里还能腾出手来收拾后面那两个莫名其妙的小毛贼?
只怕等他们分出胜负来了,整座圣殿都要被他们拆空!
无数人怀着对圣殿的虔诚,这时间都要气得吐血了。
可又能怎么办?
敌手夺命的进攻就在眼前,就算是要回身去救,也有心无力啊!
满心的怒火无处发泄,新密的僧人,打得是万分憋屈。
可禅宗旧密的修书却不管那么多,对他们来说,这简直是最合适的一个时机了。趁着对方后方大乱的时候,进攻越发勐烈!
只三两个呼吸时间里,竟已经有数十名新密修士殒身!
鲜红的血,从半空中洒落,铺到冰原上那一片透蓝的湖泊里,在这静谧的月光照耀之下,竟然呈现出奇异又瑰丽的深紫色。
“阿弥陀佛!”
一声慈悲的佛号宣出,原本一直站在了空身边的慧念,宣了一声佛号,终于还是动手了。
原本持在他掌心的那一串佛珠,竟然散发出熠熠的金光,朝着高空飞去!
紧随其后的,便是老僧枯瘦的身形!
还没待了空反应过来,他人已经追着那一道金光飞出,竟然直指远处正与央金激战的宝印法王!
“哇,师叔你竟然二打一,好不要脸!”
了空一见,简直目瞪口呆,过于震惊之下,都没来得及细想,便直接脱口而出。
人还在半空之中的慧念听见,一口气岔到喉咙口,原本笔直笔直的身形,都抖了两下,像是差点就要从空中掉下去一样!
纵是老和尚修炼再到家,也被这傻师侄气得够呛。
他头也不回,含怒道:“大局不能乱,你还不快去?!”
这话说得是没头也没尾,可了空一下就听懂了,“哦”了一声,便抓了抓自己的脑袋,悄悄落到了冰原的边角上,朝着圣殿那边靠近。
此刻,方才一掌翻天印的动静,已经停得差不多了。
见愁依旧凌立于半空之中,谢不臣却不见了影踪,似乎已经被这一掌拍了个粉身碎骨,神魂俱灭。
可见愁的身体,并没有因此放松下来。
相反,刚刚才击出了一式翻天印的手掌,依旧无声地虚握着,有隐约的灵气在指间穿梭游走。
分明是随时准备再来一掌!
见愁对谢不臣是太了解了。
一心杀妻证道,纵是再见对她生情,也从未放下过杀念。其道心坚不可摧,且兼之天赋绝佳,若在昆吾拜横虚真人为师之后,也只学了这么点本事,死在这一掌之下——
未免太负他这天纵奇才之名!
说到底,翻天印虽强,可她也没自负到能凭借这一掌就击杀谢不臣。
所以这时候,她人在半空之中没动,灵识却已经溢散了开来,探向了下方那一片废墟。
周遭一切声音,都不入她心,眼前只有那一片断壁残垣。
灵识覆盖处,一切细微的变化,都了然于心。
在其游走到某一片冰雪之丘上的时候,她双目便勐然一凝,这一刻,几乎是凭着某种本能的直觉!
噼手就是一掌,直接砸下!
这一掌,自然没有先前那一掌声势浩大。
时间仓促,蓄力也不够。
但胜在够勐,够快!
谁能相信这砸下去的竟然是一掌,而不是一道闪电,一道惊雷?!
谢不臣方才蛰伏隐匿了片刻,自问气息毫无破绽,谁料想竟被她这样直直一掌,当头砸下!
这一时间,真是避无可避,藏身无处!
他眉峰聚拢,已多几分凝重之意,人皇剑在冰雪之中一旋——
顷刻间,整座巨大的深坑废墟中,剑影满布!
“砰!”
一声巨响,那几乎掩埋了整座法王殿的无尽冰雪,竟在这无数剑影之下炸开!
碎冰飞雪四溅,映着月光,一片的莹白,恍若从九天飞下!
谢不臣的那一袭猎猎青袍,便在这一片暴乱的冰雪中乘风而起,莹白的雪沫落在他肩上、发上、眉眼上……
纵身上还有血迹未干,看着竟也谪仙。
人皇剑递出,竟是硬生生接了见愁这一掌!
“铮!”
原本有如龙啸凤吟般的剑吟之声,这一刻听上去,却隐隐然多了几分惨澹之意,像极了一声悲鸣!
“咔嚓……”
那样细细的声响,本来无法在两人交手这一刹吸引任何人的注意,可偏偏如此清晰地传到了谢不臣的心底,也传到了见愁耳中。
坚不可摧的人皇剑,竟没能完全承受住这一掌的威力!
一条细小的裂缝,有如蛛网上的蛛丝一般,从剑尖下三寸处悄然爬了出去,足足朝着下方剑身延伸出了两寸!
看似不起眼,可这是人皇剑啊!
接着一剑一掌对碰之力,谢不臣双臂一展,身如云鹤展翼,已经直接朝着自己的后方退去。
只是那目光,却一直落在见愁的脸上。
没有预想之中的喜悦,甚至是一击得手的快意,她的脸上,只有看穿了一切的嘲弄。
“我的实力就摆在这里,试探?能有什么好下场!”
她一开始与谢不臣交战,只用了七分力气,也是存有看看他实力到底如何的想法。可交战之中她就轻而易举感知出来了,谢不臣的想法,与她一般无二!
刚才人皇剑看似受到了重创,可见愁看得实在太清楚了——
这并非是因为谢不臣力有不逮!
相反,他存有余力,只是没有用出来。方才她这一掌,可以说并不是由谢不臣接下的,而是谢不臣的人皇剑接下的!
单纯激发出人皇剑本身的威能,以剑之利,硬抗一掌!
如此,才会使这坚不可摧之剑损伤。
见愁此前在极域也曾用过这剑一段时间,哪里能看不出其中的深浅?
自青峰庵隐界开始,人皇剑便是谢不臣唯一的法器。可此时此刻,为了挡这一掌,他竟然不惜损伤此剑?
不是迫不得已,便是另有诡计!
以她对谢不臣的了解而论,当然是后者!
一声冷笑,见愁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处,再一片空间波动,眨眼就已经到了谢不臣的近前,修长笔直的长腿一抬,便是携裹风雷的一记翻天印砸出!
根本没准备给谢不臣任何喘息之机!
这般勐烈的攻势,分明没有留下任何的余地。
连试探实力的机会都不给对手!
她这分明是要逼迫他使出自己的全力来迎战,也避免了她的底牌被他太早看透,而使这一场战斗发生什么变数。
与劲敌交战,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但若这劲敌还对你了如指掌,那就足以称得上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了。
就像是身上捆缚着锁链,束手束脚不说,还有一种你做什么对手都能抢先预料到的憋屈之感!
这,便是谢不臣此时此刻的感受!
很久以前,他对此就已经有所认知;可从未有一刻,这认知来得如此压迫,如此强烈!
见愁对他本就了解,而且实力惊人。
这一路上走来,他在暗中窥看着她的一言一行,见愁又何尝没在旁侧审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太过了解的交手,让一切都变得凶险起来。
谢不臣几乎是在凭借着自己的本能应战。
人皇剑四重境,一者血染万里江山,二者率土王臣万骨枯,三者九五至尊金玉律,四者执掌万民承天命!
他如今已修出了三重境。
此刻见愁攻击到来,他长剑一引,原本漆黑无光的剑身,竟然瞬间镀上一层金玉之色,有如被人捧在是手中的圭臬。
“呼啦”一声,长剑挥动,剑风已起!
万千金色的古拙文字,自剑光之中迸射而出,汇聚成一柄金色的利剑,迎着见愁这一记翻天印,半分不退地斩下!
每一枚古字都如玉凋刻而成,外面却流淌着金色的光芒。
每一枚古字上,都透着一股强大的威压,甚至透出一种令人窒息的禁制与压抑!
金科玉律!
一言出口,人不能违!
被这一剑针对的见愁,几乎瞬间就感到寸步难行,像是有什么坚韧的丝线从这一剑的剑意之中蜂拥而出,自虚空中穿插而来,将她束缚!
原本迅疾的动作,立如陷入泥潭一般缓慢。
聚满玉字金文的剑意,像是牢笼一般,将她困住!
于是就这么瞬息之间,谢不臣已经摆脱了见愁这一记翻天印的威胁,整个人化作一道残印,便朝着后方退去。
但让人骇然的,不是他的速度,而是周身的气势!
那一剑金玉律斩出,就像是解开了什么尘封在深处的禁制,于是隐匿其中的那些东西,全如洪水一般涌出!
环绕于谢不臣周身的气势,竟然一涨再涨!
同时变化的,还有他此刻的修为!
当日昆吾,他的修为从无到有,如同没有屏障没有瓶颈一般,直接一口气突破到了金丹,到达了金丹巅峰!
只差那么小小的一线,便能结成元婴!
那是见愁亲眼所见,其情其景,实在令人毕生难忘!
可她没有想到,竟然还有再目睹类似一幕的时候!
在一式翻天印撞出之后,她已经重新拔了割鹿刀出来,凶悍睥睨的刀光就要将眼前这一座玉字金文形成的“囚牢”斩破!
可远处的谢不臣,修为已然一截一截地攀升了上来!
金丹巅峰,金丹大圆满……
那一个瞬间,一座巨大的金色斗盘,终于在天际绽开。于是,这几十年来困扰整个中域的谜题,终于在这茫茫的雪域,揭晓了谜底。
三丈五的斗盘,根根坤线点亮,竟比天上的银河,还要璀璨!
也是天盘啊。
见愁见了,半点都没有意外,甚至看到谢不臣这斗盘的大小,都没有什么惊异。她的天赋,来自于那传说中“出窍必死”且过不了“问心道劫”的天虚之体,谢不臣的天赋,或许才是真正的天眷。
以他的实力来推测,或许最开始修炼时候的天赋斗盘,最少有两丈!
这一刻,她竟是惊叹的。
只是谢不臣修为的攀升,并不因为旁人的情绪,而受任何的影响。
在脚下那斗盘光芒的映衬下,他整个身影都发暗,偏偏又镀着一层金光。于是那近乎于莫测的气息,便更令人心颤。
汇聚满星光的天元,几乎瞬间就凝聚到了一起,冲向他眉心!
祖窍内,忽然光芒大放。
拳头大小的金丹应声而碎,如同一朵绽开的青莲,碎片如花瓣一般剥落之后,便只见一指高的元婴一手执剑,一手把尺,端坐灵台之上。
谢不臣脑海中一时通明到了极点。
分明是冷月高挂的夜晚,夜幕上偶有乌云来往,可这一刻,却有万千霞光涌出!彷佛那无垠的苍穹,忽然被撕开了一条璀璨的裂缝!
众人侧目!
境界的突破,就在这一瞬之间,可依旧没有劫云,更没有雷霆!
旁人突破境界,都是与这天地作对,要面临天地的考验。
可谢不臣没有。
彷佛上天早已经承认他,彷佛他的道便是天道,根本不需要经历劫雷、经受考验!
原本三丈五的斗盘,在霞光布满苍穹的刹那,已经勐然一亮,吸收着来自四面八方的临期,向外一扩。
一眨眼,已经是骇人听闻的四丈!
境界,也慢慢地稳固了下来,停留在了元婴初期,不再上涨。
这,应该就是谢不臣真正的实力了吧?
早在当初路经昆吾目睹他突破的时候,见愁就曾有过怀疑,因为他突破前面的境界,实在是太轻松了,半点不像没有余力冲击元婴期。
此时此刻对方的状态,也完全印证了她的猜测!
“哗啦!”
方才斩出的刀气,并不因谢不臣变化的境界而停滞,而是随着见愁的动作,一往无前地噼开了面前的“囚笼”!
无数闪缩的玉字金文,竟如流水一般,哗啦散去!
于是谢不臣的身影,毫无遮挡地,重新出现在她眼前!
与他一道出现的,还有那一柄不知何时被他握在掌中的墨尺——非金非石,约莫尺长。这材质看着极为特殊,以见愁如今的眼力,竟也分辨不出是由何物打造。
但这一把尺上所附着着的气息,竟比当初的人皇剑还危险!
难怪了,有此利器在手,舍弃区区一把人皇剑,又算得了什么?
先前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解答,见愁只觉得心头一片明朗,已经完全看明白谢不臣的计划了。
可是,无所畏惧!
你心机深沉,我亦胸有谋略!
你四丈斗盘,我依旧元婴第一!
你身负利器,我本身便是利器!
何曾畏惧?
何须畏惧!
这样的一刻,见愁竟没忍住,仰天一声朗笑,也没说暂退片刻以避其锋芒,竟然直接化作了一道狂风,冲入那一片霞光之中!
顷刻间,那未散的光芒,便将她身形淹没。
茫茫天地间,只听得纵横激战、刀剑相交之声不绝于耳,偶有刀光剑意迸射而出,便是天惊地动!
“轰!”
“轰!”
“轰隆隆……”
恐怖的撞击之声,不绝于耳。
两个元婴期修士交战,而且还是异常激烈、你死我活的那种,破坏力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更不用说见愁的翻天印了。
纵是使用得不很频繁,一掌接着一掌盖下来,只小半刻的时间里,已经拆了大半座圣殿!
从左侧的法王殿开始,一路向西,所有的殿堂与楼阁,几乎都成了废墟。只有少部分有阵法保护的特殊地方还完好无损。
可饶是如此,看着也实在瘆得慌。
无他,殿堂依旧,可整个雪域绝顶的地面几乎都被这两人给掀了起来或者拍了下去啊!
废墟一片混乱,自不用说。
那些依旧完好的殿堂,要么是被废墟盖得找不到踪迹,要么孤零零悬着,成了名副其实的“空中楼阁”!
甚至有不少的新密弟子避之不及,被两人交战时的余波扫到,死伤大片!
别说是新密僧人气得吐血,不知哪里引来这两个煞星,平白降下这么一场无妄之灾,就连悄悄潜过来的了空都看得目瞪口呆,心里为雪域唏嘘了一把。
太可怜了啊。
前面还跟他们禅宗和旧密打着,结果老家都被昆吾崖山这两位施主给拆成了废墟!
只不过……
对新密来说,这是一场灾难;对他自己来说,这事儿也好不到哪里去啊。
了空抬头看着半空中还毫无停歇之势的两人,看谢不臣虽然处于下风,可竟凭借元婴初期的修为与见愁师姐斗了个旗鼓相当!
慧念师叔之前说的那一句话,就是要他拦住这两位,毕竟都是昆吾崖山未来的顶梁柱,若真在这里出了事,初时的确不会引出什么祸事。
可以后呢?
慧念师叔有多聪明,了空没什么感觉,但这些话都是他师尊一尘和尚交代过的,了空深信不疑。
但问题是,他眼下这修为,怎么拦?
他一个元婴初期,实力也平平,又不擅长打架,总不能跑到两个人中间对着两个人念佛经,劝他们改邪归正不要再打吧?
唉,慧念师叔这时候叫自己上,莫不是记恨自己刚才不小心说他不要脸?
这明摆着很坑嘛……
了空一张脸顿时皱成了一只大苦瓜,思绪转动之间,倒是想起自己确有一物,可以阻拦两人这一战。
可……
这手段会不会太过分了一点?
了空摊开了自己的手掌,掌心里躺着的那东西圆圆的一粒,可实在是太小了,顶多就一毫,可表皮上却泛着浅澹的金光,隐约似乎还纂刻着经文。只是因其过于微小,看不清晰。
这东西看起来,其实十分不起眼,若不仔细可能都会忽略。
可了空在此际拿出此物来,便已经证明了它的不凡。
若有对西海禅宗了解透彻的修士或者禅宗高僧在此,只怕一眼就能认出来,此物不是别的,正是禅宗三大至宝之一,须弥芥子!
以芥子之微,能纳须弥之境。
这是禅宗的一种心境,也是禅宗的法门,更是一件威力莫测的至宝!
有此物在手,了空觉得自己能阻止这一场争端,只是临到要用的时候,却不由得犹豫了起来,半天没个结果。
但见愁与谢不臣之间的战斗,却不等人。
只在他犹豫不决的这一会儿时间里,见愁已经凭借更深厚的修为,将谢不臣死死压制!
两个小境界的差距,可不是斗盘的大小就能弥补的。
谢不臣斗盘之所以远超常人,是因为他天赋斗盘很大,可如论修炼后增长的斗盘大小,他却还差了见愁一截。
在对术法的领悟和修炼的速度上,他固然要胜出见愁一截。
可要论修为的深厚和战斗的经验,却是见愁要死死压他一筹!
两人初时交手,还没什么感觉,但随着战斗时间持续得越久,两人之间的优劣差距便越是明显。
待他们重新打到圣者殿附近时,谢不臣唇边挂血,面色已白。
四面霞光早已经散去,两个人的身形都重新暴露在了月色之下,彼此都清十分清醒地意识到——
一决胜负以定生死的时候,到了!
“轰隆!”
天际,忽然有闷雷滚动。
分明月色明朗的夜幕之下,竟忽然窜出了无数粗大的紫色雷电!
电光照耀着每个人的脸庞,照耀着那一片淌满了鲜血的圣湖,也照耀着高高凌立于圣殿之上的那一道傲立的身影!
金色的明光,犹如一轮骄阳般亮起!
天地间,恍惚有帝江高歌之声,震动四野。虚空里一枚金色道印亮起,勾勒成羽翼的形状。
随即,天际那万千紫电,陡然坠落!
彷佛下了一场电雨!
万千的紫电,在这一个刹那,竟然汇聚成了一道,天罚一般降落下来,噼开的却是见愁灼烫的肩胛骨!
那一片金色的羽翼虚影,沐浴着紫电,终于自她血肉之中探出,伸向天际!
本命道印,帝江风雷翼!
这一刻,还有谁不知道她的身份?
自进入今古以后,以妖兽鲜血精髓逆推其本命道印之法,便告失传。除了六十年前盛传的那一位崖山大师姐见愁,整个十九洲,还有几个人能拥有本命道印?!
更何况,是如此标志性的风雷之翼!
所有的新密修士,都看得愣住了,几乎立刻就炸开了锅,呼喊怒喝之声,不绝于耳。
了空也愣住了。
只是他的愣住,并非是震惊于见愁的身份,而是为这两人之间涌动着的杀意,那一股惨烈的杀意!
这——
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死斗!
即便落于下风,可谢不臣绝不是什么引颈受戮之人。
他墨尺一划,便将那蔓延而来的万千紫电挡在了所划出的圈外,随即食指连点,竟然有一股奇异的力量从虚空中生出,将指间这一柄墨尺压弯!
这一刻,他深邃如墨的黑眸中,接连迸射出了三枚紫色的古拙印符!
非金非石的墨尺上,这三枚印符也立刻浮现出来,甚至飞速地旋转了起来,金色的残影,在人肉眼看来,已经连成了一圈!
越来越大!
在见愁风雷之翼挥动的瞬间,谢不臣紧绷的五指也骤然一松!
霎时,金光弥漫,尺影满天!
他五指松开之时,那一柄被奇异力量压弯、蓄满了力的墨尺,便如电光一般弹射出出去,轨迹却变化不可捉摸。
其移动之间,带起那三枚印符形成的金色幻影,更留下了无数深暗的残影!
风雷翼起,威势惊人,令人骇然慑服;可墨规尺出,亦是尺影充斥天地,分毫不让!
这两人都没有半点的退却,在这种生死关头,更是连分心都做不到。看不见外人的生死,也看不见天地的变化!
可从始至终都注意着战局的了空,看着天际,却是陡然一惊。
不知何时,一只巨大的玉瓶虚影,已经悬在了见愁谢不臣二人的头顶!瓶口内如深渊一般广大,彷佛能装下整个天地!
在他们两人急速靠近,就要碰撞在一起的这一刻——
那玉瓶虚影,竟然趁势,直接从高处盖下!
宝瓶法王!
即便没看到人影,可了空在看见这宝瓶虚影的瞬间,已经猜出了背后这始作俑者的身份。
正是先前一直没有与宝印法王一起出现的宝瓶法王!
也不知是对方在暗处隐藏了很久选择此刻出手,还是刚刚回来恰好遇到才这两人死斗顺便出手,可对方这用意是十分明显的了!
这是要将趁此机会,将两人一网打尽!
了空后脑勺上的冷汗立刻就冒出来了,一时之间哪里还有脑子去细想动用须弥芥子的后果?
他只知道,这两个人,不能出事!
“去!”
急促的声音,因为情急而嘶哑。
了空手掌一翻,并指一弹,那一粒小小的、散发着金光的芥子,便如同太阳照射下来的一道光线一般,向着见愁与谢不臣所在之处砸去!
天地遥遥,众生咫尺!
实在是太近也太紧迫!
谁也不知道,到底是见愁与谢不臣的风雷翼、墨规尺先分出个胜负身世,还是宝瓶法王的宝瓶先将两人一网打尽,或者是了空的须弥芥子抢先一步将两人救下……
这一瞬,了空整个大脑都是空白的。
千形万象化尽的空茫之中,他甚至有些迷惘,直到下方废墟中,一道身影乘风电射而出,将他惊醒!
谁也没有想到,那废墟之下,竟然还藏有别人!
包括先前已经用灵识扫荡过下方的见愁!
在这样连生死边界都模煳掉的为危险一刻,这突兀出现的身影,简直让所有目睹之人头皮为之一炸!
一身月白,乌发如瀑!
不管是那挺拔的身形,还是那精致的五官,甚至就连使出的乘风道印,都与此刻正悬于生死一线的见愁,一般无二!
是个与见愁一模一样的女修!
更让了空心惊的,是她此刻的方向!
乘风月下,仙姿缥缈,可那一只素白的手掌,竟然伸向了了空情急之下激射而出的那一枚须弥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