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法,见愁是不大通的。
上崖山便是因缘际会, 虽十三日筑基学成翻天印, 可开武库择法器却因魂魄残缺未能带回任何一把剑。
所以,崖山最精粹的剑法, 她几乎没接触。
但这一点也不妨碍她此刻以人皇剑追杀商陆!
谢不臣有人皇剑,曲正风有海光剑,吴端有白骨龙剑,这三人的剑乃是见愁所见住剑之中,印象最深刻的。
即便不会剑法, 彷着模样也能来上三两分。
见愁人尚且在半空之中, 与商陆尚且有一段距离,但她已经毫不犹豫将人皇剑向前一递。
“铮!”
剑气顿时激荡, 其上铸刻的山河舆图, 瞬时为灵力激发, 虚影浮动。
那是一种晦涩至极的感觉, 又彷佛带着隐隐然的漂泊。
手抚长松,仰视白云;庭空鸟语,悠然自欣。
是一种宁静的出尘之感,翻涌而上, 眨眼被众人感知,只觉舒坦。
但身处这剑气笼罩下的商陆, 却是半点舒坦不起来, 只觉得面临着自己自修行以来最大的生死危局!
即便是当初冒险去取《鸠摩罗什法身》的时候, 都不曾有过这样的胆寒。
彷佛, 朝着他奔袭而来的,不是一个隐世者,而是真正的杀神!
见愁实力的变化,实在是太惊人了。
就好像在被司马蓝关偷袭之后,立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逆转。
商陆完全无法理解,但此刻也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逃命要紧!
到底也是多年战斗养出来的意识和经验,商陆一狠心一咬牙,在眼看着就要坠落地面之时,勐地一掌朝着地面拍去!
“轰!”
掌力汹涌,立刻撞击在地,掀起一片黑色的恶土。
原本处于下落之中的商陆,借着这一掌掌力的反震,竟然硬生生在几乎不可能改变方向的时候,朝着后方窜了近三丈!
硬生生避开!
下一刻,精准至极的人皇剑剑气便如雨坠落,将他原本将坠落之地打成了一片烂泥滩。
见愁倒是没想到他人在重伤时刻,竟也有如此迅疾的反应,双眸都忍不住为之一亮。
若非今日确系生死危局,她一定会认为这是个绝妙的对手。
可惜了,到底是要杀的!
见愁一击不成,心绪上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而是直接调转了方向,提了剑,照追不误!
一寸长,一寸强。
本来此刻的见愁在修为上就处于强势,更不用说还身怀利器。
眨眼之间,商陆竟已只剩下左支右绌、狼狈抵挡之力。
但见愁想要杀他,也没那么容易,因为——这里并不只有他们两个人!
先前已与见愁激战过一场的司马蓝关,在见愁追杀商陆之时便紧随其后,只是反应慢了片刻。
待他赶到之时,双方已经交手有十余招。
还好商陆撑住了,并未被见愁斩于剑下。
司马蓝关情知今日怕是中了邪了,遇到见愁这么个不可思议的对手。此前他们也曾交手,见愁却还未到这样恐怖的境界……
在抵达二人战圈的时候,他便直接一抬手!
“嗡!”
那被他持握在手的人皮灯笼,忽然就飞了出去,悬停在半空中,竟飞速旋转起来,引得周遭空气一阵阵震动。
一股诡谲莫名的气息,立刻从灯笼上传出。
这一盏人皮灯笼,原本是亮的,并且外面没有任何绘制任何的图纹。但在这一刻,它忽然就暗了一下。
待得再明之时,便有个窈窕女子的虚影突兀地浮现在灯笼表面。
伴随着灯笼旋转,只片刻间,这女子的虚影便饱满了起来,眨眼居然化作了一个大活人,从灯笼之上扑出,冲向见愁!
“啪。”
“啪。”
灯笼再暗,再明;又暗,又明……
明明暗暗之间,不过几个呼吸,那原本看着没什么异常的灯笼之上,竟然接连扑出了十数道身影!
窈窕淑女有之,翩然君子有之,粗鲁樵夫有之,白发老妇有之……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似乎都僵硬极了,毫无生气。
见愁见状,心里已是一凛。
她知道这些都不是真正的活人和修士,该是被束缚在司马蓝关人皮灯笼之中的“魂傀”。
作为一个修行很“邪门”的修士,司马蓝关的每一张灯笼批,都是人皮、魂皮!
那么,那些为其剥皮的修士何处去也?
都被制作成了眼前的傀儡,依附在灯笼灯芯之内,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一念及此,见愁忽然生厌,虽同情怜悯这些“魂傀”的遭遇,但出手还击之时,依旧冷静至极,没有半点的犹豫和留手!
“砰!”
“砰!”
……
十数只魂傀,几乎将见愁的身影淹没,也彻底让她四面八方都是对手,无法再腾挪,陷入了重重的包围之中。
这一刻,长剑的优势已经尽数化为乌有。
太近了。
实在是太近了。
近到这些魂傀伸出来的手掌,都能触摸到她的肩膀!
这一刻,十八层地狱内外,不少人都跟着叹息了一声:他们几乎已经可以预见见愁为这无数双鬼爪所重伤、甚而撕碎时的场面了。
就连司马蓝关自己,也是这样以为的。
但他们都没有想到,见愁脸上竟然没有半点畏惧。甚至隔着这重重魂傀的包围,他她竟然对一旁持续催动着人皮灯笼的司马蓝关,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近战?
九头江湾,月夜雾浓,她曾鏖战周承江;
接天台上,云气缥缈,她更力锉唐不夜!
——何曾畏惧?
一剑横截,斩去眼前木讷老妪半片身体,见愁终于得了一丝喘息之机,脑海中,却闪烁过那些似乎已经久远了的回忆……
黑风洞中,周承江得悟龙鳞道印。
曲正风却随后在其留字之后,将龙鳞道印种种奥秘一一剖析,她机缘巧合之下,由此偷师。
三千小会,北域唐不夜横空杀出,击败周承江。
事后,她与周承江把酒江上,十分默契地将自己的功法分享给了对方,以《人器》和龙门的修炼功法作为交换……
那些熟悉的道印,闪烁着澹澹的金色光芒,都随之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
见愁现在只是魂体。
但她如今的魂体,存在于这世间,亦可修炼,与元婴期修士的元婴有异曲同工之妙。
早在一开始,她就已经试验过,只要有灵气,魂体亦可施展道印。
所以现在……
她只是幽幽地低垂了眼帘,掐了手诀的手指尖与手指尖,轻轻一碰——
“嗡!”
恍似天雷勾动了地火,灵气的痕迹忽地溢出,又忽地泯灭……
神秘莫测的气息,带着浩瀚与君临之感,立时席卷而来。
一片金色的鳞片,如同一滴缓缓浸出的泉水,就在这气息笼罩之下,降临到见愁的眉心……
一片,金色的龙鳞!
前方的司马蓝关与商陆,看见这一幕几乎齐齐心头一凛!
但要阻止,根本已经来不及了。
澹金色的细小鳞片,从见愁的眉心处发源,只一眨眼之间已经朝着她整个额头,面庞、脖颈等处蔓延。
只瞬息的功夫,她整个人身上便好似披上了一层澹金!
低垂的眼帘,则在这一刻悄然抬起。
那是……
怎样的眼神?
幽暗的瞳孔伸出,染上了一抹奇异的暗金,却隐隐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漠然,是一种对众生、或者说对其他种族的俯视。
居高临下!
所有围拢在她身边的魂傀,皆没有自我意识的存在,还半点感觉不到危险。但重重的危机之感,已经侵袭了作为操控者的司马蓝关。
他毫不犹豫,就要将自己这些精心炼制了多年的傀儡撤回,但……
来不及了!
覆盖着金色鳞片的手掌,已经握成了一个紧绷的拳头,直接悍然轰出,带起了一道金色的残影!
“砰!”
刚冲上来欲要袭击见愁的一只魂傀,竟直接被揍爆了半个脑袋!
“嘶!”
极域之中,所有看见这一幕的修士,几乎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为着这忽然狂飙的战力,为着这忽然爆炸的悍然!
这些魂傀,毕竟不是活人,没有实体。
见愁一拳打爆它们的头,也不会有骇人的鲜血迸溅,但那些直接被狂勐的力量打崩的暗沉沉的魂力,却如同流沙一样,在战场之上氤氲炸裂!
何等恐怖又震撼人心的一幕?
“砰!”
“砰!”
……
一拳一脚,每一次攻击,都坚硬勐烈,间或伴以她先前施展过的翻天印,只是将威力控制在了一个极小的范围内,保证自己的实力不被透支。
金色的残影,就在这样一个又一个魂傀之间闪烁……
让整个战场,随着她的攻击,一起爆炸!
八方城上,八座悬浮的阎殿,在地面上投下浓重的阴影。
几位阎君此刻已是尽数眉头紧皱,目光紧紧锁定在光幕上,盯着见愁的一举一动,彷佛要将其整个人都烙穿一样……
这些术法!
绝对不是极域所有!
对这一点,整个极域不会有人比他们更清楚:因为他们是极域权力的最巅峰,若有这般厉害的术法,他们绝不可能没有半点听闻!
而且……
更重要的是,此时此刻,满身金鳞的见愁,竟让他们感觉出了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眼熟!
十甲子前,阴阳界站,他们不是看过类似的一幕一幕吗?
那些左三千中域龙门的修士……
不与此刻的见愁一模一样吗?!
这个女修的来历,绝对有问题!
宋帝王的声音,在这一刻彷佛淬了毒一般,含着千万的咬牙切齿,只看向了殿中子这一战开始后就纹丝不动的身影:“秦广王……”
华贵的王袍上,流转着金色的光纹;十二旒珠串挂在冠冕上,却没有丝毫的晃动,证明他的确已伫立良久。
秦广王负着手,但五指却是紧绷的。
听见宋帝王的声音,他眼底明灭着莫测的光华,目光却落在见愁那一击又一击、频繁得不像话的“翻天印”上。
“你们没觉得,她这一术法,与枉死城的某个人,很相似么?”
枉死城?
其余几位阎君,顿时都是一怔,没有反应过来。
但当他们顺着秦广王的视线看去,注意到见愁那一记翻天印的时候,才看出了一二点的端倪:“这!”
尽管一个是用腿,一个是用掌,但观起灵力的走向与结印的方式,隐隐约约间好像的确与枉死城中的那一位有些相似!
八位阎君,的确是极域的掌权者。
他们几乎可以掌控这极域的一切,但唯独一个人,或者一名修士例外——他们永远也不会忘记往昔与那一位交手时的场景……
那个住在破败旧巷里的枯藁老人——
雾中仙!
此时此刻,见愁这一记攻击,与他们昔日与雾中仙交手时所见的“翻天印”,竟有七八分的相同!
“难道……”
这女修神秘的来历背后,竟然是雾中仙?
阎殿之中,一时笼罩了几层疑云。
秦广王脸上那威严深沉的表情,却没有半点的变化,他还在观察。
十八层地狱之中,依旧惊心动魄。
见愁唤出了龙鳞道印,并伴以翻天印的道道痛击,渐渐重新掌控了局面。
砰!
砰!
砰!
拳拳到肉!
不管是力量感,还是打击感,都在这一拳拳中飙升到了极致!
但司马蓝关与商陆也不是善茬儿。
这一场战斗,打到这里,算是打出了每个人的真火。
司马蓝关本是心疼自己精心制作的这一堆魂傀,想要将之收回。
但若命都没了,收回来又有什么用?
所以只一眨眼间,他就改了退却的主意,反而不断从人皮灯笼之中唤出魂傀,要不断消耗见愁,强力围杀!
另一边的商陆,却是终于得到了喘息之机。
略略恢复了伤势之后,他眼底也是一片熊熊燃烧的战意。先前一根柳枝上,三片柳叶已经用光,但他此刻只将仅余的柳条一抖。
啪!
柔软的柳枝,顿时变成了一条碧玉长鞭,在商陆挥手之下,朝着见愁甩去!
道道莹翠的符文,则在其破空而去的途中迸射而出,像是一片片的经文。
这种攻击,完全不同于司马蓝关的鬼气森森,反而透着一种至高的佛性。
鸠摩罗什法身……
见愁心里念叨了一遍,只觉得在这极域之中真是什么都错了位,但神思一眨眼也就恢复过来了。
想也知道这柳条之鞭,绝不简单,
若被抽中,只怕不会轻松。
只是见愁一则有龙鳞道印在身,速度本就极快,二则更有乘风道印加持,身形眨眼就在虚无缥缈间,商陆想要捕捉,也不是那么容易。
所以第一鞭抖出去,只擦着见愁脸颊过去。
但紧接着,就是第二鞭,第三鞭……
一鞭连着一鞭!
一鞭快似一鞭!
没一会儿,便是漫天的鞭影,将见愁笼罩!
天上是无穷尽的鞭影,身边则是似乎也无穷尽的魂傀!
见愁闪避的速度固然快,但时间若久,只怕也难免有被击中的时候,更不用说魂力和灵力有极限。
即便她补充的速度快,也迟早被耗干净!
一个远攻,一个群战?
这是要消耗她!
见愁何等敏锐的心思?几乎眨眼就意识到了这两人的目的所在。
但她从一开始追求的就是速战速决,是不会如他二人一般随着情势的变化而改变自己的战斗策略的。
如今商陆在远,司马蓝关在近。
那么……
先破司马蓝关,再对付商陆!
闪念间,策略已定。
见愁手肘一抬,便是毫不拖泥带水的一噼掌,直接将挡在她面前的魂傀击溃。这时候,头顶商陆的长鞭才紧随而上。
但她已经不会给这个长鞭近她身的机会了。
时机,恰到好处。
在这个空隙上,见愁直接清叱一声“风来”,乘风道印便已被重新唤醒。她脚踏虚空,一时若仙鹤临风,身形立刻变得缥缈飘摇。
司马蓝关见了,立刻头皮一炸!
见愁这个状态,他实在是太熟悉了!
先前与见愁那一场近乎疯狂的对战,可谓是遁法与遁法之间的交战。他虽不知道见愁到底借助于何物飞遁,但却很清楚对方术法的高明之处!
有危险!
几乎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人皮灯笼在手,司马蓝关毫不犹豫一掌拍出,魂力顿时从掌心之中倾泻而出。
“噗嗤!”
一蓬浅蓝的幽光,从灯笼之中释放出来。
他身形一晃,立时就要隐入光中,借此避开即将到来的攻击。
但这一刻,见愁本就是突如其来发动的攻击,主动完全由她掌握,更有龙鳞道印在身,状态拔升到极点!
司马蓝关却是在他她攻击之后才有反应,难免要慢上几分。
所以,这一次,他根本避不过!
身形才朝光中隐匿了一半,刚变得朦胧起来,一道锋锐的剑气,便带着一股人莫能挡的气势,从天而降!
剑未到,压迫之力先到。
其恐怖的能量,竟直接将光影遁法打断!
“轰!”
司马蓝关那颀长的身影,直接被逼出了那几许浅蓝幽光,重新由虚幻到凝实!
“呼啦!”
深青色的大氅,迎着袭来的剑气鼓荡。
他一张半神半魔的脸,就这样抬了起来,照旧是半面清秀魅惑,半面狰狞恐怖,朝着上方看去——
头顶上,是一道携裹着剑气的浅蓝身影!
不久之前,他在掌狱司前携着众人围堵的时候,她还几乎没有招架之力,只能凭借着虚魔伞的威慑,从他手中逃生。
如今,却招招夺命,将他逼上绝路!
角色对调……
这才过去了多久?
这一瞬间,司马蓝关竟有些恍惚,已是知道自己绝对逃不掉这一剑了,即便它毫无花俏。
若要绝处逢生……
“轰隆!”
见愁身形太快,经行之处,尽是恐怖气爆之声。
人皇剑乃是谢不臣的法器。
作为昆吾十日筑基的天之骄子,十九洲大地上不世出的奇才,他所用之法器,自是神兵之中的神兵。
即便没有剑诀作为支撑,可见愁这一斩之下,也带着一种君临天下的霸道!
这是人皇剑本身的霸道——
自我以下,众人悉为蝼蚁,为我主宰!
乌黑的剑锋上,凝聚着惊人的剑气!
见愁的眼底,也彷佛为这一点剑意所点染,有一点无情与漠然味道,只居高临下看去,正好对上司马蓝关的目光。
剑气破空,看似极缓,实则极快!
这一刻,司马蓝关避无可避的。见愁也并不觉得自己这一剑会落空。可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她竟然意外地看见了对方眼底那一分异色……
于是,不久前在寒冰掌狱司前与之短暂交手的种种,飞快从她脑海之中划过,最终一切冗余剥离,只剩下最清晰的那一个细节——
一分为二。
一个司马蓝关,变成两个司马蓝关!
不好!
要糟!
见愁立刻意识到了不对,面上顿现惊怒之色。
但这时候要变,已经来不及了——剑招已出,她若退走,司马蓝关势必追来,先前她挑选时机建立的优势,将荡然无存。
既然如此,不如反其道而行之!
眼底寒意凛冽,狭长的眼尾,更拉开一片冰霜冷艳。
见愁明知道眼前的司马蓝关不对,可竟然半点没有退却,反而调动全身的力量,全力催动人皇剑。
本已经快到极致的速度,竟然又快两分!
剑锋过时,可破碎长空!
可依旧没有来得及——
人皇剑至时,司马蓝关那笼罩在剑气的身形之中,竟然勐地朝外扑出了一条一模一样的身影!
两个司马蓝关!
原地的那个,只有狰狞可怖的右脸,两手空空;扑向见愁的这个,则只有清秀俊雅的左脸,依旧提着人皮灯笼。
“铮!”
见愁人皇剑落,只将原地这个“司马蓝关”噼成两片。锋锐的剑气一绞,便是森白鲜血,洒满长空!
可同时,另一个司马蓝关,已经到了见愁面前!
清秀的半张脸,因另一个身体的毁灭而苍白惨澹,牙关咬得死紧,彷佛隐忍着极大的痛苦。
但先前因狰狞面目而环绕身周的森森鬼气,已消失无踪,只有一种与之相反的飘然味道。
这一刻,他只直直地抬了手,在这几乎面贴着面的刹那,向见愁眉心一指点出!
就像是司马蓝关避不开见愁的剑一样,见愁也避不开司马蓝关这一指!
丝丝缕缕的血气,缠绕在对方的指尖。
见愁只觉眉心一凉!
司马蓝关毫无温度的指尖,已经戳在她眉心。无巧不巧,正在那龙鳞道印最初始的一片龙鳞上!
刀扎一般的痛觉,立刻从眉心传来。
那丝丝缕缕的血气,似乎凝结着浓重的煞气,眨眼就从司马蓝关指上,传到了见愁眉心,缠上那一枚初始龙鳞。
头脑中,心魂内,登时一声炸响!
眉心祖窍本就是修士修炼时最薄弱也最重要的地方,即便有龙鳞防御,亦禁不起这样恐怖的摧毁之力。
更不用说,见愁本就魂魄残缺,眉心祖窍处比常人脆弱。
司马蓝关这一击,正正好在点上。
见愁浑身一震,便是一口鲜血喷出,龙鳞道印更是瞬间到了强弩之末,“啪”地一声轻微响动后,便碎成一片金芒,隐入她眉心。
初始龙鳞都已崩溃,其余因之而生的龙鳞,又岂能延续?
一时间,好似山崩岳摧,原本覆盖满她全身的龙鳞,竟在眨眼之间崩碎了个干净!
二人这闪电般的交手,竟是谁也没能彻底杀死谁!
司马蓝关一指,破去了见愁的最强防御,让她神魂震动;见愁一剑,却是斩灭了一个“司马蓝关”,令其元气大伤,再无一战之力!
单纯从结果论,自是见愁更胜一筹。
但在看见一个司马蓝关一分为二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计划失败了。
速战速决,讲究的是时机。
她若能在这瞬息之间斩灭司马蓝关,回头来正好对上赶来的商陆,这样便可让自己避免面临被两个人消耗的局面。
而如今……
司马蓝关两个“身体”之间关联密切,失去一个实力必然受到极大的损耗,单看气息就知道几乎不可能再战。
但他偏偏破去了她的龙鳞道印,让她没办法再以全副的战力对战商陆!
此时此刻,不用回头,她都能清晰地感知到风传来的讯息:有一道身影,正从先前商陆所在的位置,朝着自己飞速奔袭!
“呼!”
破空之声乍响。
一道浮动着古篆经文的鞭影,已直接抽来!
与此同时,苍穹之上,竟好似滚动着重重闷雷,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盘旋在上空,就要覆压笼罩而下。
见愁心里几乎立刻就有了判断:双重攻击!
好个心黑手辣的商陆!
尽管知道头顶上那一道攻击的威力可能更为巨大,可已经近到身前的鞭影也不能不顾。
此刻的见愁,根本别无选择!
人皇剑在手,被她提起,精准至极地一噼!
“哗!”
剑锋削铁如泥,直接从鞭梢处开始,将此刻抖得笔直的长鞭从中间噼成两片!
可长鞭尽头,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施展出这一击的商陆,早已手持着一卷展开的斑驳竹简,扶摇直上!
他面如冠玉,本就丰神俊朗,人在阴暗天空下,竟也明明如月,彷佛能照得四面皆亮,五蕴皆空!
展开的竹简上,更有无数泛着莹润玉色的符文,不断腾跃而起,如同活物。
每一枚符文跳出,天际便有一道金光穿破乌黑的云层照落下来。只不过片刻,苍穹之下,便好似落了一场寸芒金雨!
庞大的压迫禁制之力,随着这一场“雨”,倾盆而下!
比起先前柳叶幡上的禁制之力,强了何止十倍!
见愁本已提剑而起,准备逆势而上,不管如何先将商陆打断。可这突如其来的庞大禁制之力,竟然如同实质一般,朝着她刚勐撞来,硬生生搅乱了她魂力的运转!
上升的轨迹,立刻被打断。
还不等见愁反应过来,天际已响起商陆难得畅快一回的朗笑:“见愁道友,这便送你上路了!”
语毕,竟不由分说,勐地往那竹简上一拍!
“轰隆!”
周遭隐约的闷雷响动,顿时变得凝实起来,震耳欲聋。
竹简,也立时朝着下方的见愁沉去!
天际万道如雨金光,在这一刻,尽数飞来,凝聚在竹简周遭。就好像是一片金色的海洋,汇聚了起来。
眨眼间,竟将这竹简包裹在内,凝成了一座金光闪耀的十丈巨碑!
其形态,与佛门碑林之中经常伫立的石碑,一般无二。
唯有那些原本浮动在竹简上的金色符文,从石碑的内部跳出,渐渐浮到了石碑的表面,烙印了下来。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直到这个时候,见愁才算是看清了这些符文,看出先前的竹简上、此刻的巨碑上,镌刻的竟然是一部《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商陆这是请出最后的杀手锏了吧?
趁人病要人命!
见愁会,商陆这等在险恶极域生存多年的高手,又怎么可能不深谙此理?
与司马蓝关交手之后的见愁,固然没有受到重伤。
可没了龙鳞道印保护,即便依旧有四象白玉冕在,其整体的方瑜里也会弱下来一大截。
可以说,几乎找不到比此刻更适合进攻的时刻了!
半空中的商陆,只将双手高举,任由魂力奔流。
独特的修炼方法,赋予了他独特的魂力流转轨迹,眨眼之间便在他身后凝聚出一道三丈高的佛像虚影。
身披纹理若行云的□□,形容却给人枯藁之感。眼帘低垂,坐于莲台,一手搭在膝盖上,似乎正在思考。
这看起来不大像一尊佛像,更像是一位智者。
岂不正是那一位鸠摩罗什尊者吗!
在这虚影出现的刹那,商陆的气势便开始节节攀升。
他张开的十指,顿时如同佛莲一般翻飞舞动,眨眼便结成了一道又一道复杂的手印,凝出一枚又一枚暗红的符箓,朝着下方坠落的金色巨碑打去!
“嗡!”
“嗡!”
暗红符箓撞击在金色巨碑上,但眨眼就交融到了一起,呈现出一种奇异而瑰丽的金红色,灿烂得好似天边万丈云霞。
在旁人看来,这是何等壮观的美景?
可在身处去下方,为其气势所笼罩的见愁看来,却无异于催命符!
每一道符箓落下,巨碑上的金红之色,都会深上一层,巨碑上原本就恐怖的禁制之力,也会更重一层!
就连其原本缓慢的下落速度,也陡然加快!
从遥遥百丈,到头顶十丈,不过眨眼之间!
就好像是万仞山岳,轰然倒下,要压得这天塌地也陷!
巨大的阴影,投落在下方的废墟之上。
但听得“轰隆”一道湮灭之声,所有阴影覆盖范围内的废墟,竟都为这巨碑溢散出来的恐怖力量压成了一片齑粉,夷为平地!
先前见愁以翻天印制造出来的那一条废墟沟壑,与其相比,都成了小巫见大巫。
更可怕的,是空间的变化!
若说正常的空间,像是坚硬的平地,那此时此刻这被巨碑金红色光芒所笼罩的空间,便如同一片泥沼!
不仅让身处其中之人寸步难行,更能禁锢其魂力!
那是何等一种令人恐惧的感觉?
站在这金红色巨碑之下,她甚至都能感觉到体内的魂力一点一点减慢流转速度,渐渐滞涩,甚至最终完全停止!
停止,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无法再调用一丝一毫的魂力,从一个举手投足便可引动风雷变化的修士,变成一个没有半点力量的普通人!
商陆这最后一道杀招,不可谓不强!
可以说,若换了极域任何一名修士站在这里,此刻只怕早已万念俱灰,生不出半分的抵抗之心,只能绝望地引颈受戮。
但——
见愁从来不是极域修士,更不用说此时此刻,魂力根本不是她最主要的力量来源!
停滞?
即便是全部消无,又有何妨?
她身体里那泉水一样精纯且清澈的灵力,依旧奔流不息,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
商陆千算万算,又哪里算得到这一点?
他高居于半空之上,只能看见见愁站在原地,犹如泥足深陷,被他这一尊佛门经碑压得动弹不得!
放眼四望而去,十八层地狱周遭,尽是一片莽荒。
那无数废弃的通天石柱,将会成为他此刻荣光的见证!
完完全全的胜券在握!
只待他将最后一道符箓打下,这一座经碑,便可一压到底,彻底碾碎见愁,让她成为与其身周废墟一般无二的齑粉,长眠于此!
一场战斗,终是将至尽头!
商陆近乎从容地,将手腕一转,十指一转,便开始结最后一个手印。
浮动在四周的地力阴华,在他手指转动间,已经聚拢了过来,逐渐绕着他的手指游走。
一转,两转……
九转过后,便从无色转化成了深深的暗红!
商陆双手之上,彷佛开出一朵漂亮的彼岸之花,将引渡亡魂而去。
在这即将分出胜负的一刻,他心中忽然就有无数的感慨,甚至生出一点往昔几乎从未出现的不舍与惋惜。
何等一个强大且可敬的对手?
甚至不输给本届鼎争任何一名男修!
只可惜,不该遇到他。
脑海中,是诸多纷繁念头闪过,但最终又全都晃晃悠悠地落下,商陆双手结成的手诀印符,没有半分的晃动。
尊敬一个对手最好的方式,便是全力以赴。
即便,是送她毁灭!
双臂高高举起,手印上凝聚的暗红色光芒顿时大炽,商陆微微一闭眼,便直接一抬手,就要将这最后一击送出,彻底抹杀掉见愁的存在。
可也就是在这一个瞬间,这一个临近终点的瞬间。
原本几乎一片死寂的下方,竟忽然传来了一声轻笑:“商陆道友,你该没有别的杀手锏了吧?”
这、这个声音?!
商陆怀疑自己是听错了,先才那从容微闭的双眼,更是豁然睁开,目光直接投向了下方声音发源之处,刹那间变成了千般万般的不敢相信!
原本快被佛门经碑之力压弯腰、压低头的见愁,这时候竟然抬了头起来,用平静且深邃的目光,目视着他。
甚至,唇角还含着一点轻松惬意的笑容。
就好像……
根本没有受到半分束缚与压迫之力!
怎么可能?!
商陆心头剧震,满脸都是不敢相信,原本要推出的一击,也彻底停滞在了掌中,光影闪烁。
他哪里还记得见愁提出的问题?当然更想不起要回答了。
还好,见愁其实也不需要他回答。
看他神态,就能明白一切了:“看来是没有,可以让人放心了……”
放心?
什么意思?
商陆只觉得眼前的情况,跟他先前所看事的预料差距太大,让他根本反应不过来。
但见愁也不需要他反应过来了。
在话音落地的那一个刹那,她脸上散漫玩笑的表情,便勐地一收,唇边溢出的笑意也立刻消失不见。
脖子轻轻一拧,便是轻微的“咔嚓”一声响。
这一个动作,绝对与温婉贞静搭不上半点关系,只透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古怪与与诡异!
就好像……
有一头野兽,忽然苏醒!
见愁浑身的气质,都在这一刹那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一双原本温和深沉的瞳孔,忽然被岁月流变的沧桑所填满,是来自亘古、来自蛮荒、来自那些古老存在的一股气息……
透着最原始、最纯粹、最不加约束的野性与强横!
彷佛有什么东西,藏在她紧绷的躯壳之中,蓄势待发,择人而噬……
这一个瞬间,商陆只觉得脑海深处,激灵灵地一下。
所有出走的深思,几乎被瞬间唤回!
丰富的战斗经验和突如其来的危机感,竟然让他在停顿已久之后,做出了最迅疾的反应!
催动魂力!
稳固印符!
高举的双掌如闪电一般推出!
最后一道迟来的印符,终于� �离了商陆的指尖,投向了那距离地面仅有十丈的佛门经碑!
“嗡!”
巨碑之上,最后一缕澹金,终于被染成了纯粹的深红。
彷佛一轮燃烧的落日!
震天撼地的毁灭气息,顷刻间席卷整个十八层地狱,朝着见愁坠落而去。
只是……
让商陆心胆俱寒的却是:此时此刻,他竟无法从见愁的脸上,看到哪怕一丝的畏惧看,一毫的忌惮!
“轰!”
经碑飞速下坠!
十丈!
八丈!
五丈!
三丈!
见愁竟然动都没动上一下!
她身上,只有那一股越来越强烈的气息,像是深谷里疯涨的藤蔓,张牙舞爪地朝着高处生长,欲要触达至高的苍穹!
蓄势!
蓄势!
还是在蓄势!
身处这十八层地狱,临着这一片广阔的蛮荒平原,竟好似有一股气息遥遥地与她道印的气息相呼应。
身体,好像化作了一口巨大的旋涡。
那一股气息,便不断地被吸进来,填入她的身体。
两丈。
一丈。
六尺。
直到最后三尺!
就好似容器的最后一丝空隙,被水填满,那一股气息也终于将见愁的身体填满,再也无法塞进去一丝一毫,达到了一个临界值。
那一刻,她只听得自己心魂的深处,有轻微的一声响。
彷佛破茧!
一点璀璨的金芒,终于如同利刺一般,从她右侧肩胛骨透出,越伸越长,越伸越涨!
明明周遭尽是红光覆盖,可却完全无法将这细微至极的一点金芒掩盖。
半空之中的商陆,几乎第一时间就看见了。
可是他对佛门经碑的催动和控制,已经达到了极限,即便再用尽全力,也无法再加快其哪怕半分的下坠速度。
所以,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那一点金芒,在这最后留存的三尺空隙之内,将一场风暴点燃!
金色的风暴!
一片巨大的羽翼虚影!
是流溢的华光,是飞扬的金羽,是篆刻其上古老得没人认识的闪烁符文!
荡平八荒,扫尽六合!
帝江,风雷翼!
在它出现这一刹那,整个十八层地狱,都为之一静。然而转瞬,就彷佛感知到了什么,喧嚣了起来!
祭坛远处,长风在莽荒的丛林中,纵横奔驰;废墟近处,枯萎的天时草,在微风中渐渐摇曳;苍穹之下,乌黑的层云间,更有千千万万道蓝紫色的雷电勐然炸响!
是……
一种亲切。
这里是一片已经被人遗忘的远古荒域,它们,或者说它,在欢迎着同时代朋友的到来。
尽管,只是一枚道印,一缕气息。
见愁的目光,顿时变得渺远起来。
视线从这万万里荒原无数高高伫立的通天石柱上掠过,彷佛能想见很久很久以前,这里应该是怎样繁盛的一个地方……
从她肩胛中伸展出的巨大羽翼,沐浴在这样的气息之中,竟然越发凝实起来,是一种充斥满身体的、空前强大之感!
彷佛……
能与传说中的鹏一般,“翼遮半天”!
头顶区区三尺窄天,也敢容她巨大的羽翼?
胸臆中,生平狂气,尽数激荡而出!
这一刻,见愁根本没看商陆一眼,亦不曾注意到司马蓝关的震惊,只是霎时乘风而起,扶摇冲天!
羽翼一震,清啸半声,便是气开地震,声动天发!
锋锐的羽翼边缘,有如刀刃。
在她冲天扶摇的这一刹那,便扬起了一道金色的华光,卷起了一重翻滚的飓风!
半空中那巨大的深红色佛门经碑,这一刻竟如破窗纸一般,不堪一击,眨眼就被华光一分为数块。
紧随其后的飓风,更是接天而起,从地面延伸到黑云覆压的苍穹!
地面的石块,破碎的经碑,废墟里的残垣断壁……
一切一切能动的或者不够坚固的,竟然都被那恐怖的风里,拉扯进了飓风之中,瞬间绞得粉碎!
无人能敌!
摧枯拉朽!
万万里恶土之上,尽是风吟,尽是雷鸣。
所有人的心底,也尽是风吟,尽是雷鸣。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这一道为蛮荒金光所笼罩的身影,纵横驰骋!
彷若——
远古神祇的化身!
此时此刻,就连雪白神庙上空,那顶天立地的大愿地藏菩萨,也无法与此刻的见愁,一试璀璨!
日月目,霹雳舌;
圣贤骨,英雄胆!
纵是群英会聚,谁又堪为她之敌手?
飓风卷起满地废墟,尘烟弥漫。
破败祭坛之上,一行禅宗的僧人,并着张汤、傅朝生等人,不知何时已经出现,此刻皆遥遥望着黑压压苍穹下那一道身影,失了言语。
唯有那身穿月白僧衣的小沙弥定能,站在人群之中,一颗心怦怦直跳,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那一片环绕着风雷的巨大金色羽翼!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喊!
不是错觉!
之前在热恼狱之中看到的居然不是错觉!
他没有看错!
这一刻的定能兴奋极了,直接拽住了身边定心师兄的胳膊,大声地叫喊了起来。
“师兄!风雷翼!帝江风雷翼!我之前偷偷去看小会见过的,是大师姐,崖山那个见愁大师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