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朝义如果还有什么事情可以肯定的话, 一个就是历史,还有一个, 就是他不会抛弃肖一凡。
就冲着第二点, 他认为现在所做的一切, 他问心无愧。
因为肖一凡目前要找回程信标的最官方的理由, 不就是为了防止杭朝义扔下他自己回去吗。
好,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算我找到了,我也要亲自毁掉它给你看。
光是想到自己率先找到了信标展示给肖一凡, 然后当着他的面亲手毁掉时的场面。杭朝义的心里就产生了一种扭曲的快感。
看吧, 我不可能抛下你。
看吧, 你也不可能逃回去。
我们只能在这儿相依为命了,不要再挣扎了,我们回不去了, 凡凡。
而此时,秦国也有两股细微的暗流流过。
凡事都是如此,纸包不住火,若要人不知, 除非己莫为。到底还是有两条小道消息在一些特殊的渠道流传了开来。
秦王, 和吕不韦, 都在寻找墨门的刺客。
相比墨家,从中分裂出来的墨门显得知名度少得多。可是在政界, 这却是一个比墨家更让政客揪心的名字。这个名字每一次无声的过处, 掀起了周朝以来多少血雨腥风。刺客间的家国大义已经成了一个拥有神秘宗教色彩的东西,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这一支强大但又需要悉心对待的神秘势力让多少人目眩神迷疯狂追索,已经无法说得清楚了。
而此时,秦王和吕不韦,这一对七国著名的“怨侣”,居然前后脚暗中下达了寻找墨门的命令,不由得让很多人喜闻乐见,同时心惊肉跳。
都传闻秦王本来早该行冠礼亲政,偏吕不韦去觐见了一次后就亲自宣布推迟了冠礼。这吕不韦究竟有什么通天的本领让一个即将亲政的少年帝王临阵退缩,而这个少年帝王又将背负多少嘲讽和屈辱,闲着没事唠嗑的人都在摇头叹息。
是以亲王找墨门,大家都觉得理所当然。而吕府突然找墨门,就显得有些耐人寻味。
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墨门的现任门主曾经是吕不韦的一个门客,后来不知是什么事情,在七八年前就开始周游列国,偶尔兴致起来了替人解决一下宿敌,但是却从未回过秦国。当年很多以为有机可乘想将其招入门中的诸侯都曾经拜会过他,可是都被婉言拒绝。
答案也很奇葩,说世间奇宝异珍良多,不忍浪费大好年华于人世龃龉,若有所求但不敢辞,其他的就免谈了。
这让很多诸侯垂头丧气。
他们都觉得没了希望,因为这个想看奇宝异珍的青年门主,曾经是吕不韦的座上之宾。而吕不韦是谁,他的富可敌国在七国都可以用,他的奇宝异珍比一般王族只多不少,而要论奇谈异闻,门下三千食客,坐拥巨著《吕氏春秋》的他更是傲视群侯。
见识过吕不韦家当的青年说还想看看更多的,谁担得起?徒惹笑话!
可是这次却不同,老主顾召见,他直接无视了秦王的召唤,赶赴吕不韦的方向,途中得知自己的其他几位门人也被联系上了,并没有怎么多想。与其他门客不同,按照特别的联络渠道发来的地址,应该就是咸阳。可是他却本就和吕不韦是相识的,自然打听了吕不韦的位置,得知吕不韦在雍县。
他有些想不明白,既然吕不韦人在雍县,又为何将他们招到咸阳,这是何意。看召唤的规模此事不小,甚至很有可能真的是知情人猜想的那件,那无论如何,都不该是分处异地能耽搁得起的。
他决定直接去雍县问个清楚。
可就在他调转马头往雍县去时,一个竹简打断了他的计划。
那竹简上空无一字,唯有一个圆球,中间横着一条线。
是那个银色的小球!他强忍住抬手抚向腰间暗袋的冲动,面无表情的的收了竹简,再次调转马头。
他知道了,这个竹简与其说是提示,不如说是威胁。让他不要去雍县,那便意味着,此时,其实和吕不韦无关。
说不定远处的山岗上和身边的树林中就有人在暗中观察着自己看到竹简时的反应,可是他却没时间去应付。
因为他的同门也有被引到此处。
而此时,定然和那女子有关。
他要搞清楚,她到底是谁!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他再次调转马头,快马加鞭飞奔向咸阳。
“什么?吕相有异动?”肖一凡微微倾身,盯着面前的外臣,“孤让吕相去查长信侯的异动,怎的把他自己也给异动了,是何异动啊?”
“吕府传来消息,吕相大肆召集刺客,可能欲对陛下不利!”
“刺客?”肖一凡极快的看了杭朝义一眼,常年稳定的状态终于有了一丝裂痕,“什么刺客?”
“据说,是什么墨门的。”
“墨……门?”肖一凡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这么巧啊?”
那外臣跪在地上,不知道这越来越喜怒难辨的少年帝王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有别的消息吗?”
“回陛下,微臣还在派人查探!只是此事实在太过重大,微臣才赶来告诉陛下!”
“嗯,做得很好……再去探吧。”肖一凡挥了挥袖子。
待人都走完,杭朝义一如既往的站在跪坐着的肖一凡身边,沉静如海。
“哗!”肖一凡猛地挥掉桌子上的所有东西,铜器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为什么!”
“凡凡,冷静。”
“怎么冷静!他怎么知道的?他为什么这么做?”肖一凡咬牙切齿,“他要是想杀我,早点来啊!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以为我要找墨门杀他,特地召齐了墨门的人来羞辱我吗?!”
“不会的,你都说了,他要这样,早就做了。”
“那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好玩吗?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夹着尾巴做人吗?亲不亲政!行不行冠礼!我一句话的事儿!他难道真以为我怕了嫪毐?”
“凡凡,听我说。”杭朝义的声音太沉着,肖一凡终于冷静了下来,他还有些微喘:“你说。”
“吕不韦,是要死的。嫪毐,也是要死的。你气什么呢?”
“那我也是要死的,你也是要死的,就是两千年后那个老头子也离死不远了,你怎么不说?”
杭朝义摇摇头:“你这时候怼我有什么用呢,你明明是比我聪明的,冷静下来想想,有什么可以做的?”
“有啊,来刺我啊,来一个杀一个!”肖一凡忽然顿住,“来一个,杀一个?”
没等杭朝义说话,他立刻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随机手掌一抬止住了杭朝义的话头,垂眸沉思起来。杭朝义表面平静无波,心里却极为澎湃,他不得不缓慢的呼吸,才不至于让心跳太过剧烈。
“或许,这倒是个好机会。”肖一凡忽然喃喃道,“本来以我这个傀儡秦王的地位,就不一定能把他们召齐,更不可能绕过吕不韦把那个青山招来。可是如今,倒是吕不韦这个老东西,帮我找齐了?”
杭朝义挤出一抹笑容:“正是。”
“那,不管他们要做什么,等他们齐聚咸阳的时候,我们反而把他们一锅端,不就齐活了?”肖一凡嘴角露出一抹残酷的笑意,“反正信标三防,防火防水防爆……不管什么死法,等他们死完了,总能找到信标的。”
“等等。”杭朝义听出哪里不对,“为何等他们死完?其他人为什么要死?”
“你关心他们干什么?”肖一凡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墨门的人把我们害成这样,还有继续生存下去的必要吗?反正我们杀的人也不一定有鹤唳的祖先,怕什么。”
杭朝义头皮发麻,他当初要召集其他人,是为了以防万一。必要时拿来要挟青山,因为他看出青山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但不代表他就想把其他人全部弄死!放生了再多的死士,都不代表他可以无视其他生命!“你明明知道害我们的不是墨门的人,至少不是主犯。”
“那你上哪找主犯去?庆幸吧叔,我们能找到一个撒气的对象。”肖一凡这话说得平静至极,“你想让我把这股气憋到秦始皇陵里去吗?死个墨门怎么了,他们听吕不韦的又不听我的,我心疼他们做什么?他们已经公然不听我的听吕不韦了,那句话怎么说来这,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他咧嘴笑了笑:“我在做一个帝王啊,叔,你不高兴吗?”
杭朝义看了他半晌,最后还是挤出了一个衷心的笑容:“高兴,我当然高兴。”
“那不就得了,来,我们想想办法,怎么把他们一网打尽吧!”
……
墨门刺客齐聚咸阳,他们年龄不同,性别不同,喜好和性格更加迥异,而此时都坐在一个屋子里,接受着吕府内管事的接待。
管事一头雾水。
他当然是不配知道主人的所想所为的,可是平时但凡有贵客上门,纵使主子不在,也会在临走前或者派人传信叮嘱他好好招待。
可是这次,这么大一群贵客上了门,他却丝毫信息都没有收到,这就有点让他摸不着头脑了。偏偏传信去雍县的信使迟迟没有回报,按道理第一天出去第二天就能回来了,怎么已经第四天了还没回音呢?
要不要再派一个过去?
可是主人分明吩咐过,他在雍县,什么事情都要缓着来,不得催促。万一雍县那的某些人看他事情多赶他回来,陛下心情一好召他进宫要个答案或者干脆行了冠礼亲了政,那可就是大麻烦了。
他这么纠结着,痛苦着,着下人布置了点心茶水,躬身后退。
“管事,可有吕相回音?”领头的青年已经比往年高大英伟了许多,但是神态一如既往的平和。
“回青山大人,尚未有回音,小的这就再去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