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劼复生之时,昏暗的天幕中正下着瓢泼大雨。 23.
他昏昏沉沉地爬坐起来,一股让人作呕的味道随即刺入鼻腔,令他顿时清醒那是混杂了腐烂的尸体、泥土以及污秽之物的气味。雨点狠狠地打落在他的脸上和身上,他不得不一遍遍抹拭掉眼前的雨水,才能勉强辨认出方向和自己的位置。他吃惊地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具僵硬冰冷的尸体上,那个尸体早已风干,枯槁的手直直地伸向天空,像在控诉什么。苏劼不由得心里一紧,连忙站起身来。他这才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臭气熏天的山坡上,四周堆着数不清的或是腐朽或是四肢不全的尸体。电闪雷鸣之下,那些早已死去的躯体看起来更显狰狞。
一个巨大的惊雷从天边响过,死气沉沉的乱葬岗传来苏劼怒不可遏的咆哮:“赫莲!你这个混蛋!”
随后一声惨绝人寰的凄厉喊声从身后传来。苏劼回过头,白森森的闪电下,他看到不远处那个醉汉苍白而扭曲的脸他惊恐地张大嘴巴,举起酒坛指着苏劼,胸脯剧烈地起伏着,眼珠子几乎要蹦出眼眶。苏劼这才意识到自己比那些尸体好不了多少蓬头垢面,一身泥泞,再加上他本就白皙却又毫无表情的脸,放在这样一个尸横遍野的雨夜,足以把一个活生生的汉子给吓死。
那个醉汉发出一阵鬼哭狼嚎般的惨叫:“诈、诈、诈尸啦!见鬼啦!鬼啊啊啊啊啊!”一边崩溃地嚎啕着,一边屁滚尿流地跑远了。
若是以往,苏劼绝不会让自己狼狈至此,有着轻度洁癖的他必定以最快的速度找个地方去沐浴更衣了但是如今,他却没有时间这么做当他彻底冷静下来的时候,脑海中闪过无数种令人不安的可能来赫莲虽然平日喜欢胡闹,但她不会就这么不按计划帮他解除离魂粉,却把他丢在死人堆中。这唯一的可能性便是她已经出事了!她那么个单纯又夺目的小姑娘,对人域毫无所知,毫不设防,若是真的被一群流氓恶霸缠住,会发生什么事情?!苏劼一阵心慌,甚至不敢再往下细想,他借着天边闪电的光亮辨别出神武城的方位后,拔腿便向那个方向飞奔而去。
他疾风般跑出了乱葬岗,也不知道跑了多远。天放亮的时候,雨也停了,他的眼前终于出现了高耸却略显失修的城门从那里进去就是城南的贫民窟了。他一刻也不敢歇息,星奔电迈地往昨日与赫莲摆摊的街角方向跑去。转过两条街,绕过一个拐角,一个身着石青色锦缎长衣,古烟纹夹袄的年轻公子神色慌张地迎面跑了过来,苏劼一时竟闪避不及,两人撞了个满怀。
那年轻公子往后踉跄了几步,终究还是摔倒在地上,一看便不是习武之人。他揉了揉被撞疼的额头,又望了望一身狼狈的苏劼,正想道歉,眼中却突然闪过一次惊诧。“这怎么可能?”他似乎不确定地摇了摇头,又仔仔细细地端详了苏劼一番,嘴角露出一丝惊喜的微笑,试探地问道:“你是……苏兄?”
苏劼正着急赫莲的下落,被人迎头撞上本就有些不耐烦,但听到那年轻公子冷不丁冒出的话,却是微微一惊。他飞快地瞥了一眼这个年轻公子他有着温情的双眼,弯弯的浅笑着,像是和煦的春风,可以融化一切冰雪。苏劼努力地搜索着回忆中重叠的身影,嘴里却条件反射地傲慢回应道:“叫我苏公子。”
年轻公子的眼神变得笃定起来:“苏兄,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司徒长空。”
记忆中那个模糊的浅笑渐渐清晰起来,苏劼恍然大悟:“竟然是你。”
司徒长空站起身子,轻轻拂了一下衣衫上的灰尘,问道:“苏兄,见你神色慌张,这是要去哪里?为何这幅打扮?”
苏劼懒得解释,反问道:“那你这么心急火燎地又是要去哪里?”
司徒长空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刚得到消息,桃花昨日在丽榭街附近卖身葬父,被神庙的人抓走了,我得立刻赶去神庙为她赎身。”
苏劼听到卖身葬父几个字,脑中闪过一个激灵,但是又觉得奇怪:“神庙不是祭司们呆的地方吗?他们为什么抓女孩子?”
“苏兄你有所不知,在我们这儿,平民的年轻女子是可以去神庙做圣女的。这些圣女侍奉天神,衣食无忧,但终生不得嫁人。然而……”
“然而?”苏劼追问道。
“其实她们白天在神庙里侍奉天神,夜里却会沦为庙妓,服侍神庙的祭祀。”
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苏劼也是第一次听闻,他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起来,连忙道:“事不宜迟!走,我和你一起去!”
“你?跟我一起?”司徒长空一头雾水中。
“是的,赫莲可能也被抓进了那里。”
谁也不曾料到这十年大旱过去,神武城郊还存有一片青翠的竹林,而竹林深处竟有这样一座别具一格的竹楼。
这座竹楼从外看分为上下两层。下层约有两人高,四无遮拦,是家禽们憩息的好去处上层有一方小小的露台和几间屋子。人字型的屋檐上铺满了厚厚的茅草,由于屋檐的倾斜度较大,几乎把上层掩盖了一大半。一张茶几,一张木桌,几块地席,是大厅全部的家具。尽管十分简陋,不过竹林的尽头便是山崖,站在二层露台上眺望远方,视野倒还不错。
司徒长空在后屋的厨房里忙活着,苏劼也已冲洗完毕,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楼下传来一阵鸡飞狗叫的声响,他走到露台上寻声望去,正看到赫莲从竹楼下层噌地跳出来,操起扫帚一边喊着“坏蛋们哪里跑”,一边追着那群受惊的可怜母鸡满院子奔,逗得在一旁喂狗的姬小桃笑个不停。苏劼本以为经过这次被绑事件后的赫莲会因为受到惊吓而老实些,没想到她压根没往心里去,他不得不摇着头无奈地苦笑:这小妮子还真是心大,倒是苦了他一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为她心惊胆战不说,还弄得形象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