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岔河乡武装部的小会议室里面,林保国手上的烟头都已经烧到手指头上了,他还是傻愣愣地摆着个姿势,看着面前那个一脸愤慨一脸正义的外甥,好像不认识这个外甥了似的,只觉得自己如在梦中。
直到烟头烧的手指头疼,他才猛然惊觉,伸手把烟头往烟灰缸里按的时候,愣是按了两下都没瞄准。
燕飞说的这套话,武装部的老潘和那几个小兵都是已经听过一遍的,可再次听他说一遍,听着里面又加的‘新内容’,从心里到脸上,一个大写的‘服’字飘来飘起,都不知道感慨什么好了。
刚才和老潘说的时候,燕飞是现学现卖,说的还不够好。经过刚才一次‘试演’之后,又经过刚才歇息时间的整理完善,此刻再说出来,真是义正辞严,让人无从辩驳。
对面的刘所长笑容很是有点尴尬,不过好歹还在笑。
跟着刘所长来的那些,特别是年轻点的民警,尽管头顶的吊扇呼扇呼扇的转个不停,可仍然有人觉得浑身燥热,热的脸都红彤彤的,像红苹果似的。特别是燕飞说到挨打的工人说了,开始进去没挨打,听到林所长在外边问话找人没人理,等林所长离开之后,这些人才挨打的。
这下不少来的民警脸都有点红的滴血了,甚至已经开始咬牙切齿,估计正在心里面,正把那帮惹出这件事儿的混蛋们骂的狗血喷头……
傻子都知道,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帮混蛋直接把事情给做绝了,现在连张口想带人回去都没法张口,谁还能怎么办?
说起来这真是做的不是一般的绝,违法什么的先不说,单是说看见人家乡里的派出所所长出头,觉得反正就来一个小所长,等人走了就开始打人,这就不单是打人的事儿,简直是在打人家全乡人的脸了!不对,应该是打全地区乡镇派出所所长的脸了……
就算官再小,人家也是正儿八经的乡派出所所长,你一个村里的治安室,就算你是市区附近的,就算你没准备和人家打交道,可你不给人家面子就算了,还直接当面打脸。这种事儿做出来,也真是狂到没边了。
整天讲人情社会人情社会,有时候在法律边缘打点擦边球都可以,可是这么在自己系统内部,打自己人的脸,你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了吗?
这事儿要闹大了,别的不说,全地区多少个乡镇派出所的所长,有一个算一个,绝对都得记住这个治安室,也记住这是谁的辖区。
就因为你们离市区近点,就比我们这些乡镇的苦哈哈们高一头啊!一个所长跑一个治安室了解一下情况都吃了闭门羹,更可气的人前脚走后脚刚问的人就被揍了——原来我们这些乡镇的小派出所,在你们市里的人眼里面,地位就是这么低下的啊!
事情如果真闹到那一步,到时候谁还关心这案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只这一条就会让所有的人都看明白,这些人平时都猖狂到什么地步,才能这么目中无人!
天狂有雨人狂有祸啊!
刘所长嘀咕了这么一句,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心。
实际上燕飞说这么多,他认为并不怎么重要的这一句,对同样是小所长的刘所长来说,等于是在他那摇摆不定的立场上最后推了一把,彻底让刘所长下定了决心。
在刘所长到来之后,武装部角落里一个平常当做小杂物间的屋子里,里边那群汗流浃背的人顿时都来了精神,隔着窗户看着刘所长一行人进来,个个都和打了鸡血似的精神。
那个领头的大胖子冲着角落里不耐烦地说道:“行了小玉,就这么点事儿你怕个什么?没看老刘都过来了,现在放心了吧?一会儿我们就能回去了。”
角落里唯一的一个女性,那个一直抽噎个不停的女孩儿抬起满脸泪水的脸,瞪大了已经有点红肿的眼睛:“你说的是真的吗贵叔,他们能放咱们回去吗?”
旁边一个年轻人自以为幽默地说道:“能放吗?你应该把后边的那个吗字去掉。我就不信这小地方的人敢顶着不放人。是吧贵叔?”
叫贵叔的这胖子板着脸,严肃地说道:“这都是小事儿,今天大伙儿是有点大意,以后注意点,这种事不要再发生了。知道吗?”
屋里的人顿时参差不齐地回答道:“知道!”
贵叔对大家的态度表示很满意:“这次算是小河沟里翻船啊!是个教训,大家都记住了。回去之后咱们慢慢再计较,我估摸着他们迟早还得去市里去卖牛肉,以后总还会遇见,不会这么和他们算了。”
“对对对!卖个牛肉也拽起来了,我就不信他们这车以后不从咱们那里过,这次他们要不给个说法,下次我看他们的车从哪儿去市里,是不是贵叔?”有个年轻人拍着马屁道。
“嗯,话不是这么说的。”贵叔面色一整,颇有大将风度的开了口。“这次老刘能过来,咱们也得给他个面子。以后碰到这辆车先放过去,等风声过去再慢慢收拾他们。这事儿不急,机会多得是。”
这伙人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似乎是笃定了那个刘所长一到,他们肯定就能被放出去一样。不过也难怪,人总爱有这样那样的优越性,住省城的人就觉得其他地方的都是泥腿子,哪怕小镇上的也难免觉得周围村里的人是泥腿子。
在这种优越性之下,地域差别已经形成了一道跨不过去的鸿沟。至少在这群人心里是这么想的,他们已经忘了同样是一个派出所所长,到了他们那里连个主事的人都没露面,半点面子都不给的事。
倒是那个哭哭啼啼的女孩儿提了一下:“他们去咱们那里的也是派出所所长的,要是真不放人怎么办?”
贵叔愣了一下,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好像听到了天大好笑的事情,伸出一个指头指着那个女孩儿,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你呀你,要不你还得多锻炼呢!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了。”
立刻有个机灵的年轻人笑着道:“小玉姐,你不懂。所长多了去了,老刘是咱们市里的,他们这所长就是泥腿子,那差别大着呢!咱们不给他面子可以,他要是不给老刘面子,那不就是不把市里的人放眼里吗?除非他这个小所长以后都不打算升官了,否则他这样目中无人,那可是影响以后前途的呀!”
这家伙脸上还有个紫红色的巴掌印,再故意装作领导讲话的样子,就别提多搞笑了。偏偏这一屋子的人还以为这是幽默,个个都是呵呵哈哈的笑了起来。
一时间气氛倒是挺热烈,甚至都让他们忘了这小房间和蒸笼似的了。
那女孩儿旁边还有个年轻人献殷勤道:“小玉你放心,他们这是小地方,也就是头脑发热干出了这事儿。现在说不定肠子都悔青了,你没看他们把咱们带回来,往这里一关,除了那个小部长过来问几句话,连动都不敢动咱们一下吗?再说贵叔那是什么身份,那是上面有人的人。放心,肯定没事儿,一会儿咱们就能回家了,回去我请你吃蔡记扯面去……”
一群人在屋里发泄着对这个小地方的人的不满,不时对贵叔奉上几个马屁,气氛真是轻松的很。
正讨论着,忽然有个一直从窗口朝外看的年轻人惊喜道:“出来了出来了……”
靠近窗口的几个人都是朝外边看去,只见斜对面那个房间,现在刘所长一行人已经到了门口,正和几个‘泥腿子’笑着谈话。
“看看看看,这不就没事儿嘛!”贵叔笑着道,一脸的淡定自若,就差写上‘我早知如此’几个大字了。
旁边立刻有‘懂事儿’的人吹捧:“还是贵叔英明,就知道他们这里不敢顶着不给老刘面子,这才说了多长时间的话就完事了,可真快!”
另一个则是笑着接话:“说起来他们还得感谢咱们的是吧?咱们这是给他们个巴结老刘的机会,要不然他们窝在这小地方,估计这辈子想巴结个市里过来的领导也没机会不是?”
其他人顿时深以为然,都是一脸自信的等着,觉得刘所长马上就会过来把他们领回去。甚至还有人已经在心里促狭的想到,等下是不是说几句什么,好好刷刷这帮得罪自己的泥腿子的脸皮,让他们无地自容……
有人这么想着,已经有人提出来了:“贵叔,你看我这脸上,要不我现在躺一下,给他们来个吃不了兜不走?”
贵叔沉思了一下,轻轻点点头:“嗯,别演的太过了,给他们点教训,让他们知道什么人能抓什么人不能抓就行了!”
于是那个脸上紫红巴掌印的年轻人瞬间就躺了下去,眼睛一闭挺尸一般。小屋地方小,别人还挤了挤给他空出来点地方,再接着周围几个年轻人就开始喊了起来:“来人啊!来人啊!有人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