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大学创办于50年代初,当时中苏关系正处在蜜月期,苏联提供了不少援助,因此校园里有很多红砖建造的苏式建筑,经过40多年的风吹雨打,很多已经跟不上时代需要了,有的拆掉了另作他用,有的则外租出去,变成了超市、书店、打印店等商业场所,杜秋他们几个租来做记事本的地方,就在体育场附近一栋有些破败的红色小楼里。
杜春华对杜秋回国后短短几天弄出来的生意很感兴趣,特意请了半天假来参观,林大伟是老江湖,根本不用指点,熟门熟路的开到目的地,下了车之后,他带着一脸生不逢时的表情说道:“刚才路上看到了好几个漂亮姑娘,看来云大的女生质量比我读书那会高了不少,杜秋,要不要我找人帮你介绍一个?”
“你别带坏小弟,整天就知道拈花惹草,不干正事!”
“舅舅,什么是拈花惹草?”
很多事情只要突破了心防,接下来就顺理成章了,杜秋昨晚对老妈喊出了“姐”字之后,一切都放开了,连儿时的自己喊自己舅舅也没什么荒谬的感觉了,反而觉得很亲近,他把林谨言从车后座里抱下来,笑着忽悠道:“沾花惹草的意思是见到别人的大红花就去抢,见到路边的小绿草就去踩,你说这样做对不对?”
“不对!爸爸你真是个大坏蛋。”
“啊哟,你个小兔崽子,才一晚上就叛变了,居然不跟老爸一伙,跑去跟舅舅混了,快点过来亲我一下,不然我打你屁股。”
“才不要亲你,大坏蛋快走开,不要追我……”
父子俩忙着打闹,杜春华则环视了一圈周围,有些感慨的说道:“89年我刚到云城的时候,曾经在这样的小红楼里住了大半年,谨言就是当时怀上的。”
70年代国内局势动荡,没有安心读书的环境,因此杜春华直到16岁才初中毕业,她的成绩很好,但当时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只能供一个人读高中,于是就把机会让给了林大伟,自己去读了不要学费的师范专科学校,毕业之后在乡下小学当老师,用工资供林大伟上大学,林大伟则投桃报李,在大四毕业前确定了分配单位之后,托有关系的同学帮忙,把她的户口从老家迁到云城,在少年宫当书画老师,跳出了农门,这在80年代末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两人当时贪便宜,在这种冬天冷的要命,夏天热的要死的红砖小楼里租了一间不到50平米的屋子暂住,日子过的颇为清苦。
杜秋以前听过他们租房子的事,但还是第一次听说自己是在这样的房子里变成胚胎的,于是兴致勃勃的问道:“那栋楼在哪?”
“在人工湖附近,前几年已经拆掉改建成专家楼了。”杜春华雅好文艺,但从不无病呻吟,稍微回顾了一下往事之后就扭头喊道:“你们两个别闹了,走啦。”
这栋红楼以前是材料学院的实验楼,已经闲置好几年了,一共有三层,杜秋带着一家人从中间的楼梯走上二楼,来到右侧一间小屋子改装的办公室,里面只有苏文秀一个人,她正在给记事本装封套,见到杜秋进来立刻站起来问道:“杜秋,你见到……这是你姐姐?”
“是啊,这是我姐,这是姐夫,还有外甥。姐,这就是我昨天给你说过的苏文秀。”杜秋给双方介绍了一下之后问道:“海哥呢?”
“他去送货了,就是新华书店的那一单。”
杜春华对苏文秀很感兴趣,拉着她问东问西的闲聊,杜秋在那天晚餐的时候已经埋好了铺垫,并不担心会穿帮,就带着林大伟去另外一间屋子看记事本的制作过程,那间屋子以前是仓库,空间比较大,里面只有3个工人,显得空荡荡的,林大伟看了一会之后问道:“干什么不让她们把材料拿回家做?这样能省一笔租金费,还不用劳心费力的管理。”
“这种本子全靠创意,没什么技术含量,只能靠垄断原材料来防止别人盗版,如果拿回家做的话,两三天就会泛滥成灾。”
“你这也没什么特殊的材料啊,不就是牛皮和针线么,外面随便都买的到。”
“同样是布,有的几块钱一匹,到处都能买,有的几百块一匹,只能靠进口。”杜秋走到角落处,拿起一卷牛皮展示给他看,解释道:“世界上最好的牛皮只有两个国家有,一个是意大利,一个是泰国,这是从泰国进口的头层小牛皮,又称疯马皮,经过特殊处理,防皱防水,整个云城只有我们有货,外面根本买不到的,你看,毛孔细密、纹理自然,手感顺滑,用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都不会坏,而且越用越柔顺。”
苏文海采购回来的牛皮只能说货真价实,但绝对不是进口的,不过林大伟是人精,一听就懂了他的意思,这是故意烘托原材料的珍贵来打压竞争对手,抬高市场准入门槛,于是很配合的摸了几下牛皮,然后拿出钱夹,把昨天杜秋还给他的2000块钱掏了出来,摆出一副土豪的样子,放在手心里拍了几下,大声嚷嚷道:“你一说疯马皮我就知道了,法国名牌LV用的就是这个,一个包就要好几千,确实是高档货,就按刚才说的价格,200块钱一个,给我来10个。”
老爹你这么做作,不嫌太浮夸么……
父子俩正在演双簧蒙人,这时恰好杜春华挽着苏文秀走了进来,见状以为杜秋在找林大伟借钱,就说道:“小弟,你要用钱?要多少?姐这里有。”
“不是,这些钱是我给杜秋的定金。”林大伟颇有急智,干脆假戏真做,把钱塞给杜秋,说道:“我看这记事本做的不错,打算让他帮我弄几个高档点的,等春节拜年的时候拿去送给几个客户。”
“他们本子做的很精致,已经是市面上最好的了,你还要多高档?”
“生意人不讲究精致,只讲究面子,这记事本确实不错,但是不够奢华,最好把玉坠什么的换成黄金,一拿出来金光闪闪的,那才叫有档次。”
“记事本是用来写字的,不是用来招摇的!”
杜秋一看就知道两位的三观开始起冲突了,再不阻止十有八九要出现天雷撞地火的场面,连忙打圆场道:“古话说的好,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不如这样吧,我们把坠子换成羊脂玉的,然后在记事本里面放几张金箔做的书签,金玉满堂,大吉大利,姐夫你看怎么样?”
“这个点子好,有彩头,有档次,我就要这样的。”
苏文秀很机灵,见杜秋说话时目视工作台上那满满一盒子的劣质翡翠,偷偷朝她打眼色,于是配合道:“可是我们现在只有翡翠的坠子,没有羊脂玉和金箔,也不知道去哪里买。”
“不要紧,我带你去买。大伟,把车钥匙给我。”
杜春华离开后,林大伟立刻像跳出了五行山的孙猴子,兴高采烈的带着林谨言到处疯跑,不一会功夫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他不是个好丈夫,但是个不错的父亲,杜秋用不着瞎操心,于是接替苏文秀的工作,呆在办公室里给记事本装封套,过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后,林大伟扛着儿子回来了,然后又过了不到10分钟,杜春华也回来了,这两位虽然处处不对付,但有时候却又非常合拍。
杜家在清末民初的时候住在京城,专门做金银玉器生意,后来败落了,不仅万贯家财没了,连镶金雕玉的手艺也失传了,只剩下一些鉴别玉器真假好坏的心得流传了下来,杜春华在这方面颇有天赋,一直是闺蜜圈里的首席珠宝买手,云城大大小小的玉器铺子全都门清,买回来的玉坠摸着温润,看着养眼,比杜秋从地摊上采购回来的翡翠坠子要上档次的多。
“这些是天然籽料做的,但都有瑕疵,经过后期加工润色,大概一百块钱左右一个,如果遇到不懂行的,报五六百也能卖的出去。”杜春华介绍完了玉坠之后,拿出几张金箔做的卡片,摆成扇面的样子,对着林大伟挥了挥,揶揄道:“够不够金光闪闪?够不够?!”
林大伟不和她一般见识,呵呵干笑着从桌子上拿起一个记事本,换上玉坠和金箔之后很是满意,搓着手说道:“不错不错,这种卖相一看就上档次,很适合送礼,而且商店里买不着,说多少钱就多少钱,杜秋,你帮我弄几个好看点的盒子,标签填上288,388,588三种价格,我送礼的时候好看人下菜。”
这种定价策略和杜秋如出一辙,苏文秀大感有趣,在一旁抿嘴而笑,杜春华则白了他一眼,说道:“送礼就送礼,搞这么多花样干什么?”
林大伟大学毕业后短短几年就从一穷二白奋斗到了有车有房,除了敢拼和运气之外,头脑灵活也是原因之一,他笑嘻嘻的解释道:“以前物资短缺,过年送瓶好酒或者送条好烟就够人家念叨小半年的,现在大家都富了,送礼成了老大难,尤其是那些半生不熟的客户,送烟酒吧,没特色,人家记不住,送了等于白送,送贵重物品吧,我又舍不得,担心竹篮打水一场空,记事本有个好处,那就是经常要用,而且能用很久,一用就会想到是我送的,自然而然的就亲近了,以后谈生意才好说话嘛。”
“这种鬼主意,亏你也想得出来!”
在中午一起出去吃饭的时候,苏文秀悄悄把杜秋拉到一边,拿出一个雕成四季豆样式的翡翠挂坠,说道:“这是你姐早上买给我的,要一千八百多块,太贵重了,你帮我还给她吧。”
杜秋深知自家父母都是受人滴水之恩,必然涌泉相报的性子,笑着说道:“那天要不是你来给我开门,我说不定都冻死了,我姐这是送给你的谢礼,留着吧,不然她心里不安,以后会送更贵重的东西给你。”
苏文秀听他如此一说,就把挂坠收了起来,有些羡慕的说道:“你失踪了十多年,昨天才相认,今天就亲密的跟从没分开过一样,真幸福,我家从小到大都没分开过,挤在一起天天争来吵去的,烦死了。”
“不打不闹不是真夫妻,不争不吵不是一家人,看开一点,感情都是吵闹出来的。”
“说的也是。哎,你外甥好可爱,和你很像,跟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一样。”
像什么像……
他可爱和我无关,我小时候一定是成熟稳重,老练深沉的……
吃过午饭之后,杜春华又去杜秋租的房子参观了一下,见里面整洁干净,井井有条,欣慰之余又感慨条件不好,坚持要他每天晚上去她那里住,这里当作白天休息的临时居所,杜秋熬不过她,只好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