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栗连忙摇头。
皇帝要用你时,便只有老实办差的份儿,请辞是不行的。装病……万一被人发现,便是欺君之罪!
再者沈栗心中清楚,沈淳壮年赋闲,蹉跎多年,心中未尝没有遗憾。如今好容易回到军中,再要他放弃,也嫌太过不近人情。
“左右不是一时半刻就要应对的事,车到山前必有路,日后慢慢思量便是。”沈栗道。
如今不过是猜想罢了。太孙还小,待他登基,到他开始知道忌惮沈家,至少还要一二十年,如今倒不必着急。
沈淳郁郁不已。
事关家族兴衰,就是要提前打算才是。比如当初的“武转文”,自家布局了多少年?接连两代都在文官家中选媳妇,自己上交兵权,又养出了谦礼,前前后后三十余年,沈家才有这等光景。
若皇上真打算将沈家推到浪尖上,现下不想,事到临头可来不及。
沈栗口中说着不急,心里也难免惦记。一连多日难以成眠,眼眶都有些发青。沈淳看着不像,特意将儿子叫去书房打算好生与他谈论一番以作安抚,不料沈栗拿出来厚厚一打文书。
沈淳愕然,接过仔细观看,微觉惊讶:“军学?”
沈栗点头道:“儿子那日在街上遇到郁辰兄弟,忽想起玳国公。军中如玳国公及其府上世子等因各种原因闲置的将官可不少。这些人无法再掌兵,但论起兵法韬略、对敌经验教之年轻将官却是更胜一筹。就此赋闲未免可惜,不如教他们出来教学。一则可将他们的学问掏出来,二则这些人也算有个差事。”
沈淳继续翻阅沈栗的计划:“如国子监一般设军学,选拔军中优秀青年兵将入学……“
沈淳顿了顿,声调微提:“请皇上遥领武祭酒之职,凡入学者,非经皇上审批不得结业?”
“每年能进入军学学习的兵将并不多,皇上能看的过来。”沈栗点头。
沈淳思量半晌,轻笑道:“你这办学倒像个噱头,意在削减将领的权柄啊。”
军中大将都是由皇帝任免,而中下级军官晋升虽也报兵部、吏部审批,但其实都是由长官提拔起来。除非功勋特别耀眼,别人遮掩不住,下级将官想往上走,首先要得到长官的青睐,才能保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升迁的名单上。
故此军官任免往往都受大将们的影响。久而久之,难免便要形成派系。对中下级军官来讲,皇帝太过遥远,他们往往更崇敬主宰他们生死荣辱的长官。这显然,这不符合皇帝的利益,也是皇帝一再忌惮在军中颇有威望的大将的原因之一。
现下沈栗是要给皇帝一个借口,来绕过大将们,甚至绕过户部、兵部来直接干涉年轻军官的任免。
皇帝遥领武祭酒,这军学要教授什么学问、法度、思想便由皇帝说了算。更重要的是,军学的学生们的确仍是由将官们推举上来,但皇帝却能决定让不让学生结业。
不能结业,还谈什么升迁?
对皇帝来说,这又是一个控制将官们的好手段——若是厌恶了谁,便不教或少教谁推荐的将士结业。积年过去,便足以悄声无息地削减这人在军中的势力。
沈淳感叹:“你这篇策论一定会得皇上喜欢。”
“只是想教父亲日后安全些罢了。”沈栗垂目道。
沈栗这个提议意在削减领兵大将的权柄,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作为武勋头领的沈淳。削减权利不是好事,但对如今的沈淳和礼贤侯府来说,这恰恰是他们所需要的。权利少了,惹来的猜忌也会相应减少。
“还望皇上能了解咱们家的忠心。”沈栗幽幽道。
“难为你能想到这个。”沈淳叹道。
“此策还要父亲上奏才好。”沈栗道:“儿子如今是文官,不宜谈及武事。”
沈淳摇头失笑,倒也未推辞。他才复起,正是需要拿出些功业向皇帝表明忠心的时候,手中这份策论确实再好不过。沈栗想出这个主意,原本就是为了他,如今由他亲自上表才能得到最好的效果。
谁都没想到,沈淳复起后所做的第一件事,竟是提议兴办军学。但凡头脑清楚的,都能想到这军学背后的奥妙。
沈淳莫非是赋闲太久,脑筋出了毛病?他才复起,争权夺利还嫌来不及,怎么偏要将手中的权柄向外推?
邵英果然龙颜大悦,简单地与内阁打了个招呼,便着人筹备军学事宜。
如今武勋中以沈淳为魁首,这个主意由他来提,便可替邵英抵挡下大部分将领的不满。理由也非常充足,将那些不能掌兵的将领安置下来,也可体现皇恩。诸如玳国公之流,毕竟是驰骋沙场一生的老将,其军略才智就此搁浅,着实可惜。若是教他去军学教书,不接触兵权,也不虞他掀起风浪。
见连日来神情郁郁的邵英好容易露了笑脸,骊珠双手合十道:“奴才可要好生感激沈侯爷。这几天万岁爷闷闷不乐的,奴才心里好似油煎。阿弥陀佛,今日可算是雨过天晴!这往后您可得多见见沈侯爷。”
邵英摇头失笑,点着折子道:“沈家倒是出了个好主意。”
“沈侯爷自来为万岁竭忠尽智。”骊珠笑道。
邵英放下笔,思索道:“沈卿倒是有竭忠尽智的心,不过他偏于忠直,心思耿介些。这个主意多半不是出自他手。”
骊珠眨眨眼,试探道:“沈侍讲?”
“也不知沈淳是怎么养出这个儿子的,年纪轻轻,竟是成精了。”邵英轻笑:“沈栗这是担心他老子复起后太过惹眼,先一步教沈淳卸权。”
伸手拿起那份折子在案上磕了磕,邵英曼声喟叹:“沈家从来都是这么有眼色!”
有沈淳出面提议,又有以玳国公为首的“赋闲”将官的推动——玳国公父子都要闲的长出草了!有了这个机会,跟斗把式地扑上来,就算不能掌兵,好歹算是个差事。不是彻底远离朝廷,对家族总有些益处。
计划出自于沈栗之手,故此初建军学时沈淳便难免要教他来往几趟参谋细节。沈栗只少说多做,除了颇为了解他的玳国公父子,很少有人知道他在其中的作用,倒也不甚显眼。
老将说起军事来,俱都滔滔不绝,沈栗听得头胀,又是小辈文臣不好参与其中,便悄悄起身出来,在学中闲逛。
“这便是我等将来读书的地方了?”行到廊前,便听到有人说话:“没想到咱们这些舞枪弄棒的竟也要正儿八经进学了!在下只小时读过半部《论语》,几篇《孟子》,如今早忘光了!还不知将来要怎生过关呢。倒是武兄,原就是有名的大才子,日后进学,正是如鱼得水。咱们可是一锅吃饭的兄弟,往后还需你好生照顾我等。”
“正是正是。”几个人乱哄哄道。
沈栗转目看向被这几日围在当中的人……眼熟!这不是武稼吗?
“既是军学,想来便不只是如国子监般教授读书而已,诸位兄弟不必忧虑。”武稼道:“不过,字还是要认全的,想军中出息的大人们哪有不会读书的?”
“也是,据说咱们大人以前也是个草莽,如今都会吟诗了。”有人附和道。
武稼是半路投军,其实与普通将士很有些隔阂,一直被同僚们疏远。如今面临进学读书的问题,兄弟们知道他书读好,总算开始接近他,一来二去,逐渐表现出接纳他的意思。
武稼心下喜悦,正说的高兴,余光正见沈栗。
“沈栗!你怎么在这里?”武稼惊声道。
沈栗正要转身离开,不期被他叫住,轻咳两声:“随家父来看看。”
沈栗如今已不是无名之辈。几个军官大都身份不高,听说是礼贤侯府那位凶残七爷当面,都安静地抱拳施礼,听武稼与沈栗说话。
沈栗微笑回礼,温和道:“几位敢是提前来看学堂的?”
武稼有些别扭地点头:“如非意外,我等应在第一批学生之中。”
学堂还未启用,自也不是能随便看的。但武稼之父好歹算个官,出面周旋,教武稼带着他的同僚提前来见识一番。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