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禾挨打之后,玳国公世子登门赔罪,教嘉明伯撵出门去,两家结了仇。但这件事到底是玳国公府理亏心虚,嘉明伯府理直气壮。玳国公果也心怀歉疚,在朝中屡屡退让,客气异常,嘉明伯自觉占尽优势。
如今教邢禾这样一闹,反而成了自家的不是。一手好牌,叫蠢儿子搅了。断人前程如杀人父母,邢禾诬赖郁辰,嘉明伯倒要担心引起起郁家不满。
“管家,好生准备礼物。”嘉明伯转头吩咐。
“做什么?”邢禾顿时忘了惧怕,嚷道:“父亲,您不会是要儿子给郁家赔礼去吧?儿子绝计不肯!”
全氏也道:“只恐轻易道歉,反倒教人看低了咱们邢家。”
“去给沈栗道谢!”嘉明伯怒道:“若非他拦着,事情还不知道要教你闹成什么程度!”
好歹事情没有闹开,玳国公府就算稍有不满,到不至于倾力报复。
“那……”去谢沈栗,邢禾也是不怎么情愿的。沈栗与邢嘉才是真正的表兄弟,这不是给便宜兄长邢嘉长脸吗?
全氏讪笑道:“都是正经亲戚,这么郑重其事的,岂不愈显见外了?”
“不要动你那些小心思!”嘉明伯余怒未消,连全氏的面子也不肯给了,不耐道:“就是正经姻亲,更需好生维系,这才是可靠的人脉”
勋贵人家,谁能孤家寡人的过日子?嘉明伯以前沈婉之死耿耿于怀,又愧疚于没能挽救全氏娘家,考虑继妻的心情,才与沈家疏远了。但如今邢嘉已经长大,邢禾又越来越蠢,嘉明伯不得不为长子,为伯府打算。礼贤侯府如今蒸蒸日上,这样的姻亲正是儿子的好助力,嘉明伯自然要尝试恢复关系。
“既不愿去,我也不逼着你。从今日开始禁足,年前不许出来!”嘉明伯哼道,随即又转头看向全氏:“日后对老大客气些,指望这一个,还不够给他收拾烂摊子的!“
嘉明伯拂袖而去,全氏愣了半晌,大哭道:“这是怎么了,伯爷说的什么话,传出去,叫别人怎生看我们母子!”又埋怨邢禾:“成日里惹你父亲生气,什么时候给为娘争口气?再这样下去,这伯府还有咱们娘俩的位置吗?”
邢禾自觉一肚子委屈,在父亲面前不敢造次,如今母亲也责备,顿时恼道:“儿子教人打了,连口恶气都不能出,倒都是我的错了?只顾着抱怨我!”
邢禾也跺脚走了,只留全氏痛哭一场。前思后想,倒怨恨起沈栗。邢、沈两家本已疏远,前头夫人留下的邢嘉也因没有依仗被自己母子压得不能抬头。就是这个沈栗,先是参加满月酒,为邢嘉撑腰,发现了褥子中的绣花针,又讥讽了郁杨,导致邢禾被打。自从他登门,伯爷便渐渐看重邢嘉,讨厌起自己母子,如今竟想着与沈家修好了!
嘉明伯是带着长子邢嘉上门的,这是他自沈婉殁后第一次正式登门。长女不幸身亡,女婿翻脸,是田氏的心头刺,如今大女婿终于上门,老太太欣喜非常,这份功劳自然要记在沈栗身上。
都是一家之长,嘉明伯的心思沈淳倒是能猜到几分,但若非沈栗一再居中斡旋,给了个好由头,嘉明伯也未必能放下面子前来和解。无论如何,能与姻亲和解,终归是好事。礼贤侯府是邢家的人脉,反之亦然。
这一年忙忙活活,入冬之后,沈栗倒是过了两天安稳日子。得了空闲,想起给长随竹衣安排个前程。
沈淳既然已经放手军权,沈栗便不打算再将竹衣安排到沈淳之前的势力中,以免引起他人误会。深思熟虑之后,沈栗去拜见了才经武,将竹衣放到了腾骧左卫。竹衣终于得偿所愿,与青藕成了婚。因格外得沈栗看重,婚礼办得十分体面。
有了差事,竹衣反倒有些不习惯了。他被沈淳挑给沈栗,鞍前马后服侍多年,沈栗待人又随和,对竹衣来说,沈栗是一半主人,一半兄弟。如今离了沈栗身边,便不由惦记起沈栗身边伺候的周不周到,殷不殷勤。得了空便要回去拜见沈栗。
这也是为何高门大户会更信任世仆门人,从小到大培养起来的忠心,背叛的可能性低些。
不是世仆的多米也携家带口地回到了景阳。三晋窝案之后,沈栗将多米留下,教他安顿那真假两个舅舅。沈栗吩咐道:“如今你也找到亲人,知你不是很情愿跟着我,若是不想回来也罢。”
多米虽感谢沈栗收留了他,帮他寻找亲人,但心底到底为父母枉死矛盾着。跟在沈栗身边,确实有些纠结。得了沈栗的话,倒是松了口气。既找到亲人,做个平头百姓,安安稳稳过些田园生活也好。
真正离了侯府照应,多米才知道什么叫世事艰难。
平民的日子哪里好过?沈栗虽给他留下丰厚财资,然而他舅甥两个都不是会经营的人。置办下房屋田地,到秋季也没得到多少粮食,反要应付税役。他是李朝人,说盛国话总是带着口音,乡里都视他为异类,便是与他交谈都不愿。万墩儿为他张罗婚事,只有破落户才肯许嫁,多米跟着沈栗在景阳见识多了,又哪里能看得上那些。
那冒牌舅舅万十一不知怎么又贴上来,他婆娘整日里跑来撒泼打滚,多米又是个拉不下脸的,反倒在乡里坏了名声。便是恨的要死,又不能轻易打杀人命。告上官衙,也不过是把那无赖打上几板子,关上几天而已。
没有进项,日日花钱,又整日被万十一搅扰,到底在乡里待不下去。吃足苦头后,终于明白沈栗的好处。舅甥两个商量一番,还是要投奔侯府。
多米将亲情看得重,之前孤身一人时,在沈栗身边还有些不情愿。如今身后有万墩儿需要照顾奉养,他反倒安分了。
沈栗无可无不可,沈淳却不放心,又挑了个人叫做飞白的跟着。
眼看着年关将近,朝中要封笔了,湘王府才又出现在朝臣眼中。温率终于得到朝见皇帝的机会,几乎流下一把辛酸泪。
湘王世子是被送来做质子的,他不是!湘王交给他的任务是送世子入景阳,并在朝中为湘州剖白,迷惑朝臣,争取舆论的同情,若是能从朝廷争取些银钱更好。
这也是为什么他那么急于朝见皇帝——完成了任务,赶紧回湘州。此时湘王已经开始筹备举兵之事,若是拖得久了,万一湘王想不开动手了怎么办?自己岂不是要白白送命!
温率越急,皇帝越不见他。先是沈栗诓了世子进东宫,待温率费劲心机谋得世子出宫,五十杖,打的温率半死,他自己爬不起来了。
温率掂量半晌,湘王交给他的任务,只有送世子到景阳完成了。但到了景阳之后,属臣们都被拘在王府之中,不能轻易联络大臣。世子如今不听话了,好冒出个有孕的侍女,说不定就要生下男孩。
不好交差啊,温大人发愁。若说摊上这个差事是九死一生,温率觉得,生下那一点儿生机也有些悬了。
所以,在来到皇帝面前时,温率是振作精神,力求建功。
骊珠找到翰林院时,沈栗正与易硕整理藏书。总管太监亲自跑来,想必是皇帝有什么吩咐,官员们忙不迭放下手中活计,过来详询。
骊珠抱着手炉暖暖手,笑道道:“万岁要召熟悉湘州风物的人,还需找几本关于湘州的典籍。”
“可是皇上召见了湘王府世子并属臣?”有人问道。
骊珠点头道:“正是。今日湘王府长史温率代湘王殿下述职,不料被人质疑,两厢争执起来,难分上下。故而万岁命奴才来翰林院召集熟悉湘州事务的大人,以资询问。”
众人恍然,来了!
湘王世子入景阳多时,皇帝一直没有正式召见湘王府一行人,大臣们心里多少是有些当笑话看的,叫你们多年不来朝见,如今想见,见不着了!
既然看出皇帝对湘州有意见,在王府属臣代湘王述职时,若没人“秉承圣意”为难一下,才叫奇怪。
这种事自然有长官们奔走,诸如沈栗等还在学习阶段的新人都是看热闹的。哪知骊珠引着两个翰林捧着典籍欲行时,忽回头招手道:“沈编修,你也来。”
沈栗愣了愣,顶着一片夹杂着羡慕与嫉妒的眼神迟疑道:“下官后学末进,贸然前去,只恐无甚用处,有负圣意。”
这话说得众人心中妥帖些。翰林院也是讲究论资排辈的地方,面圣这种事,多少人抢破头!哪怕沈栗是朵官场奇葩,但以一介新人的身份,得到特殊待遇,也是会招致嫉恨的。
众人当然知道沈栗不可能不应召前去,但沈栗能自承才疏学浅,也算安抚了一下众人心中不满,好歹此子不是个轻狂的。
骊珠笑道:“因太子殿下也在,万岁爷吩咐既有东宫伴读在翰林院,不妨一道去听听。”
原来如此。敢情皇上是觉着巧合了,才想起教一道带去。众人心里更平静些,这只是凑巧,皇帝并非因觉着沈栗有才学才宣召他的,这个最重要。所谓凑巧,便意味着不是常态,沈栗不会总是越过他们。
沈栗拱手,向诸位长官环施一礼,转身跟上了骊珠。
骊珠却并未将人引至前殿,而是直奔乾清宫,深意道:“在朝上吵得不可开交,实在不像话。万岁宣了阁老们、并户部各位大臣,教在乾清宫中好生辩一场!”
沈栗与两位翰林面面相觑——情形似乎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