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得一人心,百首不相离。大约会是每一位豆蔻年华的女子最美好的期待,亦曾是罗蒹葭少女年华中曾经偷偷憧憬过的下半生。
可惜早些年的经历太过惨痛,如今只要一想起来,还是深深的梦魇。
罗蒹葭手抚着身上淡青的罗衣,想起胸前那枚狰狞的梅花烙印,想起那些撕心裂肺的疼痛,还是痛苦到透不过气来。
已然记不清是哪一次想要从拍花贼手中逃跑,被他抓回来烙下的印迹。如今只要一回想从前,仿佛还是将血淋淋的伤口再次撕开。罗蒹葭不敢看,更不想看这标注着过往耻辱的东西,而是要找寻新的方向。
质本洁来还自去,便是零落成泥,也要留香如故,这是罗蒹葭在无数个不眠的夜里挑灯独坐,对自己认真许下的诺言。
她宁愿独自枝头抱香,也不愿拿着污浊的身躯玷染旁人,更不愿瞧着旁人对自己的怜悯勉强度日。
罗蒹葭一直有个大胆的想法,靠人不如靠己。她要想寻个合适的场所,开一间小小的教坊,认真传授制香和祖传的医术。
北大桥于婆婆的客栈旁边,有一处两进三间的院落,十分清静雅致。因那房主全家急于返回原籍,售卖的价格十分便宜。
当日罗蒹葭去探望于婆婆时,正赶上这房主挂牌出卖。罗蒹葭瞧得称心,便悄然出手买下这处房屋,如今早已交割完毕。
罗蒹葭亲历亲为,精心将这处地方布置起来。她使人加固了围墙,精修了院落,将那两进之间以垂花门隔开,前头的一进用做问诊的厅堂与储货的仓库,后头的一进便权做学堂与香房。
另在原先的小花园里搭了一溜三间的带厦青砖瓦房,植下几丛金银花,再种一棵无花果树,算是自己的闺房。
罗蒹葭悄无声息办完了一切,不但未与慕容薇等人透露半个字,连她的兄长罗讷言亦是懵然不知。
当日见识了孟淑妃产子的九死一生,罗蒹葭至今回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想想尊贵若孟淑妃,那时守着满朝太医,还有多位经验丰富的稳婆,大难来临之即却都束手无策,差点儿一尸两命。
皇亲国戚尚且如此,又何况寻常百姓人家。每年不知有多少可怜的妇人死于难产,又有多少可爱的孩童无缘望一眼这澄净的人世间,便再次坠入黑暗。
罗蒹葭想着自己这一生坎坷,本以为余生便只能拖着残花败柳之身苟延残喘,却未料想偶遇慕容薇等贵人,细心替自己周旋,终于迎来与兄长团聚之期,而且有了县主之尊。
这一切,大约是因为自己本性良善,佛祖才肯照拂的缘故吧。
打从那时候起,罗蒹葭便一直存了积德行善的念头,想着要将母亲留下的妇科医术发扬光大,造福于更多的贫苦百姓。
如今万事具备,只欠东风,罗蒹葭觉得是时候与兄长摊牌。
她亲自下厨置办了几味酒菜,又蒸了罗讷言最爱吃的排骨包子,再烫了一壶上好的烧酒,便坐在东暖阁里等着兄长回房。
罗讷言诊完了最后一名患者,又认真核过小童抓好的草药,这才洗了把手来到后院,换了身衣裳来寻妹妹吃饭。
瞧着炕桌上的小菜都是自己的最爱,还有一阵阵排骨包子的香气,罗讷言喜笑颜开,顾不得面前那杯酒,先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
剁成一寸见方的排骨拿五香面与酱油渍过,裹在精肉馅中,咬一口就是满满的汁水。浓厚的肉汁浸入面皮中,雪白松软的包子皮也沾染了排骨的香气,罗讷言狼吞虎咽吃完了一个,立时便是唇齿留香。
瞧着兄长这般急不可耐,罗蒹葭轻轻微笑。她绞了帕子递给兄长,就着罗讷言擦手的功夫,将自己与兄长面前的杯子都满上一杯烧酒。
罗蒹葭微微举杯,与罗讷言浅浅一碰,颊上梨窝盈盈荡起:“蒹葭敬兄长一杯,自打父母仙去,感谢兄长又给了蒹葭一个温暖的家。”
妹妹的话听起来有些怪怪,罗讷言将手边的杯子放下,胳膊肘支在炕桌上,疑惑地问道:“妹妹今日有些不对劲,莫非有什么心事?”
罗蒹葭嘴唇一抿,先干了杯中酒,向罗讷言诚挚说道:“妹妹的确有些想法,兄长先听蒹葭说完,莫要急着否定。”
就着几味可口的小菜,罗蒹葭且斟且饮,将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
瞧着罗讷言目瞪口呆,急急想要开口,罗蒹葭素手轻摆,含笑道:“哥哥不必苦劝,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既说与哥哥知晓,便是已然经过深思熟虑。”
罗蒹葭已是双十年华,虽是朝廷封的县主,身上却顶着寡妇的身份。罗讷言有心替妹妹寻一门好亲,又没有十分称心之选,此事便一直搁浅。
此时闻得妹妹余生并无嫁人之心,罗讷言苦劝道:“你一个妇道人家,终身总要有所依靠。哥哥虽好,却陪不了你一辈子,你还须为将来打算。”
罗蒹葭轻轻摇头:“人生在世,图得便是个心安。天下间多少夫妻同床异梦,又有多少夫妻劳燕分飞。我如今有一份朝廷俸禄,衣食已然无忧,只想做些自己喜欢的事,多积一点福德来报答老天开眼,令咱们兄妹团圆。”
不堪回首的过去,兄妹二人都选择了刻意回避,谁都没有提起。罗讷言见妹妹心意已绝,也唯有叹息着允她依着自己的想法去做。
罗蒹葭心愿达成,再替兄长斟满了一杯,回过头来认真劝着罗讷言:“兄长这些年先是为着父母守孝、再是为着寻我,以至于婚事蹉跎。如今咱们已然在京城安身,再无远虑近忧,兄长也该好生寻门亲事,罗家传宗接代的重任还在哥哥肩上。”
罗讷言憨憨而笑,不自觉地抓了抓头发,微黑的脸上竟然一红。
他将面前酒杯一推,待要退步抽身,却又舍不得桌上热腾腾的包子。随手抓起一只,借口外头药铺里还有些事情,罗讷言打起帘子便脚底抹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