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人开了锁,辛太妃想要瞧瞧遇园里那条连着后院与沧浪轩的泥金小路,经过一个漫长的冬季,不晓得荒芜成了什么样子。
几株高大的红棉树基本开败,树下还落着殷红的残瓣。竹枝未曾修剪,长得参差不齐。旧年间苏暮寒植下的兰草,有几盆未曾搬到暖房,早已枯萎成蝶,只留了几缕焦黑的残躯。
一座竹亭里摆着未了的棋局,参差落着些墨玉的棋子。
沧浪轩内的陈设依旧,却已然迎不回它的主人。
从沧浪轩的前门踏出,辛太妃再立在苏睿的外书房前头。
杜若铤而走险、安国王府的生活天翻地覆,好象是从自己无意间发现那封秘信开始。若再细细追究,辛太妃又觉得好似与自己无关。
打从那封秘信未曾发觉,苏暮寒与苏光复便已经展开了他们的计划,那封信不过是条导火索,更快地激化了彼此的矛盾。
抬头仰望碧蓝的天空,漫看白云苍狗间云卷云舒,细想过府的这些年,辛太妃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步出这空旷的院落,外头的世界依然精彩,杜若若是留到现在,她想要的自由唾手可得。可惜为着一己之私,她却不惜冲昔日的好姐妹下手,到头来落得自己命丧黄泉。
如今这自由便摆在自己眼前,只要自己肯点头,辛太妃便与安国王府再无瓜葛。明明可以走得无牵无挂,奈何想起昔年雨夜里宫门口初见那高大伟岸的青年将军,她曾经沧海的内心还是忍不住锐锐疼痛。
借着入宫给皇太后请安,辛太妃坚定地表达了自己的心意。
彼时寿康宫内慕容薇姐妹与汤伽儿都在坐,正瞧着皇太后命白嬷嬷寻出好些自己年轻时的首饰,想要替陈芝华添妆。
炕上摆着整套的赤金、翡翠、红珊瑚,还有绿松等各色的头面首饰,皇太后兴致勃勃地捡着,不时询问着慕容薇姐妹的意见。
瞧着辛太妃进来请安,皇太后扬一扬手唤她:“你素日眼光不错,快来帮着哀家选一选,什么东西新巧又贵重,能配上陈家的丫头?”
皇太后与老太君的交情摆在这里,陈家又是慕容家的至亲,无论冲着哪一边,这份礼无论如何不能简薄了去。
瞅着方才慕容薇等人挑出来的翡翠、红宝与东珠头面各二套,还有一匣子的钗钏珠环,皇太后犹不过意。她拉了辛眉立在炕前,再指向那一套蟾宫折桂的赤金发饰:“你瞅瞅这个寓意好不好?”
白嬷嬷笑咪咪陪在一旁,卸下了心上沉重的包袱,如今的白嬷嬷脸面舒展又慈祥,她搀着皇太后另一只臂膊,向慕容薇笑道:“奴婢可是头一闪见,太后娘娘将她压箱底的东西都翻了出来,好似开杂货铺子一般。”
皇太后听得有趣,开口道:“原是该摆一摆杂货铺子,索性今日一并料理了正好。先是兰馨、再是阿薇,好事一桩接着一桩,哀家到盼着她们将哀家这些压箱底的东西搬空。”
说到自己身上,慕容薇面露羞涩,到也听得出皇太后言下的欢欣。
慕容蕙拉着汤伽儿轻笑,却又从大炕上捡出一对镂雕凤仙花的琉璃耳坠,好奇地拨弄着外头方型的镂金点缀,发出讶异的赞叹:“原来这坠子外头的镶嵌是活的,这凤仙花竟能转动。”
皇太后看了一眼,认得是自己年轻时的旧物,东西算不得金贵,却小巧精致。她慈爱地摸摸慕容蕙的头发,将坠子递到她的手上:“这是小女孩的玩艺儿,祖母如今带不得这些东西,送给你拿去玩吧。”
慕容蕙笑吟吟地收下,继续兴致盎然地随着皇太后翻捡,不时挑出些精巧的东西。皇太后也不大看重这些身外物,寻出几件这几个孩子戴得合适的东西,便当场送给她们姐妹去戴。
汤伽儿推辞不过,也受了皇太后几朵珠花,还有根捎给汤老夫人的碧玉发簪和一块翡翠抹额,忙不迭地替祖母谢恩。
辛太妃瞧着眼前其乐融融的场面,想着自己终究熬不成儿孙绕膝的福份,到没得羡慕旁人。
她打起精神依着皇太后的喜好,又挑了一对鎏金点翠的垂珠飞凤钗、两朵攒丝金线牡丹、两枚红珊瑚的海棠花长簪,还有一对沉香木珍珠梳篦,与早些选出的那六套头面摆在一处,请皇太后过目。
瞧着皇太后满意地点头,白嬷嬷这才将东西收去,又吩咐人打了水来给主子们净手。寿康宫内重新排下果碟,宫婢换了茶来,几个人坐下来说话。
晓得这几个孩子口风颇紧,也不是不晓事的人,辛太妃也不用避嫌。她往地下一跪,表达了自己想要追随楚朝晖的心愿,恳请皇太后成全。
昔年身边最得力的四个丫头,徐孟二妃如今虽然金尊玉贵,却是夜夜独眠,。杜若虽说咎由自取,却是因爱生恨,落得一缕芳魂早赴黄泉。辛眉如今虽有着太妃的称谓,却是至此花信妙龄,依旧是女儿身。
皇太后孑然长叹,涌起一片歉疚之色。当年为着崇明帝膝下无子,万般无奈才行了此举,遣散自己身边最得力的四个丫头,生生改变了她们四个人的命运。
幸或不幸、是怨是恨,如今已然都不重要。皇太后怜悯地瞧着辛眉,眼尖地发现了她鬓边竟有几根早生的华发,忍不住无声叹息。
徐、孟两位娘娘如今虽说夜夜独眠,却好在有儿子傍身,胜似辛眉无依无靠,白白担着太妃的名声。
晓得辛眉瞧着性子绵软,骨子里却刚硬无比。既然求到自己面前,连这几个孩子都不忌讳,一定是心意早决,并非心血来潮。
皇太后面无表情,只淡淡问道:“你可要想清楚,你这一去,安国王府里再没人守家,如何能够离开?”
辛眉早有打算,她轻轻叩了个头,静静说道:“嫔妾已然考虑了多时,夫人既然将整个身家交给嫔妾打理,嫔妾临行之前,一定会安排妥帖。”
辛眉不是一时冲动,她打理中馈多年,思路极其清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