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了信笺,苏暮寒那张一直绷着的脸上这才微微泛起一丝涟漪,他的丝丝冷笑浸到杜侧妃骨子里:“侧妃娘娘素日瞧着温顺,胆子却也不小,竟敢拿这个要挟于我。深宅大院,死个把丫头侍妾的,并不算什么事。”
杜侧妃心内越发笃定,苏暮寒早已知晓自己的身世,唯独将夫人蒙在鼓里。
本是将门之后,苏暮寒平日脸色温和,似温文儒雅的书生。此刻身上有杀气泄出,气势竟与苏睿有些相像,迫得杜侧妃不敢抬头。
这一纸信笺,苏暮寒自然认得是从父亲书房里得来。当日他凑巧触动机关,拿到的那些信笺里便有这一封苏氏族长的来信。
因是外头管家脚步声走得急,他来不及放回原处,匆忙间便随手夹在了最里头一层的书里,不想又被辛侧妃翻了出来,如今落在杜侧妃手中。
杜侧妃仿制的手艺确实高超,纵然苏暮寒见过一次真作,却不往上头留心,难以分辨面前的赝品。
眼见杜侧妃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生怕她坏了自己的复国大计,苏暮寒杀心已起。想着这里离着沧浪轩近便,把人弄进沧浪轩里头,便全是自己的天下。
他唇角的笑意越发温润,将手往身后一背,向着杜侧妃道:“侧妃娘娘想要图谋什么?不如进到沧浪轩里头细说。”
一脚踏入沧浪轩,便是半条命入了黄泉,杜侧妃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然而眼前的生死她早已不在意,杜侧妃大胆抬头,向苏暮寒做个请的手势:“世子请,婢妾随在您身后。”
连着内院的门一关,瞧着园中那条僻静的泥金小路,杜侧妃心上便是咯噔一下。苏暮寒笑得愈是温良无害,她的心愈是发抖。
终究没有胆走进苏暮寒外书房里头,就着那条泥金小路,杜侧妃往旁边一跪,惊惧地垂下头来:“世子且住,容婢妾说几句话。”
“进了这里头,侧妃娘娘便是喊破喉咙也没有用,还想要什么承诺不成?”苏暮寒眼含嬉戏的笑意,如逗弄着阿猫阿狗,眸底却是一片冰冷。
“婢妾自知进了沧浪轩,要杀要刮全由得世子。婢妾只想向世子表明心际,且听婢妾将话说完。”杜侧妃跪在泥金小路中央,苍白的脸色愈加添了彷徨。
沧浪轩中风过淙淙,全是竹枝摇曳,层层绿浪将夏日的喧嚣紧紧闭在外头,唯有杜侧妃心上一阵一阵的寒凉刺骨。
碎金般的光泽莹亮剔透,筛落了斑驳的阴影,将杜侧妃惨无人色的脸映得更加透明:“婢妾毫无保留地将信交还给世子,只为表明一件事。无论世子的身份如何、与光复先生图谋什么,西霞的皇帝又由谁来做,这些事情与婢妾这种一眼便能望到头的人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
“那你想要什么?”苏暮寒眼里添了几丝玩味,居高临下望着跪在他脚下的女子,头一次拿正眼看杜侧妃。
杜侧妃眸间有丝隐痛,下唇生生被咬出了血痕:“世子如今也知晓人事,可知婢妾姐妹二人入府多年,如今还是处子之身?”
苏暮寒自来未将手伸入父母院中,这一对侧妃既是皇太后赐下,于他便算是半个仇敌。听杜侧妃提起这档子事,反唇讥笑道:“必是你姐妹二人蒲柳之姿,又身份低贱,入不得我父亲眼中。”
提及父亲,苏暮寒如今已然不晓得自己是何种感情。崇敬、依恋、敬仰,还有深深的憎恨与委屈交织在一起,将他本就阴暗的心灵磋磨得更加扭曲。
杜侧妃眼中只有恻然,哀哀诉道:“婢妾蒲柳之姿,原当不得将军垂怜。世子方才也说,府内死个把丫环侍妾,连丝风声也不会起。只是人活一世,婢妾委实有些不情愿。”
“你果然眼大心大”,苏暮寒食指轻轻一勾,便抬起了杜侧妃的下颌,眼里全是不加掩饰的厌恶:“本世子耐心不够,你最好长话短说。”
杜侧妃将心一横,在心间盘桓了许久的那番话便说出了口:“婢妾只想拿这封信做个投名状,想求世子的恩典,借着假死将婢妾放出府去,也看一看这天下大好的锦绣河山。”
苏暮寒知道杜侧妃的性子,常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去向母亲请安,连自己的小院也几乎不出。
这么一个平日安静到无声无息的人,却掷地有声地说什么想要行走天下间。苏暮寒不晓得是该笑她的愚昧亦或是她的勇敢,淡淡笑道:“杜侧妃既是早有图谋,打算拿什么说动本世子?”
杜侧妃将声音放低,轻声说道:“婢妾出身在仁泰宫里,只有桩仁泰宫的秘密说给世子听,不知世子可愿行这举手之劳?”
仁泰宫里的秘密?苏暮寒想要拍在杜侧妃天灵盖上的手缓缓收回,笑着应承道:“若是这秘密抵得上你这条命,本世子自然可以寻个法子将你放出府去。”
杜侧妃起身,离苏暮寒近了半步,以压得极低的声音说道:“那时婢妾入宫不久,不晓得仁泰宫与如今的寿康宫一样,都有不叫值夜的规矩。因是皇太后安歇,婢妾瞧着殿内无人,特意留在外殿值守。”
杜侧妃记得清清楚楚,那一夜先帝因是与朝臣们议事,早早便传了话回来说自己宿在御书房,请皇太后自行安歇。
宫里早落了匙,她服侍了皇太后谢妆,便退到了寝殿外头。见并无值夜的床榻,只好抱着床被子铺在贵妃椅的脚踏上,心里兀自奇怪。
杜侧妃那时入宫不久,正是战战兢兢生怕出错的时候。只恐皇太后要水要茶,并不敢睡去。夜半时分,却听得寝殿内竟有人窃窃私语。
夜阑更深,那低低的说话声便格外诡异。想起先帝并未回宫,杜侧妃即惊又怕,只恐有刺客闯宫,又不敢声张。
蹑手蹑脚绕过碧纱橱,杜侧妃舔破了窗户纸往里头瞧时,寝殿里留着一盏昏黄的灯烛,皇太后与夏老太君盘膝坐在榻上,将声音压到极低,不知议些什么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