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镇中,三人勒马缓行。
玄黑劲装男子道:“这次两位师妹亲下青云峰,那花蛇必定手到擒来。”为免唐突佳人,他特意把“花淫蛇”的“淫”字去了。
黄衫女子年纪稍长,已不是第一次行走江湖,闻言回道:“周师兄剑道青出于蓝,据说已是旗山剑派第一高手,相信一剑即可将那姓花的七寸刺穿,轮不到我们师姐妹出手了。”
男子连忙拱手,摇头表示惭愧,“道听途说,不足为信,再说我们旗山剑派这点剑法哪里及得上贵派的一百零八式青云剑诀。”
蓝衫女子年约二八,双眼又圆又大,骄傲笑道:“青云剑诀名扬天下,当然厉害无比。”
黄衫女子眉头微皱,斥道:“丽珍师妹,师傅常说学剑之人要谦和虚心,你这话被师傅听到是要打手心的。”
蓝衫女子一吐舌头,扮个鬼脸,“那大师姐你打不打我手心?”一副娇憨之态,惹人怜爱。
黄衫女子向来端严,但在外人面前自然不会动手,又因小师妹身份特殊,所以只能以眼神无声谴责。
那男子看在眼里,哈哈笑道:“你大师姐端庄俊雅,又宅心仁厚,当然不会打你手心。”
蓝衫女子双眼一翻,道:“你这么说是不是说我丑陋粗鄙,又黑心不仁?”
她连说两个词都与男子夸黄衫女子的词词意相反,男子一愣,讨饶笑道:“你是才思敏捷,娇柔可爱,在下佩服。”
蓝衫女子不由得意。
男子名叫周义信,武林俊秀榜排名第二十六,旗山剑派掌门大弟子,剑法高强,为人处世圆融通达,因为从来只是击败对手,而不杀人,所以博得了一个“不杀剑”的名号。
俊秀榜共有三十六人,都是年不满三十的年轻高手,人品武功俱属一流,前程远大。
两名女子中黄衫的叫张芬桦,蓝衫的叫朱丽珍,名声远不及周义信,但青云剑派却是东南传承数百年的大门派,远比旗山剑派根基深厚,所以周义信对两人不敢怠慢。
张芬桦这次是带小师妹下山行走历练,本来是要往北去,无意间得知花蛇的消息,朱丽珍初出茅庐,听说此人淫人妻女,罪不可恕,立时激起义愤之心,誓要替天下女子狠狠砍这淫蛇几剑,张芬桦也痛恨这等人,便改道而行。
两人途中与周义信相遇,相谈甚欢,说起此行目的,原来都是奔花笛去的,便一同行走,好相互照应。
周义信名声显著,江湖经验丰富,一路上各种奇闻异事娓娓道来,逗得朱丽珍咯咯直笑。张芬桦端庄冷静,不喜多言,周义信却不时将话题引向她,不至冷场,偶尔不经意地吹捧两句,也叫她暗暗心喜。
花笛臭名昭著,不过其武艺高强,轻功更是一绝,故而纵横十余载,无人奈何得了。这次不知为何,竟然答应林老拳师在这穆兰镇相斗一场。他仇家众多,要是被人知道落脚之地,仇人蜂拥而来,那是插翅难飞。
不过花笛不傻,他以往多在汉中、南阳一带活动,这次限期林老拳师赶到东南闽中郡这偏僻小镇来,就算有人得到消息,长途跋涉,也不一定赶得及。
花笛此时他正一副无语的样子,“你要喝酒?一大早就喝酒?”
溪云平淡地点头表示确定。
花笛又一次上下打量起溪云,“你到底是不是和尚?”
“为什么这样问?”
“对佛门子弟而言,这饮酒是五恶之一吧,昨天还可以说是陈少爷威逼,今天……?”
溪云道:“是啊,众生之恶有五,杀生恶、偷盗恶、邪淫恶、妄语恶、饮酒恶。”
花笛见他答得坦然干脆,更是奇怪,“那你还饮酒?”
“那有什么关系。”溪云还是坦然的样子,说:“慧性常住,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花笛心想:你倒是懂得用佛法作恶。冷笑一声,说:“这么说,杀人你也敢了?”
溪云道:“不是敢不敢,应运而行,杀人也是可以的。”
“切。”花笛忍不住发出嘲讽之音,难道你还真敢杀人不成。念头一转,反而笑道:“那你不妨先犯犯这邪淫,我看那红袖小丫头对你很有意思。”
溪云眉头微皱,“邪淫?就像你昨晚做的那样?”
“不错。”花笛说起这事,一点也不脸红
溪云竟也坦然,点点头,却道:“若是有感而发,自然而然,那当然也是可以的。”
“……”花笛见溪云双目神光内藏,不由无言以对,愕然半响后,叹道:“你要不是得道高僧,便是佛门浪子。”
溪云不知这是玩笑之言,一本正经地说:“我离得道还远。”
花笛不由摇头。
溪云双唇一展,笑道:“不过你却与佛有缘。”
花笛两眼立时一圆,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下闪身躲开,喝道:“小和尚,你别搞我。”想起昨夜因他一席话差点散功的事,后怕不已。
“我搞你?”溪云疑惑。
两人此时已走在大街上,正是晨贸时间,旁边不少买菜卖菜的妇人听到两人对话,纷纷斜睨鄙夷,一些人更唾道:“野和尚!”
溪云一头雾水,花笛脚下抹油。
镇中最大的饭馆特产桃花酒,醇香浑厚,连花笛这等口刁之人也喜欢。
花笛一路沉吟,这时道:“喂,小和尚,你是来自苦集寺对吧?”
“对的。”
“苦集寺在哪呢?”
“白云峰。”
“白云峰又在哪?”花笛差点一巴掌改过去,明明是一个问题,却得问两遍。
溪云伸手指向东方,“镇子出去,往东七八十里就是了。”
花笛暗暗皱眉,他思来想去,觉得小和尚年纪轻轻,一身功夫却十分了得,应该师出名门才对,但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这白云峰,苦集寺,却从未听说过。
饭馆里柜台、座椅、梁柱都磨得油光,看得出来历史颇久。此时大堂中坐了十余桌人,花笛目光一扫,暗道:“还是走漏了风声。”低声对溪云道:“你与我分开坐。”说完抢先跨过门槛,右手持笛,左手一刮胡子,潇洒笑道:“看来我给这小镇带来了不少生意。”
“是啊!”一个尖锐的声音道:“棺材铺要开张了!”
花笛转头看去,“阁下想葬在这里?唔,不错不错,此地山清水秀,人杰地灵,阁下长眠地下也不会后悔的。”居中而坐,胆气十足。
吃早餐的镇民察觉不对,这些人携刀带枪,说话针锋相对,怕是要打起来,互相看看,纷纷离座而去。
转眼间,大堂只剩五桌人,掌柜和伙计不敢留,又不舍得走,气氛凝重,好似山雨欲来,两人哆哆嗦嗦靠在柜台里边。
大堂最里面一桌是单人独坐,那人已过不惑之年,眉头紧皱,额头皱纹横生,穿着黑色短褂,裤腿卷起,打扮像个农夫,吃饭却细嚼慢咽,一声不响。
右侧一桌是周义信与张朱俩师姐妹。左侧两桌是黑虎一行,共九人,刚才说话的正是其中一个瘦猴般的青年。
青年怒气勃发,带人群散去,立即一拍桌子,喝道:“淫蛇,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身形一动,离座而起,右手单刀高举,冲向花笛。
花笛低哼一声,右脚一磕,桌旁右侧那条两尺多高,三尺多长的木凳突然跳起,前头高昂,迎向青年,竟像极了饿虎扑食,两支凳腿便是虎爪。
这一招别出心裁,应对得精妙绝伦,旁观众人无不心里叫好。
那青年一吓,不过他反应却快,单刀立即劈下,“咵啦”一声劈断凳腿。但事出突然,他蓄力未满,凳腿虽断,椅面依然砸来,不得不倒跃退开。
黑虎道:“七弟,回来!花蛇果然有本事,难怪我五弟一条胳膊坏在你手上!”他说得及时,青年倒像是被他召回的,并没有丢了面子。
那青年一招之中,自知不是对手,黑着脸重新坐下。
朱丽珍小声道:“那个就是花蛇?”
周义信道:“不错,他白衫带红斑,色彩与一种花蛇相近,是他的标志性行头。”
朱丽珍了然地点点头。
两人声音虽然不大,但花笛却听得一清二楚,目光一转,道:“‘不杀剑’,好久不见。”
黑虎闻言,转头看去,暗道:“原来他就是‘不杀剑’。”
周义信拱手道:“花兄风采更胜往昔,恭喜了。”
朱丽珍露出厌恶之色,“你跟他认识?”
周义信知她误会,微微一笑,道:“曾在南阳偶遇,过了几招,不分胜负。”
朱丽珍嘟嘟嘴,双眼一翻,似是说:“真没用,竟然打不过他。”
这话众人也听到了。
花笛微微冷笑,默不作声。
黑虎等暗惊于心,不杀剑位列俊秀榜,剑法必然高强,否则也不能制敌而不杀,花蛇竟然能与他不分胜负,武功之强,只怕更在传闻之上。
那农夫打扮的人声色不动,依然就着三叠小菜缓缓喝粥。
这时一个清和的声音道:“老板,来一壶桃花酒。”
这一声喊引得大家都看过去,接着人人都大感惊奇,剑拔弩张的气氛为之一松。因为来者是个和尚,和尚却要酒喝,而且还施施然跟臭名昭彰的淫蛇同坐一桌。
花笛眉头暗皱,这小和尚初出茅庐,什么也不懂,胆子却是不小,说了还不听,你与人尽皆知的淫贼同坐一桌,那也不是好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