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习惯黑暗的萧云,不停眨动着眼睛似有疑惑,紫金眸光闪烁片刻又转银白和金芒。显然少年在习惯性的条件放射,忘了魂体并不存在肉眼,突然转换的纯白其实影响不到他。
这里难道是无边黑暗的尽头?否则不会除了纯白便只有浓郁的生机,疑惑的萧云暗暗如此认为。或许这里就是本次度劫的最终一轮,生的光明确实对应死的黑暗,可生之劫会以何种方式灭心摧魂呢?
默默注视着身处的纯白世界,萧云一如既往在戒备凶险突至。黑暗中的死亡经历让他记忆犹新,并不认为生之劫仅仅代表生,他明白生之极尽就是死,纯白生机也可能是一种恐怖。
可是纯白世界的勃勃生机确实让人舒爽,逐渐适应光明的萧云感知到宁静与安详,很快就不由自主的松弛下来。而且柔和的白光让他昏昏欲睡,魂体居然因此收获许多新的力量,哪里能感知到半分危机存在。
本心平静得如同明镜的萧云,看着眼前纯白光芒周而复始的流幻,感觉自己的心与魂仅剩静谧和怡然。随即纯白的光芒轻柔拂动着,如同母亲温柔的手在轻抚爱子,少年的精神不知不觉被其牢牢吸引。
被纯白包融的萧云,感觉自己的意识又在模糊,可能很快就要安然睡去。谨慎的少年虽然努力振作精神,也一再提醒自己这些并不正常,必须小心应对即将来临的生之劫。
可是人之天性让他无法挣脱,享受着这种被抚慰的迷离感觉,也在逐渐丢失属于他的记忆。少年渐渐沉沦于光明和温暖,甚至欺骗自己这里就是母亲温暖的怀抱。
可惜美丽的梦境总不长久,很快萧云就感觉非常难受,四面八方不断涌来的力量,已经压迫得他喘不过气。于是忘记了自己是谁,也丢失了所有记忆的他开始嘶吼,并奋力挣扎着寻找前方的出口。
“哇......哇......”终于可以顺畅呼吸的萧云,像个孩子似的单纯气恼着,不断大声的吼叫着发泄不满,却不曾发现他的声音如同婴儿啼哭。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夫人平安诞下一位小少爷,公子天重八斤十一两,生具贵相定是栋梁之材!”片刻后传来的中年妇人话语声,其中蕴涵满满的喜气和惊奇。
“好、好,辛苦我妻诞下萧氏血脉,为夫代列祖列宗拜谢琳儿了!哈哈......!”儒雅的中年男声迅速接近,却是一位身着青色锦袍的中年儒者。
“夫君言重了,为萧家延续血脉本是琳儿之责,怎敢厚颜邀功?若非夫君不肯纳妾,岂能中年才得一子,这都是奴家的过失。”略显无力的悦耳女声十分温柔,似乎萧云生之劫中的母亲,也是位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听着母亲能抚慰心灵的轻柔话语,萧云感受着无比温暖和安全的怀抱,或许刚才已经闹得太累了,又或母亲的声音具有神力,刚刚还在大哭大闹的孩子随即沉沉睡去。
“非也、非也,为夫能得琳儿为妻便是莫大福缘,我妻再若过谦为夫才要汗颜!琳儿、且先不说这些可好,为夫先看看我们的孩儿好吗?”
儒雅的中年清瘦男子急急来到榻前,小心的从妻子手中接过儿子,这才仅仅看了第一眼就惊喜得不行。只因这位中年得子的儒者发现稳婆所言不差,爱妻刚诞下的白胖小子果然生具贵相。
原来正在呼呼大睡的白胖小子,眉心正中赫然有着极其醒目的胎记,俨然就是一朵紫、金、银三色泾渭分明的祥云。这可是所有相书中从未有过记载的天生贵相,必定具备非同寻常的意义。
须知紫色从来象征权贵和吉祥,岂不闻紫气溢朱门和道家紫气东来之说?金和银更无需多作解释,虽然惯常用其喻意俗物,但人生于世谁又离得开这些?何况金素有尊贵之意、银也有融世之德,于相理而论怎么都是贵不可言。
萧云的便宜父亲看着刚刚出生的胖小子,已是喜爱得嘴都无法合上,呼呼大睡的儿子生得白净娇嫩,眉目清秀的小脸上更满满都是书卷气,哪里像皱纹密布如同红皮老鼠的新生儿。
爱子眉心中的胎记已经说明,此子非但注定一生富贵,与生俱来的天赋气质更加难得,必是上天恩赐的旷世奇才。身为大儒的萧云之父萧逸,仿佛已在憧憬日后的子承父业。
虽然萧逸身为大夏翰林大学士,历来遵奉先圣的教诲,明白何谓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得见麟儿如此贵相,也不禁喜得有些忘乎所以、手足失措,险些毛手毛脚的把胖小子弄醒了。
“夫君、我儿还不曾取名,夫君饱读诗书想来已得佳名,可否现在告知奴家,也好准备我儿留名家祠。”
“夫人所言甚是,我儿生具贵相,日后必为大夏栋梁,取名定不可随意。为夫认为遵奉天意为佳,既然我儿眉心已现三色祥云,以云为名理应最善。此名隐喻我儿来日扶摇直上,如九天流云般自在如意,不知道夫人之意如何?”
知书达礼的朱琳岂能不知夫君心意,当即无比欣喜的连声认同。于是生之劫中再世为人的萧云,在虚幻的全新人生中还是名为萧云。不过中年得子的萧逸夫妇,也为萧云取了个甚是贴切的乳名紫金儿,无非以此骄傲于爱子的天赐贵相。
萧家紫金儿确实值得萧逸夫妇骄傲,不但短短三月便能下地行走如飞,刚刚四月就能开口说话,还流利得远超蒙学之童。一时间萧家阖族上下人等,无不将少爷引为宗族的天之骄子,话里话外都在为少族长感到自豪。
可还没等萧家族人为此兴奋上多久,紫金儿令人无法置信的天资再现奇事,区区九个月大的婴儿居然已能识文断字,仅仅出生十月有余便写出华丽诗文,其文笔之精到半点不输国子监的太学生。
更令人不可思议的奇事还在后面,年满周岁的萧云便开始随父修习君子六艺,等到岁半已是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两岁时萧家紫金儿曾出一联曰:烟锁池塘柳,居然令京城无数饱学之士皆不能对。
如此一来大学士家天赐灵童名扬京城,读书人若不知萧家紫金儿简直就是自辱斯文。满城饱学名儒只为能见大学士公子一面,甚至相互争执得撸起袖子要动粗,就连市井屠狗之辈都为有此同乡与有荣焉,皆言紫金儿便是那文曲星君下到凡尘。
不过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人相轻乃是无法改变的传统。大学士公子再怎么天纵其才,若是仅限于诗文一道必定不会太令人瞩目,仅能作为文人笑谈风月时的谈资而已。
可是萧家紫金儿天纵文才也就罢了,偏偏身强体健、神力惊人。小小的三岁稚童双臂竟有千钧之力,骑得良驹日行千里不说,途中还能开弓不断、每箭穿扬。
四岁时紫金儿已学尽诸子百家之学,无论行军战阵还是济世医道皆称翘楚,闲时所作之乐更令闻者惊为天籁。甚至小小的茶之俗事都能技近于道,所烹珍馐美味得愧煞御厨。
萧家紫金儿七雅七俗无所不精,允文允武之外还精通世间杂学,并不只是个会吊书包的酸儒,也不是就懂好勇斗狠的武夫。如此天之骄子确实堪称旷世奇才,知其名者尽皆衷心叹服、自愧不如。
萧家本是大夏士林领袖,得此灵儿当然声名大盛,连紫禁城中的至尊都被惊动。原来贵妃娘娘得知大学士公子天纵之姿,有了要与萧家结亲的心思,一夜枕头风把皇上吹到亲自上门赐婚。
刚刚四岁的萧云被皇帝搂着也不认生,不但表现得温文尔雅还尽显稚童赤诚,天生的清俊相貌更令所有见者恨不能是吾儿。皇帝老儿当然不会例外,对萧云简直是爱不释手,不但当场赐下御用文房四宝,且敕建文星楼一座独属萧云。
四岁孩子初次看到乖巧温婉的小公主,觉得比自己大一岁的小小可人儿,就是自己宿命注定的妻子。完全失去了记忆的萧云和所有孩子一样,既好奇又期待还有些天性使然,两个竹马之交的孩子很快无话不谈。
于是原本清贵的萧家成了皇亲,仅仅四岁的萧云成了大夏驸马。满心喜悦的至尊不但将最宠爱的小公主下嫁,还御笔亲书‘文宗’二字赐予萧府,其意无非是想扶持爱婿日后统领士林巩固皇权。
渐渐长大的萧云早已忘记自己是谁,小小的孩子虽惊才绝艳,但和其他孩子一样始终依恋双亲。却不知这一切都是虚妄,天道以此温柔杀劫消磨他的意志,让他享受完美人生最终走向寂灭。
虚假的人生轨迹带来更多奇闻,六岁时萧云得皇帝特设恩科,与大夏最优学子同入金殿以求闻达天下。其结果确实被所有人猜中,六岁紫金儿毫无争议的独占鳌头,成为有史以来最年幼的文状元。
虽然这些不过是意料中事,可考试过程却把所有亲历者惊呆。只因萧云所交的策论开卷之时,殿内诸圣塑像尽皆震动,殿外浩然正气如云齐集,且有诵经天音久久回鸣于空,绕梁不绝中只能听清萧云二字。
随即就见紫金儿所作锦绣文章,化作千余紫金光字脱卷而出向天飞去。得见奇迹的至尊哪还记得阅卷,当即率领群臣拜服于地,言今日之事必是诸圣欲览盖世华文,才将紫金儿的文章摄去先睹为快。
是日帝于金銮殿上向状元郎笑曰:“紫金儿不负朕之期望,得占魁首正是实至名归。传旨礼部,状元游马夸街之礼太过浅薄,即日择最善之地起筑亚圣坛,朕要天下人尽知文宗只在大夏,惟我紫金儿才是诸圣皆准的亚圣!”
不想萧云聆旨后马上有了秉奏,言身无寸功不敢得此恩宠,惟愿陛下准许再考武科。大夏皇帝虽听得好不惊奇,却期待久负勇武之名的小驸马再夺武试魁首,当即降下旨意再开武科大比。
果不其然,三日后萧云武试再得抡元,当场被龙心大悦的皇帝岳父拜为大夏国相,六岁稚童从此只在一人之下。天下诸国不久后风闻此事,只道诸国中实力偏下的大夏要亡了,六岁稚童岂能为相?
不料紫金儿独掌朝政之后,三年蛰伏休养国民,劝课农桑、兴修水利以及轻徭薄赋增强国力。三年后九岁宰相开始整军备武,发动已得温饱的国民强身健体,整个大夏尚武之道蔚然成风。
又三年过去大夏已是国富民强,萧云亲统雄军横扫五国,十五岁的小小少年成就出将入相之功业。此次收获的疆土更让大夏扩大了三倍,成为天下诸国中的西方大国。
直到此时天下诸国才意识到,大夏紫金儿的亚圣之名并非虚妄,如此人物正是必定文成武就的不世雄才。于是各国纷纷遣使来至大夏国都修好,权谋无双的萧云借此良机,巧施手段合纵连横再增国力。
时光在萧云的运筹帷幄中再次过去三年,十八岁的萧云又一次统军出征,一举灭去十数小国开疆阔土近五倍。至此中等偏下的大夏一跃而成世间头号大国,今日夏之国人更是只知世有亚圣,反倒把皇帝陛下忘了个干净。
萧云很满意自己的人生,忠君爱国的少年没有非份之想,只愿尽早结束天下纷争让万民安居乐业。他有温文尔雅的父亲也有慈祥的母亲,祖国大夏也在自己努力下越发强大,男子功业至此确实无怨无悔。
可惜三年后凯旋的萧云终于迎来变数,虽然如愿以偿的迎娶了一起长大的小公主,可夫妻间似乎已不是那么两小无猜。堂堂公主居然对自己的驸马有了畏惧,分明和国中的流言有着莫大干系。
只因太过强势的萧云已经撼动皇权,许许多多保皇人士和投机者,开始散布紫金奸贼必定篡位的谣言。或许这便是世道人心的必然,岂不见直臣往往死于忠贞,功臣无不兔死狗烹,明明清廉如水的人杰,最终被抹黑成乱臣贼子。
萧逸大学士好巧不巧的风闻些坊间传闻,怒不可遏的回家质问刚刚凯旋的儿子。然而还不等萧云辩解上两句,历来以忠君爱国为家训的大学士,竟然就此离奇的气死当场。
名扬天下的亚圣顿时惊得几乎魂飞魄散,他所有的奋斗只为荣耀双亲和家族,根本就没有过其他想法。却不曾想到今日因为自己的功业,反而把老父活活气死,忘记自己是邪尊的萧云再次落入觳中。
于是巧合得已是离奇的事情继续上演,从来不到婚后儿子房中的朱琳竟然也来了,还正好看到夫君萧逸吐血而亡。瞬间心碎的诰命夫人看着儿子,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便无比悔恨的气绝当场。
萧云感觉自己已经疯了,一心为国为民的他怎么都没想到会有如此结局,却不知他的心和魂正被看不见的残酷持续撕裂。很明显、享受着虚假的完美人生,忘了自己是谁的萧云没有多少抵抗力,生之劫的最终灭绝已经到来。
可离奇而又巧合的事情还在继续到来,随即来到的公主爱妻温言宽解着萧云,却虚情假意的奉上一杯毒茶。无疑和萧云一起长大的公主已经认定,她的夫君就是国贼,若不杀之必定祸国殃民。
奈何萧云深通岐黄之道,岂能看不出杯中乃是巨毒,少年心伤若死的问道:“为什么?我从来只想上报国家与君王,下安黎庶和亲族,为何如此恶毒的对待我?难道我们自幼相知的情份都是假的?”
小公主闻言不答,只是鄙夷的看着夫君,或许她屈身以事萧云就是为了今日。片刻后喊杀之声从萧府前院传来,临死前凄厉的绝命悲嚎分明来自萧氏族人。
看着血泊中被分尸的族人,萧云感觉自己的心在碎裂、魂在颤栗,身形也在不可阻挡的开始消散。虽然持政多年的少年宰相明白什么是权利斗争,更清楚世间利益的争夺有多么龌龊,但无论怎样他不能或忘于情。
遗忘了记忆变得天真而又才情横溢的萧云,直到此刻才被空中熟悉的璀璨金光回复记忆。原来我并不是什么虚假的紫金儿,更不是主宰们玩弄的工具,我从来只是要走出凡人之路的邪尊!
终于记得自己是谁的少年,看着流淌的鲜血和虚假的公主,轻轻展露笑颜不加掩饰的鄙夷。片刻后萧云摇头哀叹,为自己虚幻的完美人生作出整结。
“你如此煞废苦心又是何必,不过徒添我的憎恨罢了!若是让我安然度过这一世,能够把双亲侍奉终老,就算灭了我心、碎了我的魂,萧云也会感激于你。这是我多么钟爱并愿意为之付出所有的人生,可惜你还是毁了它。”
小公主惊骇的看着萧云,一阵清风吹来瞬间化为虚无,只留下不敢置信的惊疑。萧云默默的注视着叹息一声,随即抹去对虚假人生毫无意义的怀念,这才轻声笑道:“小万、怎么不来得早一些,想看哥的笑话吗?”
“主人、这样你可以玩得尽兴些不是?我要是来得太早的话,主人会失去许多人生感悟嘛,呵呵......!”
“哎!小万你真是越大越顽皮了,现在只想戏弄我看笑话是吗?你还我天真可爱的小万弟弟,哈哈......!”
意识尽复的萧云畅快大笑着,感应着生之力在汹涌而来,猛然发现虚假的奋斗也能拥有收获,或许这便是度过生之劫的机缘。
许久之后世界已是面目全非,再次呈现及目皆是的纯白和勃勃生机。可是无比灿烂的金光加持着萧云,灵轮又一次开始尖啸和震荡,虚假的生之世界开始破碎,化作无数碎片灌注萧云的魂体。
然而天道意志岂会如此脆弱?肆意掠夺生之道则的萧云很快又得转生,第二世竟成了个邋遢小乞丐。只是已有生之劫经验的少年也不是易与之辈,居然第一时间冲入赌场,以一只破碗赢下许多金钱。
三年后小乞丐戏剧性的成为首富,六年后以不计其数的财富掀翻当朝,九年后竟悬赏世间所有主宰的性命。如此一来萧云的第二世也令人咋舌,最终在少年的嘲笑声与璀璨金光中草草结束。
萧云紧随而来的第三世更加离谱,少年居然成了一位青楼红伶。于是满城的登徒子顿时遭了殃,仅仅和萧大美人喝杯酒便大发花痴,纷纷用自绝当场来表明心迹。可是如此离奇之事传开以后,居然无人能抗拒绝色的诱惑,明知必死都要厮见美人做个风流鬼。
直到萧大美人的人间绝色之名传遍宇内,让当代儒门泰斗和佛门大德以及世外高人们,都离奇无比的尽数死在牡丹花下,被萧云戏弄得无法忍受的天道意志,才不得不主动崩溃世界再转第四世。
怎料随后几世的萧云越发邪门,成为屠夫吧却什么都不杀,天天去宣讲什么世界和平与大同梦想,白痴般的废话还真让世间武者尽数失业。此后成为和尚的萧云更是迷尽人间佳丽,俨然就是个不世出的情圣,弄得满世界的权贵都找不到老婆。
不过这些还不算什么,成为山中老树、海底游鱼的萧云,必定引发世界荒诞的一面,总在璀璨金光中大声嘲笑着毁灭世界。似乎这样的萧云才是邪尊本色,如此令人瞠目结舌的度过九世生之劫,除了邪门之外确实找不到其他解释。
毁灭中的时间无法准确计算,似乎转眼之间又或多年以后,崩溃得丝毫不存的一片虚无之中,萧云这个祸害终于随着璀璨金光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