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今天的心情很舒畅,与大彻大悟的黄膺重逢一笑。也不进什么正殿去参与饮宴,反而拉着满脑子糨糊的熊叶二人,在殿外广场之上席地而坐、把酒畅谈。
一时间师兄弟俩多少往事都成笑语,旧日艰辛皆成趣谈,不明所已的熊叶二人难免也被欢快气氛感染,逐渐放松下来举杯加入。似乎美酒之中便蕴涵人生悲喜,繁花开处尚能再生繁花,梦境之上还可又现梦境。
萧云和黄膺这对历来都相互厌憎的师兄弟,数年之后居然显得半点隔阂都不存在,俨然便是感情深厚的知交好友。或许几年来各自的经历改变了他们,也可能这些经历本是他们自己的选择。究竟是经历改变了人、还是人创造了自己的经历,谁又知道呢。
不管是否人因际遇而变,也不说际遇本因人存在,现在的萧云确实很开心、黄膺同样很欢喜。萧云为成功效仿白眉活佛点化他人快乐,黄膺庆幸终于明悟来日道路欢喜,曾经相互敌视的心理此荡然无存,且生出本应该具备的兄弟情。
然而黄膺还是走了,带着微醺走得毅然而且决然,也带着满心的欢喜走得轻快无比。终于明晰自己道路的黄膺此去便是前往光洲,决定先于普慧禅院出家为僧,此后终其一生驻守邪云关。
或许黄膺自感无颜再回揽霞峰,领悟了师弟要他明心见性的点化,才有了此番决然之举。显然迷途知返的黄膺宁愿画地为牢困守终生,守护迟来的心中坚定,守护他认为的人生意义、直至老去。
却不知这一去便是黄膺一生理想得以实现的开端,很明显他彻底领悟了萧云师弟说的话,这便是属于他拼死一搏的疯狂。不过感念师弟点化的恩德,黄膺留下了一个很重要的消息,让萧云回想起一处被忽略的重地。
黄膺改投尸魁派后其实并不得志,甚至比在神霄道宗时的地位还不如。但善于钻营之人却将黑暝地峡了解得很清楚,发现因修为不足难以探察的寂冥洞,隐藏着尸魁派最大的秘密,临别之际自然传音告知于师弟。
萧云对他曾经斩杀雨隍真君的寂冥洞旧地,不但不陌生还略微有些了解,一直都认为是处地脉所在。可直到今天听得黄膺的郑重提醒,方知他忽略了这处必须关注的重地。
只因寂冥洞不但是绝阴地眼所在,地下深处还存在着尸魁派的传承空间,尸魁派溃散时黄膺救助垂死长老才偶然获知。难怪尸魁派覆灭后寂冥洞自行塌陷,分明是金蝉脱壳、瞒天过海之计。
如此倒不算奇怪,世间传承久远的大宗大派,哪家又会没有深厚的底蕴?岂是旦夕之间可以完全灭绝?不见覆灭了两千年的血灵宗,如今再成霸主,再近些神霄道宗的复起也是明证,曾经的霸主宗派尸魁派自然也不简单。
只是萧云纵然获知这些,现在要刻意针对也需要仔细计较。只因但凡传承久远的宗派,哪个都有最后的依仗,并不是那么随便能轻辱的。不见血灵宗的血府空间、神霄道宗的神霄洞天,若是强力侵占必定没有好果子吃。
萧云清楚现在刻不容缓的事情是什么,尸魁派很可能不需要亲自出手,便会消弭于年后的大劫之中。他不认为还有谁可以拥有预警,毫无准备的躲藏于地下不见得能避劫,被困死而断绝传承大有可能。
当然、这个消息让萧云意识到事实依然不容乐观,尸魁派和剑神教这两个誓言杀尽的死敌宗派都还存在。至少其底蕴未曾彻底摧毁,或许哪天会成为逆霄门那样的大麻烦。既然明知其传承之地的存在,总还是需要尽早消除隐患才行。
何况传承久远的大宗密地空间,意味着海量的修炼资源和各种道法传承。获取死敌长久以来的密藏用以强大己身,正是应对年后妖星大劫的最好补充,怎么都不容此放任不理。
那么好吧,把当年发生在血灵宗的惨剧复制一遍,让尸魁派品尝什么叫做绝望好了!这是两千年前种下的因,今日让这些凶手得到果!萧云暗暗在心里有了决定,此事待开启通天路结束后立即施行。
萧云从来都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很清楚放纵尸魁派这样的死敌,不但后患无穷更形同背叛萧氏一族。因此对黄膺的提醒好生感激,甚至有些不忍师兄此出家为僧。
看着秋日金风之下渐渐远去的黄膺,萧云对这位终于走回正途的师兄,一时间既为其庆幸又唏嘘不已。已经四十四岁的黄膺很不幸,最美好的青葱岁月都在本心迷失中糊涂度过,但今天又幸运的明悟了来日道路,或许这便是属于他的命运。
“何当重相见,樽酒慰离颜?”萧云忽然发觉自己越来越念旧,不过这样的情怀似乎也不错,人生从来都是由青涩走向豁达,这同样是属于人心的感悟,修心修的本是人生,别人的人生也可以用来感悟。
萧云自嘲的笑着摇了摇头,今日之事若以自己年少时的认知,只怕会觉得和疯了差不到哪去。看来心随岁月老去的同时,收获了豁达也得到了沧桑,好在此前已略有所悟,惟有铭记初心才能朝气永在。
只是萧云仍然有些发现,未满十七岁的自己似乎有些老气横秋。也让一旁的熊叶二人看得好不奇怪,不明白离去的黄膺究竟和萧云说了些什么,竟让凶名赫赫的小煞星有了如同老人般的气息。
“萧...萧前辈,万钧有一事想要请教,不知可否赐教?”熊万钧察觉到萧云比以往豁达了许多的心境,以及此刻让人觉得很友善的气息,倒是不再那么感到恐惧,不禁将他疑惑了很久的话问了出来。
萧云看了看仍有些拘谨的黑大汉,显得很是莫测高深的笑道:“万钧兄可是要问我为何脾气变得这么好?其实这个很简单嘛,无论是我还是你、又或是叶道友,都已经不再是孩子了不是,呵呵......!”
“是呀、是呀,现在的萧前辈比原先还要英姿勃发,叶姐......梦芸好羡慕吴宗主呢!”叶梦芸不愧号称自来熟魔女,几杯下来再现魔女的魅惑本色。若非对萧云的恐惧早已根深蒂固,只怕已经向这位俊美青年投怀送抱了。
熊万钧听得萧云似是而非的答复,城府极深的他当然不信。可继续问吧又没那胆子,这位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存在,一个不好动辙是鬼都做不成的下场,还是继续装傻来得最可靠、最安全。
却不曾想有心以他们两人感悟心境衍变的萧云,紫金双眸过处将黑大汉那点花花肠子,自来熟魔女既胆怯又渴求的放浪了然于胸,不禁觉得好生无趣。这两人黑的黑到心底深处,浪的浪得有些不知死活,都是些凡人心中最该屏弃的糟粕。
随着黄膺的离去萧云逐渐没了兴致,看着眼前这两人实在有些无聊,便随口说道:“两位、我们且回殿内席吧,想来你们的宗门老祖都等急了,再不回去还以为我宰了你们呢,哈哈......!”
说到此处萧云突然发现心境似有再变,居然心中没有眼前两人存在的痕迹。惊奇之下稍一思索便大笑起来,居然意外顿悟遗忘也是种力量,人若要活得精彩必须掌握遗忘。难怪老祖宗当初说人若活在仇恨里,必定永远都不快乐。
偶得顿悟的萧云难免玩心大起,有心恶作剧之下当即聚集心之力,竟然催动刚刚领悟的遗忘意境,无形无影的外放念波笼罩熊叶二人。于是两个可怜的家伙没来由的一楞,随即看着身处的所在大惊失色,分明已经忘了为何来到揽霞峰。
“萧...萧云,不要杀我......!”叶梦芸忘记了怎么来到神霄道宗,但明显还记得让她最恐惧的煞星。而熊万钧早已是惊得浑身颤抖,一张黑脸几乎都成了小白脸,吓成这个样子还真有些触目惊心。
萧云暗道坏了、这下玩笑开大了,搞不好真会让小欢觉得失礼。心念急转之下赶忙收回念波,熊叶二人居然立时又有了记忆,可看着萧云仍然恐惧得只哆嗦,以为他们刚才中了邪煞才会如此。
其实萧云并没有要伤害两人之心,更没想到刚领悟的遗忘意境会拥有如此惊人威势,似乎和邪煞操纵神智有些类似。而这两人好歹都是筑基修士,怎么轻易的被影响了记忆,这是否和真魂的强大与否息息相关呢?
思虑及此萧云隐约有些猜测,他那修炼太古化魂密法后的真魂,比起凡人纯粹的阳魂确实强大得多。经过数次神赐福地中的长久修炼,萧云虽然还不曾晋入粹魂境。但光魂力和阴阳兼备的真魂属性而言,熊叶二人在他面前是脆弱的孩子。
不过萧云同样清楚,未结心丹之前修炼真魂纯粹是浪费时间。归属于魄力范畴的心之力基础不够强大,势必无法支持真魂根本的修行。这便是邪道修行的规则,练煞聚力、练力衍心,练心粹魂、练魂蜕凡。
无意间终于理清了修行头绪的萧云,不禁既自信又开心的笑了。虽然邪道修行和仙道的练精化气等看似类同,但毫厘差别无异于千里迥异。这可不是什么元神大道,而是凡人之心的蜕变与升华。
“两位无须害怕,萧云刚才只是开了个玩笑并无恶意。我们还是先进殿吧,稍后可得多饮几杯。”萧云笑得令人如沐春风,熊叶二人看着却毛骨悚然。暗道这家伙比年幼时还要邪门,那时候至少还看得出喜怒厌憎,现在简直是个看不透的邪魔。
只可惜他们这些念头都逃不出萧云的紫金双眸,因为明悟修行道路而心情极好的煞星,难得有兴致出言纠正两人谬误。听得那清朗的话语声传来,让两人只觉身无寸缕般无处藏身,他们所有的思绪都在公示。
“两位错了,邪与魔并不是一回事。道家曰邪心邪念乱正法,不得清净无以长生,邪便是人心本存在的内因。佛家说四大天魔害正法,鼓惑修者不得禅定却为外因。须知魔本是真实存在,最擅操纵人心欲念作害,其实便是引动人心本存之邪,故也称心魔作乱。”
说到这里萧云见两人满脸都是懵圈,正在兴头上的他却是不说不快,便满怀好意的换了些通俗易懂的话语,居然深入浅出的进行详细说明。
“岂不闻医者云风邪入内,风便是外因与魔类同,引动人本存之邪疾病得生,否则怎不称为邪风入内?可见邪心邪念人人兼具,有力而不求长生道家谓之邪念,便由离经叛道之邪心而来。但魔却不是容易修成,欲修毁灭大道同样艰难无比。世人将邪与魔等同视之,其实大谬也。”
震惊的熊叶二人当然明白萧云在说什么,作为筑基修士岂会不知这些人尽皆知的道理。让他们感到恐惧的其实不是什么邪魔,而是怎么都不明白心中所想为何被萧云尽知。
难道这家伙......不、不,难道萧前辈很擅长佛门他心通?可这么凶的人居然会拥有佛缘慧根?不会是佛陀走路没注意摔坏了脑子,或者哪天风沙迷了眼,才让这煞星......萧前辈镏上了一层慈悲的金?
萧云看着瑟瑟发抖且胡思乱想的两人,发现再说些什么都是对牛弹琴,索性懒得再多废口舌,当即移步进了大殿。熊叶两人总算是松了口气,和这煞星呆久了真不是人干的事,还是回到老祖身边小命靠得住些,赶忙快步跟上也进了大殿。
吴欢见云哥哥毫无戾气的施施然归来,倒是很感轻松的放下心来。确实怪不得年轻的宗主太过谨慎,毕竟大劫年后将临、神霄道宗也远不如前,身为宗主的吴欢当然希望难得的近年时间,可以少生事端全力发展宗门力量。
咤虎真君和万妙老魔女本呆得有些焦躁,他们无外乎是为了阖洲修真盟的权位而来。虽然假借着前来道贺的名头,其实只为萧云这无冕之王是否要称霸而担忧,谁当上了盟主都不愿意丢了宝座不是。
可惜萧云从来无意这些虚名,怎么都不可能和他们聊毫无意义之事,却是开门见山直奔主题,说起年后大劫之事。于是萧云再次见识了什么叫作利令智昏,他以听闻如何如何展开的话题,果然被两个惟恐利益失去的大修士认为是阴谋。
两位以整个阖洲修真界领袖自居的大修士,言语之间虽然无比重视所谓的大劫,可实际上没有任何明确表态,所有话语简直等于放屁。显然都认为萧云所言是危言耸听,是为了利益而有所图谋。
萧云对这样的回应也不失望,修心的他很清楚这是因为什么。既然你们死到眼前还惦记着利益,那抱着利益见鬼去吧。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从来都不可活,凡人多了去了、没有你们这些家伙可能还更好。
至此萧云懒得再多说,对这些仇敌不进行血腥报复已经是最大的仁慈,若要上杆子去好言相劝,估计杀了他都做不到。不过萧云总还是碍着妻那不愿生事的恳求目光,耐着性子一直喝酒不曾离去。
至于什么阖洲修真界的事务萧云一问三不知,表现得如同一个毫不知宗门利益的傻子一般。其实此刻他心里正在说,你们不怕死尽量折腾去吧,小小阖洲必然成为你们的死地。
其实这谈不上萧云冷酷,他虽然始终牢记对雨师左圣为人族尽力的承诺,事实上也一直都在这么做。但并不代表他没有好恶,更不意味着要做个老好人,什么该救不该救的人都要竭尽全力。
今天来的这两位萧云非常鄙夷,当年咤虎真君的小动作他早了然于胸。这位盟主和他那孙子都是同样的人,不但喜欢自作聪明还是个典型的厚黑之人,人性中的龌龊估计没有具备九成也是十之七八。
萧云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反而让心有焦灼的咤虎真君和万妙老魔女放心。都以为这**臭未干的小子强则强矣,若论起心计谋略是个白痴,拥有无敌的力量还不知如何独霸一洲。
咤虎真君和万妙老魔女对今日之行很高兴,觉得此行确实收获极大。当然、最让他们感到庆幸的事情,便是刚刚获知青灵真君这位老牌元婴强者已经离宗,几个**臭未干的小兔崽子还不容易糊弄?
却不知青灵真君仍在的话,他们在年后妖星大劫来临之时,可能还有个能求告的对象。毕竟作为老派人物的柳莹,千年岁月都在阖洲度过,对他们这些同道纵然交情不深,但多少都会顾念些香火情相助。
而如今主事的萧云可大不同了,不说什么卑鄙得趁机落井下石,至少不会对这些曾经要尽灭的仇敌施加援手。他今日能够大度的告知警讯已经很了不起,试问世间又有几人能做到这样?
说到底这还是因为萧云铭记对雨师左圣的承诺,若非他是个言出必行之人,估计如今的阖洲修真界已经在经历恶鬼大劫。须知阖洲修士没有谁不是萧云的仇敌,绯霖峰地底深处的那些骨粉,便是他心中永难抹去的仇恨。
也亏得萧云独辟蹊径走出了修心之路,否则修什么都会被仇恨逼迫着成为杀人魔王。或许这是属于他的命运、是人世间存在的因果必然。不堪承受的悲怆命运成了萧云,在赋予仇恨后又奇妙的让他自己去涅槃、去消弭。
世间之事还真是这么奇妙,也非常的可笑,死到临头的人总是死盯着自己鼻子,只以为鼻子是绝世珍宝要誓死捍卫。只顾着现有利益的咤虎真君和万妙老魔女,很明显是这样可笑的人。
于是一番酒宴下来懒得多说的萧云醉了,两位盟主们得偿心愿了,善良的吴欢心有不忍了。本可以齐心协力应对年后大劫的会面,因各有各的心思未获任何共识,结局是各回各家等死的等死、忙碌的忙碌。
萧云确实太忙碌,要操持的事情不是一般的多。不说调集两宗修士全力布置血灵宫,也不说督促达成协议的盟友筹备物资入地避劫,光只是整日里穿梭来去便累得够呛。
何况前往震洲的碧泉怡莲还没有消息,来到虞山求取仙缘的凡人们倒是来了数万。而这些必须尽早解决的事倒还罢了,三天之后萧云不得不离开凡界前往邪云城,还有非常关键的事情急待解决。
只因散支弘约定来访的日子要到了,邪云城又将迎来新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