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望翠海郁郁苍苍、重重叠叠,近观竹林修直挺拔、直冲云霄,偶见小笋儿破土而出,却也娇俏可人、亭亭玉立。无数翠玉新叶随风轻舞、犹如一顶碧绿华盖,但也撒下万缕明媚阳光,为大地留下了一片婆娑之影。
暖风起、竹涛吟、初夏将临,普慧禅院之中正是一派草长莺飞的暮春气象。可惟独在这雅致的竹涛精舍,居然仍有那么几分萧杀、凝重气氛,只因在这祥和佛地之中也有宿敌在重聚。
杨弈正为真魂紊乱、昏迷不醒的师尊急得无头苍蝇一般,此刻忽然惊觉萧云等人到来,只以为邪云小贼这是要趁人之危、谋害师尊。当即快步来到精舍门口,取出自己的玉笔灵器全力戒备。
“萧云、你想干什么?敢伤我师尊分毫你都必死无疑,我灵洲修真联盟绝不会与你甘休!”
杨弈这声怒喝也算得上是真气十足,颇有几分威慑的意味。可人家这不是还没动手嘛,你急着说出后果如何如何,显然是色厉内荏的傻话,更暴露了他心中的紧张与惊恐。
萧云听得怒喝之声,只是随意瞥了眼正心惊肉跳的杨弈、却也不说话,反而很令儒装少年不解的微微一笑、便静立一旁。似乎并没有什么要趁机除去墨麟居士的意思。
看到萧云如此的作派,也使得紧张无比的杨弈心中略微一松。虽然不明白萧云此时来到有何企图,但只要不是来趁机谋害师尊行。于是儒装少年继续摆出一副决死一战的架势,以此威慑萧云不要轻举妄动。
只是杨弈这螳臂当车一般的威慑,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可笑之极,萧云若是有意前来报仇,凭他的修为又怎么可能阻止得了?只怕师徒俩无一幸免才是必然结局。
不过由此也可看出这不太聪明的杨弈本性倒也不坏,他虽表现得像个书呆子、修为更不值一提,但也知舍命相护以报师恩,纵然被吓得心惊肉跳也没有弃师独自逃命。
然而察觉到萧云没有杀意、心中略微安定的杨弈,在看清其他几人身份之后却又陷入更大的惊恐之中。只因剑十九从来都和他师尊称兄道弟,更是共同对付萧云的盟友。
但此刻剑十九居然与邪云小贼和平相处,也没看到两人相互之间表现出敌意,反而显得如同是朋友般一团和气。难道他们两人有了勾结,要谋害自己师尊不成?这可怎么办!
在胡思乱想的杨弈焦急万分之时,便听得玄相老方丈慈悲的话语声响起:“小擅越、不必惊慌,老衲与萧道长为救居士而来,并无他意。”
“杨弈贤侄,方丈大师确实是来救居士的、不用慌乱。且先让开门户,不要耽误了救治的时间。”随即剑十九也出言解说原由,显然也想尽快救治墨麟居士。有这个最重要的盟友配合自己,才可以不惧任何强者,包括老方丈。
疑神疑鬼的杨弈闻言后,又紧张的观察了好一阵,直到确信两人都没有杀气存在,这才半信半疑的让开了路。但仍是担心萧云会暴起发难,一直都牢牢盯住邪云小贼的一举一动,不敢有半点的懈怠。
而杨弈这一持续关注之下,心中又开始有了惊疑。只因他专注看着熟悉的紫袍身影,忽然感觉到好不陌生。这萧云怎么跟变了个人一样,怎么这么怪异?难道是他那双紫金色的眼睛太过少见,自己才有如此的感觉?
也难怪这并不怎么聪明的俊俏少年如此作想,不见身处一旁的剑十九也对邪云小贼疑惑不解吗。现在萧云虽给人的感觉如沐春风,但那仅为仙修练气期、微不足道的外放灵压,却偏偏让人感觉心悸不已。
萧云如此诡异的力量散逸特征,剑十九纵是修行了近千年也初次得见。显然这小贼修的不是仙道、也不可能是神道,和魔道更是相差十万八千里。可怎么隐隐对自己有着威慑,这邪云小贼究竟修的是什么玩意?
而萧云对两人那既戒备、又诧异的目光毫不在意,少年正全神贯注于自己的心境衍变。这也说明萧云救治墨麟居士的反常之举,并不是忘记了仇恨,而是少年在净藏七宝涅槃塔心有所悟之后,想以此来验证、体会什么叫做仁恕之心。
萧云虽然对于佛门的慈悲善念敬佩莫名,但这并不代表少年会放弃自己的修心之道。然而外人又如何知晓萧云这是在修行,更不可能明白少年这是在以仇敌作为修心的道具。
进得竹涛精舍之后,萧云仍然不发一言。只是随手取出个封存着一滴无垢神泉的玉瓶,递给小沙弥智空为墨麟居士喂服。便站在一旁如同神游天外,仿佛此地再没有事情与己相关一般。
最初时杨弈还有些惊疑,深恐萧云会借此毒杀自己师尊。不过听得玄相老方丈释疑的慈悲话语,且看到剑十九也不曾出言反对,便也打消了心中的不安和顾虑、任由智空施救。
而剑十九却是双目之中精光闪烁,分明对萧云取出的无垢神泉感到无比震惊。老神棍虽没有亲眼见过这传说中的天地神物,但以凡界顶级大修士的灵觉,又怎会感应不出至宝的气息。
不过剑十九虽是因此心中贪欲大起,但慑于玄相老方丈在此地,倒也不露声色。显得如同不识无垢神泉一般,也没让人察觉他心中正急速猛增的贪婪、以及必杀萧云夺取至宝的决心。
然而刻意以此事达到自己炼心之效的萧云,虽看似超然物外,实则时刻都在关注着精舍内众人细微的反应。却是把老神棍的一举一动都完全看在眼里,也意识到剑十九必然会因无垢神泉有所图谋。
萧云无声的微笑着,云淡风轻的作派半点不改。似乎如此的警讯他早已料定,也完全不畏惧老神棍会因神物再有阴谋。或许这也说明少年对自身修为信心十足,萧云虽无法击败大修士,但想要对他造成生命威胁也不容易。
时间便在精舍内各怀心思的众人忽略下飞快流逝,不多时智空已将无垢神泉喂墨麟居士服下,小沙弥这才会到玄相老方丈身后随侍不语。
数十息后、只见老酸儒浑身忽起黑气,且仿若活物般幻化出一张黑色面容虚影,似乎从那裂开至双耳的大口之中,还有些许嘶吼从漫长岁月之前传来。如此的巫术异相,却是让精舍内众人暗暗心惊不已。
而这显然是大巫通过血祭、才借用祖巫之力施展的巫术,却也抵挡不住天地神物的驱离。如虚如幻黑色面容,也只是在空中滞留了片刻便随风而逝。听得一直昏迷的墨麟居士痛呼一声:“我命休矣!”
杨弈闻言顿时大惊,却不知这正是其师神魂紊乱之前的最后反应,只因神魂紊乱无法出生,所以直到此刻才呼出声来。蠢货少年只以为师尊定是被萧云阴谋毒杀,当即待催动手中灵器、要和害了师尊性命的邪云小贼拼命。
在此刻,实在看不下去的玄相老方丈长宣一声佛号,把杨弈这愚蠢的行为顿时打断。却是差点让这无知的少年因此气机混乱,立时憋得满脸涨红、好不难受。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萧道长此行功德圆满,居士应无大碍矣。”
萧云闻言微微一笑,终于云淡风轻的说出了他来到此地后的第一句话:“方丈大师过奖了,小子也效些微薄之力,举手之劳、不值一提。”
这话听得老神棍剑十九好不烦躁,更是心中痛骂不止,你小子算要装也别装得这么假好不好?这无上神物都不值一提,那你怎么不给我些?
剑十九的愿望当然无法实现,但萧云和老方丈的话语却是让杨弈随即呆住。蠢货少年既希望自己没听错、又不敢相信萧云真救了师尊,一时间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片刻之后、听得苏醒过来的墨麟居士,双耳可闻的长出了口胸中浊气,随即从床塌之上翻身坐起。这时杨弈也终于回过神来,连忙奔至自己师尊的身前、带着喜悦的哭音急切询问起来。
“师尊、师尊,您要不要紧?现在感觉怎么样?”
“无妨、弈儿不要心焦,师尊不但完全复原,所养浩然之气也略有静进。想来这都是因师尊的神魂清澄如镜所至,此番还真是因祸得福了。”
杨弈闻言立时满面喜色,只是为师尊高兴。无疑这师徒二人之间感情极为真挚,也可看出龌龊之人也有真诚的一面。或许卑鄙之徒也好、无耻之辈也罢,只不过是各人所处的立场不同,他们也有自己真心对待的人与事。
墨麟居士虽然为自己迅速痊愈激动不已,但苏醒后便立刻察觉精舍内还有外人,更是发现邪云小贼也在。老酸儒也不禁心中惊疑不定,为何这身为死敌的萧云没有趁机要了自己的命?
老酸儒毕竟活了近千年,早已是人老成精、处事不乱。虽然察觉到今日之事十分诡异,但依然把所有的一切都藏于自己心中,不动声色的猜测着现在究竟是何情况。更只是假装在和弟子激动、楞是没看见萧云。
而静立一旁的萧云,却是把精舍内各人神色变化清晰的看在眼里,且还在细细品味着其中各种不同的心境衍变。也难怪、此事本是他既定的修心实验,不过这代价也是大得离谱了些。
竹涛精舍内萧云在静观风云,老方丈莫测高深的只是微笑,剑十九目中的贪婪之光如要点燃,傻乎乎的杨弈喜由心生欢笑不已,老酸儒满脸宠的看着弟子作欣慰状。小小的精舍之中,却也有着人心百态的缩影。
时间便在精舍内各人或明白、或糊涂,既有人明察秋毫、又有人拼命掩饰中流逝。也许今日之事确实是奇事,岂不见此刻有人魂伤痊愈、又有人发现神物、更有人体察人心,正是各有所得、求仁得仁。
数十息后、具备心眼体察人心的萧云不但新得感悟明晰了许多,也首次并不纯粹的验证了一回仁恕之心。此刻少年自感收获颇丰、无意再作逗留,随即便恭声向着白眉活佛有了请益。
“方丈大师,小子略懂些上古音律之道,适才得见金刚狮子吼神威,心中无比钦服。小子想向您求教一番,不知方丈大师可愿不吝赐教?”
萧云的话语顿时打破了精舍内难得的平衡,也有些另类的一语惊醒梦中人作用。话音过处装看不见的再也装不下去,贪念如火的也不能再沉浸在自己的预谋策划之中。
“方丈大师,墨麟对活佛的慈悲援手铭感五内,无以为报。若不是大师相救、此番墨麟只怕难以苟全。”
此刻见再装不下去的老酸儒,在感激得很的话语中下得床塌,似乎要向玄相老方丈大礼拜谢。却被白眉活佛随即说出的言语惊得一呆,也把那原本只是做做样子的大礼,理所当然的忘记了。或许读书人最精擅的神通,便是这虚伪作派。
“居士、莫要谢错了人,救你者非是老衲,而是萧道长。若是老衲没有看错的话,如今居士不但痊愈,还略有精进,真是幸事啊!”
震惊的墨麟居士显然不敢相信,却又不敢当面置疑光洲的人间活佛,当即便把目光投向了剑十九和弟子,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立时收获到更大的疑惑和心中复杂。
也难怪、修行之人再怎么老奸巨滑,最看重的从来都是自己的小命。为了长生连亲爹都可以吞下、亲娘都可以送入青楼,读再多的书也比不上成贤成圣成道得长生不是?何况老酸儒活了近千年,生命于他而言比什么都重要。
也不知墨麟居士是真心感激萧云及时相救,又或是怎么都要保持住他那读圣贤之书养成的气度、不能坏了他最是在意的声名。老酸儒听得老方丈这言后也只呆楞了片刻,随即便惺惺作态的要向萧云大礼拜谢。不过动作嘛、显得比较缓慢了。
而萧云又那会不明白老酸儒的虚伪、也不愿意继续滞留,少年只想尽快的独自思考今日所得。对于自己救了仇敌更没放在心上,只当是走路时少踩死了一只蝼蚁,何况这只蝼蚁迟早都得死在自己手上。
只因萧云虽是获得佛缘抚平了扭曲的心灵,但这并不代表可以饶恕不可饶恕之人。如果仁恕之心是以作死为代价,那么不要也罢。这也是今日萧云初次体会仁恕之心的心得,或许有此结果完全是找错了目标的原因。
不过萧云的心中所想并不会为他人所知,更没意识到此举会让卑鄙者更卑鄙、贪婪者更贪婪。剑、墨两老贼只以为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若以此事为由假意与萧云和解,便可愚弄这小贼既夺宝又报仇。
于是萧云和玄相老方丈,在虚假的千恩万谢中离去。满口仁义道德的老酸儒、一身神圣之气的剑教主随即开始密谋。两人所谋之事不想可知,无上神物的诱惑可不是一般的巨大。
但世间之事从来都有定数,不是你的强求也不行,两个狼狈为奸的老贼无疑也找错了目标。不说萧云那具备他心通之能的紫金双眸,说此刻墙角布下的无形虚灵道标,便把他们的密谋尽数暴露于少年眼前。
竹林远处、正和玄相老方丈漫步的萧云忽然叹了口气,轻声说出一句让白眉活佛微笑不已的无奈之言:“哎!这人心呐,我该说些什么才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