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杨麟带着赵敏刚走出牙行,迎面就碰见了相向而行的施明志,广东水师绿营总兵,其侧还有一个柔弱的女子,杨麟也认识,正是那日卖身葬父之女。
“哎,施大哥,你是来牙行找我的吗?看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啊?”
两方之人都停了下来,站在牙行门口不远处。
听到杨麟的叫喊之声,询问之语,施明志面露难色,看了看周遭热闹的人群,不时走过的行人,语气没有了往日的爽朗与浑厚,放佛这些日子苍老了许多,眸子中有些歉意。
“杨兄弟,这里人员复杂,耳目众多,咱们还是到你的府衙之内,找一个僻静之所,再相商一二,进行交谈吧。”
看着这位虎将,没有了以前的雄风,挺拔的脊背渐现佝偻之势,心里顿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看来这位施大哥有什么变故发生,压垮了他的身心,打击了他的精神。
思及于此,杨麟不再多做思考,立即一个侧身,伸出右臂,指向牙行,轻声说道:“施大哥,里面请,既然这样,咱们到我的书房里相谈。”
牙行之内,书房之中。
杨麟没有坐在书桌旁边,而是与施明志相对而视,分作与两侧,赵敏和那个女子分别位于两人的身边,坐在椅子上,表现却截然相反,迥然不同。
赵敏活泼而好动,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乱转,不时地在杨麟与施明志之间来回打量,露出思索之状,那个女子的情绪却是十分低迷,一股忧虑夹杂于眉宇之间,惹得人煞是怜爱。
无人说话,相顾无言,施明志放佛有千般言语要说,可总是吞吞吐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神情很是复杂,有诸般无奈。
气氛有些沉闷,使得年龄最小的赵敏不再活泼,见此情形,杨麟打破这种沉闷的僵局,郑重而诚恳地说道:“施大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尽管告诉兄弟我,只要是小弟做得到的,绝不推诿,一定尽力去办。”
面对杨麟的话语,施明志反而看向身侧的那名女子,最后痛下决定的说道:“杨兄弟,施大哥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照顾她,我的侄女,故人独女,高毓秀。”
这一刻,一直沉默不语的女子突然双手抓住了施明志的一只胳膊,情绪有些激动地喊道:“伯父,咱们还是回吧,我不想离开你,不想离开你们。”
“傻孩子,说的什么话,总有一天,你都会离开我和你伯母,嫁给他人,为人妻为人妇。何况你是高兄弟唯一的血脉,怎么可以让你深陷险地?”
施明志拂开高毓秀的双手,侧过头去,看向杨麟,正色道:“杨兄弟,实不相瞒,施某确实出了点事,随时都有可能面临危险,遭到抄家砍头之罪,或是流放之行。”
“咱们相交时日虽短,却也知道你乃至情至性之人,有情有义,所以我想将高侄女托付于你,不至于因我而遭到连累,身陷囹圄。”
见到杨麟没有立即回应,面无表情,似乎害怕杨麟担忧什么,再次言之凿凿道:“杨兄弟,我可以向你保证,你收留毓秀侄女,绝无危险,只是平常之时,加一副碗筷而已,不会遭到连累。”
“而且,毓秀善于女红,一些缝缝补补、收拾家务的事情,她都能干,你也可以更加专注于公事,不必为生活琐事烦心。”
杨麟举起一只手,连连摆动,制止了施明志还要说下去,赶忙说道:“施大哥,你误会了,我没有拒绝你嘱托的意思,而是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居然让你如此做,如此绝望,如此无力反抗?”
“究竟发生了什么?施大哥,不妨告诉我,说不定我还能帮助你,即便是无能无力,也可以收留你的妻子儿女,让你无后顾之忧,坦然面对。”
久久不语,最后叹息一声,施明志这才说道:“嗨,杨兄弟,实不相瞒,为兄确实遭到大难,谁也帮了我。告诉你也好,也好有一个心里准备,以免日后觉得突然。”
杨麟的眉头紧锁起来,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很严重,几乎是那种无可挽回的地步,气氛很是凝重,就连一旁的小女孩赵敏也老实了下来,都在等待着下文,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次的变故可以说根本就是飞来横祸,无妄之灾,根本就和我没关系,别人陷害我而已。”
这一刻,就像戳到了软肋,最痛苦之处,又像是想起了非常气愤之事,施明志痛恨不已,最后化为深深地无奈,无力的挣扎,语气怨念非常的继续讲述。
“说到这次的灾难,不得不提不久之前的剿匪行动。虽然剿匪还算成功,剿灭了海盗头头郭婆带,可是也死了不少的士卒,尤其是我带领的绿营,损失最为惨重。”
“因此,朝廷拨下来一笔抚恤金、丧葬费,以安置死者和其家属。原本这是一件好事儿,可是,面对这一大笔银两,一些官员动心了,打起了歪主意,贪墨了这笔下拨款,一分也没有给阵亡将士的家属,这也就是为什么你当日会见到毓秀卖身葬父的事情了?”
杨麟疑惑了,下意识地出口说道:“难道事情暴露了,贪污抚恤金的事情被捅到了朝廷?即便如此,这和施大哥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你贪得!”
“不错,按理说确实和我没关系,我有没贪,可是贪污的事情被揭发了出来,肯定要有人去承担,不知怎么回事儿,最终的始作俑者反而是我了。”
“无论我怎么解释,如何申诉,状子就像泥牛如大海,了无消息。最为一名武官,没有朝廷的调令,我根本无法离开辖地,更加进不了京城,告御状,表明我的清白。”
至始至终,杨麟都在认认真真静静地听着,大脑也在不停运转,飞速思考,寻找其中的蹊跷之处。
随着施明志的讲述,杨麟的思路越来越清晰,更加印证了心中猜测,结果愈加明朗,知道这位总兵为何遭到如此无妄之灾?
杨麟依然记得那份恩情,自己被绑架的那两日,施明志对赵敏和杨逍的袒护,不被他人伤害。
即便没有这份情,杨麟也很欣赏施明志这个人,重情重义,兄弟不幸战死之后,能够尽全力照顾他的孤女,就凭这一点,杨麟也会出手帮施明志一把,古来这样的人能有多少?
施明志说完之时,就是杨麟想的通透之际,接过话茬,十分肯定的说道:“施大哥,看来你是替人顶雷,为他人背黑锅了。”
虽然不知道顶雷二字什么意思,但对背黑锅却听得明明白白,见杨麟和自己猜测的一样,想到了杨麟的深厚靠山,不由燃烧出一丝希冀,充满期盼的问道:“既然是这样,杨兄弟有没有良策,使得我洗脱罪名,重获青天?”
杨麟的反应将施明志的最后一丝希望掐灭,摇头答道:“施大哥,这个罪名肯定洗脱不了。不妨想想,你可是一名总兵,一方将领,定罪之事绝非小可,牵连肯定甚大。”
“还有抚恤金被贪污的事情,这么多的银两绝非一两个官员能够办得到的,你的上司水师提督孙传谋,不可能不知道,很有可能也参与其中。”
“否则,也不会这么晚才回被披露,也佐证了为什么你会成为替罪羊。”
“我知道为什么,不仅是因为我没有背景,只是一名小小的总兵,还因为我不是他们中的一员,没有贪墨抚恤金,担心我将来告发他们。”
杨麟微微点头,很是认同,知道在这黑暗的时代,若想不随波逐流,就不要置身其中,否则就是万劫不复,迟早是家破人亡的下场。
一切都讲完了,摆在台面上,没有那种轻松之感,反而气氛愈加沉重起来,一旁的赵敏似乎听懂了两人的对话,彼此的交谈,弱弱的请求道:“大哥哥,你就帮帮他们,救救施伯伯,你去澳门的那几日,全靠他为我们挡那些坏人。”
杨麟没有正面回应小女孩赵敏,看着施明志,似在解释,似在告诉赵敏而言。
“施大哥,这件事情没有任何的回旋余地,无论是明面上的,还是暗地里的,各个势力肯定不会让你逃过一死,想都让你早点死,了解抚恤金被贪一案。”
“杨兄弟,你说的我都明白,施大哥我别无所求,只希望你收留毓秀,保存我兄弟的唯一血脉!”
杨麟点头答应了,接受了施明志的嘱托,最后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沉声说道:“杨大哥,不如你带着家人逃吧,反正左右一死,不如博一下,说不定有逃出生天的希望,兄弟我可以暗中帮衬一下。”
然而,施明志却摇头否定了杨麟的这一提议,叹息道:“晚了,一切都晚了,当我知道这件事情,被控告涉嫌贪污抚恤金的时候,孙传谋就派人入住我家,时刻监视着我的妻儿老小,根本就没有逃跑的机会。”
杨麟想想也就释然,这么多人注意这件事情,朝廷正追究着,真正的贪污者可定会想到施明志逃跑,或者愤然不顾的上京告御状,为了以防万一,一定会将施明志严密监视,毕竟施明志还是他们的替罪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