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在应天府时,刘光同也好,舅舅也好,都与他说起过大姐姐和谈家的这桩亲事,他怀疑过吗?
崔旻如今想来,自然是怀疑过的。
而且那时候,站在父亲的书房里,他也曾今问出口过,父亲那时候又是如何说?
三言两语的打发了他,决计不肯多提别的。
父亲的态度是可疑的。
可是如刘光同眼下所说的一样,他没往深处去想,更不愿意怀疑父亲和祖母的用心。
等到事情发生了,再回过头来想,果然这门亲事是别有用心的……
可是刘光同说,他要做的,不是如何去保住大姐姐……
崔旻下意识的拧了眉去看高孝礼:“舅舅……”
熟料他一句话没说完,高孝礼已经摆了手:“先听刘公说完。”
他口中丢出“刘公”二字,别说是崔旻,连刘光同自己都愣了一把。
高孝礼以往是从看不上他们这号人的,连带着其素都算进去,一个也看不上。
刘光同脸上隐有笑意,只是想想近来发生的事情,他又委实笑不出来了。
崔旻悻悻的收住了所有的话,目光重又放回到刘光同身上:“你来的时候说有三件事,前面两件说了,且一件比一件厉害,这第三件……又是如何?”
刘光同的眼睛在崔旻身上打量了半天。
不知是从门缝里漏进来的风,还是因窗户没关严实了,总之蜡烛的火苗窜了窜,屋子里的光也跟着摆动了一阵。
风停了,火苗也竖直了,像是从没动过。
可崔旻的心,却跳的更快了。
刘光同终于别开了眼,不再看崔旻。
他悠悠然看向高孝礼:“来之前刚收到应天府的信。”
高孝礼藏在袖下的手,不自觉握紧了:“应天府……崔家吗?”
刘光同重重的点头:“这大约是我入宫前,给你们送来的最后一个消息了。”
“究竟如何?”高孝礼咬重了话音。
能让刘光同这样跑来一趟,一定是有大事发生了的。
应天府如今算得上是崔家的地盘,他隐隐的能够感觉到,姐夫一定是有所动作了。
现如今京城里谈家处境尴尬,又刚被徐士颉参了,姐夫他……想做什么!
“崔润封了八百里加急的急递送往京师,这封疏,最晚明天,会到内阁了。”
八百里加急……
高孝礼便有些坐不住了,连崔旻鬓边也冒出冷汗来。
崔旻待要说话,高孝礼却瞪了他一眼:“你出去。”
他心下一顿,不解的看向高孝礼:“舅舅?”
刘光同大抵明白过来高孝礼的意思,只是一味地吃茶,好整以暇的看着这甥舅二人,端的一言不发的看戏姿态。
高孝礼却并不容崔旻再多说:“我有话要细问刘公,你出去等着。”
“我……”崔旻显然是还要反驳。
事关他亲姐姐,事关他们崔家,怎么不叫他听了!
而且高孝礼越是这样,崔旻几乎越是笃定,他们一定知道些什么。
至少那封急递上的内容,刘光同应该是知道的。
而他来时,鬓边冷汗未退,很可能是因为急递上的内容!
刘光同眼见崔旻不大服气,显然是不愿意退出去,可他在宫外停留的时间有限,今夜须入宫当值,此时看一看天色,掐指算了一阵:“你还是先出去吧,真有要紧的,你回头再问高大人。我没那么多时间耗着,过会儿得立刻进宫了。”
一番话堵住了崔旻所有的话。
再纠缠下去,刘光同要动身进宫了,别说是他,连舅舅,也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于是他不再耽搁,站起身来,同二人各自礼罢,端的沉重的出了书房去,可是迈出门槛,随手带上书房的门,站在门口不肯再走远。
高孝礼也知道他站在门外,虽然眯了眼隐有不悦,却也不再说他什么。
那头刘光同手里的小盏又搁置回去,似笑非笑的看了高孝礼一眼:“看样子,高大人猜得出来,急递上写了什么?”
高孝礼却摇了摇头:“我并不知道。”
刘光同侧身放茶杯的手僵了下:“那怎么要撵出去他?”
“因为事关崔家和他姐姐,他不能再听下去。”高孝礼下巴微扬了扬,“你与他相交,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再听下去,我怕谁也拦不住他要做糊涂事,真的触怒圣颜,谁也救不了他。”
刘光同心下感叹,这位尚书大人,果然与十年前是不同了。
他一番感叹还没落到底儿,那头高孝礼已经又问出声来:“急递先不忙说,我想问问你,适才说陛下去你的权没个说头,是骗他的吧?”
刘光同眉心微挑:“何以见得?”
高孝礼掩唇笑了一声:“你说这话时稍有迟疑,且下意识的看了他一眼。我想来,这里头许是和他有关。而且如今除了其素数着你了,没道理把你从应天府调任回京,才拿掉王芳,把你也卸下来,这不是陛下会做的事。所以这里头,是一定有个契机在的。”
听了这番话,刘光同嘴角扬的更厉害了:“以往听人说高大人冒进,今次看来,传言也不可尽信。”
他这样说,高孝礼便知道自个儿是猜对了的,于是撇了下嘴:“究竟是为了什么?”
刘光同神色微变了变:“为了那封家书,还有我最后附的那句话。其素应该都告诉陛下了,陛下也许觉得我权力大了些,能瞒着他老人家做这样的事。说穿了不值一提,可往深处想,有数年前孟朝的例子在,陛下不会叫我身兼东西两厂的职务了。”
果然,还是为了崔旻……
高孝礼想来,这个后果,刘光同当日应该是考虑到了的。
内监们行事总是比外人多留了几个心眼,尤其是刘光同这样的人。
当日其素过府来,说话行事都是一点儿点儿斟酌过的,更不要说刘光同这种外放了几年的。
可他还是做了,家书还是送回来了……
高孝礼深吸了一口气:“该叫崔旻好好拜谢你一次。”
如果不是刘光同,这道圣意,还不知究竟落到谁家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