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树胡同内外鞭炮声响成一片,两家的鼓乐齐鸣,罗锦言跟着丫鬟们来到正堂,罗绍和张氏正襟危坐,罗锦言被扶着跪了下去。
她抬起头来,看到父亲双唇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早上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如雨般滚落下来。
“爹爹......”她伏身跪在地上,不想再起来,把我留下吧,像小时候一样,陪您下棋,和您耍赖,您再去听经我决不乱跑,让我留下吧,我不想长大,我不想出嫁。
她听到罗绍和张氏哽咽着叮嘱她,到了秦家要孝顺长辈,爱护弟妹,丫鬟们要扶她起来,可她就是不肯起来,只要站起来就要走了,这一走她再也不是罗家的女儿。
两家的全福太太见过出嫁时哭的,比这哭得更厉害的也见过,可还是第一次看到跪着死活不肯起来的。
两人一时没了主意,只好求助般看向罗绍。
罗绍起身,颤抖着双手想把女儿扶起来:“别哭,别哭,惜惜长大了,乖了,听话,三天后就能回来了,爹爹一大早就让建昌和青风去接你。”
罗绍的泪水夺眶而出,男人有泪不轻弹,众人看到罗绍落泪心里都有些酸楚,罗绍是去年才续弦的,又当爹又当娘把女儿拉扯大,这里面的辛酸可想而知。
“岳父大人请放心,我会珍惜惜惜,有空就带她回来看您和太太。”
一个声音在罗锦言耳边响起,不知何时,秦珏已经站在旁边。
京城里的习俗,如果在催妆日新郎向岳父和岳母磕头谢妆,那么到了正日子时就不用再到内堂,只要在新娘子告别父母后接人上轿就行了。秦珏已经磕过谢妆头,现在却又过来了。
罗锦言偷眼去看,只见秦珏穿着大红的喜服,脸色并不像传说中重伤到要靠药物支撑的样子,被大红灯笼照映下,白皙如玉的面庞上有着淡淡的红,而身上的喜袍也格外的耀眼,让他的整个人就像是被红霞包裹着,有些似真似幻的感觉。
直到他在罗锦言身边跪下,很不合规矩地给罗绍和张氏第二次行了大礼,罗锦言才明白过来,他是怕她哭着不肯上花轿吧,这是来押人了。
两家的全福太太说着吉利话,罗锦言终于拜别了父母,蒙上大红的盖头,亦步亦趋地走出了大门。
周围都是鞭炮声,终于鞭炮声越来越远,她知道她离杨树胡同也越来越远了。
也不过刚刚一盏茶的功夫,她已经开始想念爹爹,想念天赐,想念张氏,想念爹爹屋前的两棵石榴树。
直到花轿在九芝胡同秦家大门前落轿,秦珏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刚才在罗家,看到新娘子好半天都没有被扶出来,他真担心这个小丫头临时变卦,她的胆子那么大,她有什么事是不敢的,真的在成亲当天甩了他,好像也不是不可能吧。
他这才进了内堂,果然,小丫头跪在地上就是不肯起来,他忽然就想起那年她第一次看到他的脸时,眼睛中流露出的决绝和冷意,那一刻,他就紧张起来,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了,陪她一起拜别父母,亲眼看着她上了花轿。
隔着大红盖头,罗锦言只能感觉到各种各样的红,红得耀眼,那种不真实的梦幻感觉又来了,和前世她被送进宫时不一样,那时她很清醒,甚至还给自己准备了毒丸,如果她在宫里熬不住了,那就死了吧,在那之后整整八年,为了不让自己有机会服下那颗毒丸,她硬起心肠苦苦支撑。
而现在,虽然眼前一片模糊,头也被鼓乐和欢嚣吵得有点晕晕沉沉,但她却很想看看红色之后的这片天地,她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她忽然想起来,上一世她给自己准备了一颗毒丸,这一次好像除了张氏给她的那本小黄书烈女传,她的东西里面就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
她抱着宝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跨了马鞍,拜了天地,然后被搀扶着进了洞房。
盖头终于被掀开,她感觉到屋里静了一下,然后她就听到了赞美声,那是傧相们,秦家依古礼,没人闹洞房,亲戚女眷也是第二天认亲的时候才会见到。
她抬起眼睑,就看到秦珏呆怔怔地看着她,全福太太和傧相们以前都认识秦珏,可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张扬的秦大公子傻成这样,盯着新娘子好半天,眼珠子都没有移开。
英雄难过美人关。
江三太太早就见过罗锦言,可来做傧相的两位还是第一次见到。她们一位是大长公主的儿媳,永宁侯世子夫人代氏,另一位是秦珏的从嫂,秦家二房长媳瑞大奶奶萧氏。
之前就听说新娘子罗氏是绝代佳人,还以为是夸张,把六七分的颜色夸大其辞,今天这一看,也不能笑话秦珏变得傻兮兮的,这样的美人儿谁娶到都会傻乐傻乐的。
更何况这个罗氏虽然美却不妖,小小年纪却端庄大方雍容华贵,她抬眼望过来,她的眼神并不倨傲,甚至还带着几许娇羞,可也只是淡淡一瞥间,屋里的每个人都觉得被她看到了,她看的就是自己,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永宁侯世子夫人和瑞大奶奶先前是认识的,两人互望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惊诧,这位未来的秦家宗妇,远远超出了她们的想像。
喝了合卺酒,永宁侯世子夫人和瑞大奶奶以及全福太太便全都退了出去,屋里只留下秦珏和罗锦言。
秦珏整个人松弛下来,笑着对罗锦言道:“我让灶上给你准备宵夜,一会儿就送过来,我还要到前面去敬酒,你也累了,早点去歇了,不用等着我。”
罗锦言从早晨到现在,只喝了一碗百合莲子红枣汤,吃了两块点心,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会儿早就饿了,听说准备了宵夜,肚子便毫无防备地咕噜噜叫了起来。
那不和谐的声音传出来,她看到秦珏的嘴角向上弯了弯,但随即便抿住了,像是强忍着笑。
她假装没有看到,嗯了一声,看着秦珏转身离去,只是快要走到门口时,他那原本挺拔如松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单臂撑住门框,但很快又恢复如初,大步走了出去。
“小姐,不,大奶奶,大爷好像真的伤得不轻。”夏至紧张地说道,原本还以为屏姑娘胡说八道,想不到竟是真的。
***
这是第二更,还有一更啊,等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