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不大,一目了然,两个青衣小帽的小僮,正在靠墙的火炉旁烧火,看到有人来了,不紧不慢地站起来,躬身行礼。
罗绍这才注意到那个火炉,这火炉是用青砖砌的,并不像寻常人家用来烧水做饭用的。
他眼睛一亮,问道:“张先生,那是烧陶用的窑炉吧?”
张谨哈哈大笑,道:“真是识货之人,一眼就能看出我这是用来烧陶用的。”
说着,他又对跟在后面的秦珏道:“你不是说我这是四不像吗?你看,只有你才不认识。”
秦珏不以为然地扬扬眉,反倒是罗绍有些不好意思,道:“前两年在无锡时,我曾经向那里的师傅学过制壶,因此见过这种小炉窑。”
张谨奇道:“既然要学制壶,为何不去宜兴?”
罗绍讪讪道:“去过,宜兴没人肯教,这才在无锡学的。”
张谨嗤之以鼻,道:“那些人就是这样,总用什么家传技艺,不传外人来搪塞,不只是你,我老人家也领教过。不提他们,既然你学过制壶,来来来,看我这窑炉还需如何改进。”
说完,又煞有介事地对秦珏道:“你就不用过来了,就会挑三捡四。”
秦珏无奈地对罗绍笑笑,却还是跟了过去,瞅着张谨和小僮说话的功夫,压低声音对罗绍道:“他是老顽童,又是人来疯,您别在意。”
罗绍却正新奇得不成,他少年时就仰慕凤阳先生张谨,张谨在他眼中是阳春白雪,是当世奇人,即使前阵子张谨去他府上提亲,也是端方庄重的长者,他从未想到,私底下的张谨是这样的,他笑着对秦珏道:“我怎会在意?张先生真是妙人啊。”
秦珏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早就猜到,罗绍能养出罗锦言那么有趣的小女儿,就一定能和张谨谈得来。
果然,两人说起制壶的事,罗绍起先有些拘束,但他本就是随兴之人,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和张谨聊得头头是道。
张谨甚至忘了请客人进屋。
秦珏实在是看不过去了,叫了小僮去沏茶,他对张谨道:“我是来给您拜年的。”
张谨正把炉窑外一个七扭八歪的破壶拿给罗绍显摆,闻言不耐烦地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扔给秦珏:“这是压岁钱,你拿上两坛子桂花酒,一坛是给令尊的,另一坛是给你的,你拿了酒就走吧。我和沛然好好喝几盅。”
话里话外,就是下逐客令的意思。
而沛然则是罗绍的表字。
上一次张谨去杨树胡同时,还称罗绍为罗大人,现在已是直接称呼表字了,俨然一副知交的口吻。
罗绍和张谨聊得很是投机,闻言也笑着对秦珏道:“你是做晚辈的,少不得要四处拜年,张先生这里有我就行了,你和你那两个小友去玩吧。”
跟着他们的四辆马车,摆明是等着秦珏一起去玩的。
秦珏悄悄叮嘱远山和明岚几句,这才告辞,离开芝麻胡同。
沈砚和骆淇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见他出来,二话不说,拉着他就去了骁勇侯府和建宁侯府,给两家的长辈拜完年,估摸着秦烨也要从天心阁出来了,三人又回到九芝胡同,这次是秦珏在外面等着,沈砚和骆淇去给秦烨拜年,两人各得了一个大大的红包,高高兴兴地出来,却正碰上秦瑛。
看到他们,秦瑛连忙行礼,问道:“两位兄台,我大哥没和你们在一起吗?”
秦珏从不对外提起家里的事,沈砚隐隐约约知道一些,而骆淇是最近两三年才和秦珏玩在一起的,并不知道这些事,听说这位是秦珏的堂弟,便笑着说道:“我们约了去城西烤肉,不如一起去吧?”
秦瑛求之不得,连忙答应。
秦珏坐在马车上,看到秦瑛和沈砚、骆淇一起出来,眉头动了动,也没有说什么。
四人到了骆家在城西的别院,见院子里早就架了烤架,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子正在指挥着小厮搬柴火。
骆淇喊道:“小叔父。”
那男子转过身来,秦珏一眼认出,这是骆明。
当年骆明和他们兄弟七人,一起护送罗锦言回到昌平。
骆明早就不守城门了,从昌平回来不久就调到西山大营了。
他的模样基本没变,言谈举止也和当年没有区别,秦珏能认出他,他却早就不认识秦珏了。
其实秦珏除了长高了一些,容貌成熟了,也没有太多变化。但骆明自持身份,并没有把七兄弟放在眼里,更不会想到,当年那个满面风尘,穷困潦倒的力夫就是眼前锦衣轻裘的翩翩佳公子。
听说这个就是秦珏,骆明很感兴趣,可能是在军营里待了太久,他立刻就要拉着秦珏下场过几招。
沈砚在一旁起哄,秦瑛也两眼放光,小时候他和秦珏一起练武,但他受不了那份辛苦,学了半年就不练了。倒是听说秦珏一直在学习武技,他并没有放在心上,秦家又不是武将之家,练武只是强身健体而已,难道还要去考武状元吗?直到秦珏手刃宁王,他这才想起小时候学武功的事,此刻见骆明要比武,他也很想看看,秦珏的武功究竟如何。
骆淇察言观色,见秦珏坐得稳如泰山,压根就没有想比试的意思,便笑着打圆场,对骆明道:“小叔父,你好不容易才从西山大营回来,就别再想着练兵练武了,小秦刚得了一坛十几年的桂花酒,我还从家里拿了几坛玉壶白,咱们今天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如果想过招,过完年再说。”
骆明这才坐下,小厮们把烤好的野猪肉端上来,众人一边喝酒,一边说笑,不亦乐乎。
天色已近黄昏,秦珏看着架在火上的半片野猪肉,问骆淇:“是不是还有没烤的肉?”
骆淇笑着道:“这野猪太大了,只烤了半扇。”
秦珏悄声道:“把余下的半扇分我一半,这会儿就腌上,晚上我带走。”
骆淇连忙让小厮选了最好的部位,用佐料腌上。
秦瑛和骆明倒是挺谈得来,这阵子他整日听的都是吴氏的哭骂,好不容易能出来放纵一番,心情轻松下来,拉着骆明问起打仗的事,甚至忘了找秦珏说起张小小。
沈砚则抱着酒坛子,拉着骆淇赌大小,输了喝酒,赢了也喝酒。
秦珏见这几人估计要喝上整晚,懒得和他们打招呼,叫了若谷,装上野猪肉,出了骆家别院,回明远堂骑了马,连夜出城去了香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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