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司的话也有道理。暴走森林的情况非常特殊,不是多派些人就能踏平的。否则光明帝国的余军在迷失之地十七年,其他地方都已经掌握,也不会只有暴走森林放着不进去。
“那就请不要让公主进去吧!”大鹰进谏。
大祭司一脸忠愤:“大鹰尉!难道以为这迷失之地,就是万无一失、千古永固的江山了吗?!”
“……”大鹰是个老实人,对于这种猛掉书袋的质问,有点理解不过来。但他本能的觉得,好像自己有哪里说错了、而且被大祭司提醒了……
“正是!”大祭司道,“不复国,我们不管躲在哪个角落,都只是丧家之犬,谈不上安全。只要光明帝国一天没有光复,我们所有人,全都要不惜生命、复我光明、还我国土!”
“复我光明、还我国土!”所有人都条件反射的大喊。
“……”就思凌没跟上趟儿。
这个高调建立之后,大祭司后头的话,顺理成章:“所以我们所有人,下至草民、上至公主——正因为是公主,更要以身作则!公主说对不对?”
所有人的目光又“唰”的转到思凌身上。
“唔……”思凌先前一直在看热闹呢,这么快就要拿主意了。她想了想,不但没有回答,反而徐徐回答:“大祭司,如果本宫死了,你要怎么复国啊?”
“……”大祭司傻了眼。怎么来这样一个问题?都说了光明皇室唯一直系嫡裔只剩下沈天瑶。她如果死了,大祭司带着别人怎么办?就算打下江山来,他要是自己坐了……他就只是个从乱臣贼子手里重新夺权的枭雄,跟复国的高调搭不上边了。就算他想这么干,也不能当场说出来啊!
这时候就只剩一个法子:找个别的光明皇室子孙,旁系的也凑合着用了,顶上皇位去坐着,一样算复国。他大祭司仍然是复国有功的大忠臣。
可这话……同理如上,一样不方便在公主面前当场回答出口吧……
大祭司猛然明白了:公主还是怕死!所以才要强调自己的重要性,以免被送入森林!
“真是……配不上光明公主的名号啊!”大祭司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眼里差点流露出一丝轻蔑与悲哀,总算及时掩住了,且振作精神,要打消公主如此幼稚自私的念头。
可是思凌已经又抛出一个新问题:“——或者,如果这些染病将士都病故了,大祭司要怎么复国?”
“……”大祭司愣住。跟前一个问题比起来,这个问题岂不是太容易了吗?他带着剩余的人继续打就是了!
思凌点头,道:“不错。本宫只听说世上有人,为了怕损失性命,所以把中毒的手腕砍掉的。如果为了怕损失手腕,而把脖子先放到铡刀下面,岂不是太蠢了吗?”一字字有千钧重。
换句话说,只有丢卒保帅的,难有丢帅保卒?然而思凌没见过这世界是否有象棋,不确定他们能否听得懂卒和帅,就打个更浅显的比喻。
“……”大祭司又张口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诸“鹰”们望着公主,则油然而生崇拜:他们保护的准女皇,什么时候这么有皇者气派了啊!所以这暴走森林,果然应该派别人去吧?他们都愿意替公主走这一遭——
“那我就去吧!”思凌道。
“……”所有人都被这转折惊得有点回不过神。公主不是跟大祭司吵赢了吗?怎么又肯去了呢?
“不过,”思凌谈条件,“我真的把神医请回来之后,是不是可以登基了?”
“这!”大祭司跟骠骑老将军都很震惊,但反应也非常快,“兹事体大,容一切平定后,老臣们从头商议如何办理!”
“算了,开玩笑的。”思凌笑道,“这样罢!给我这个公主晋个封号吧?”
“……?”大祭司困惑道,“公主是唯一的公主,似乎不必别加封号来称呼……”
“讨个好口彩嘛。”思凌耸肩道,“可以答谢上天、也可以邀个吉祥,是不是?”
“……”大祭司心说,真是个小孩子!偏在乎这些虚的!他道:“公主吉人天相,一定能顺利回来。届时,本司何其荣幸替公主晋封,以答谢天恩。”
很好!那时候思凌就叫他们把这封号拟为“思凌公主”,于是她又可以用本名了。
前往暴走森林,她说不定,还能遇见思啸呢?
她并不知道思啸在哪个地方、不知道思啸根本在不在这个世界。她只知道一件事:如果坐在房间里,永远不会知道这个世界藏了多少惊喜、抑或惊吓。
豪情万丈甩开绛帛披风,她道:“走!”
她敢说走就走,倒是谷冰绡听到这个消息,立刻眼泪汪汪赶来,抱住思凌脖子依依不舍。思凌把头埋进她的长发里,闻着恰似许宁的馨香,叹一声:“妞,别闹了,哭得我心慌。”
冰绡吓得推她一把:“哪儿学得这些村话,又混说!叫大祭司听了——”“你和我从小到大在一块儿,不会向祭司告我状罢?”思凌嘻嘻笑着,捏她一把,忽然正容唤道,“燕脂郡主!”
冰绡一怔:“是?”
“我将士受病痛折磨,性命在未定之天。本宫倘能早一刻请回神医,便叫他们少受一刻折磨。你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还要扯着我到什么时候?”思凌正色道。
冰绡怔怔看她,放开手,咬唇道:“我知道了。”回身就走,又转头轻轻道,“我总归等你回来。”
思凌微微点头,又回复笑容可掬的样子,随便挥了挥手。
她就这样跨进暴走森林。没有注意到为她祝福的大祭师念诵“愿国的光辉加于这柄权杖的持承者之上……”,目送她步入森林后,唇角划起一个冷冷的笑。
那森林确实有够难缠。以至于诸鹰护着公主一头扎进去之后,顿时疯逼。学微观术法的“宕鹰”正忙着布置“留路丝”,学生物术法的“灵鹰”试图用心灵波震慑住树木们,学剑术的“尾鹰”保持高度警惕、随时准备应付危险,学猎术和武术的“愤鹰”和“传鹰”则在研究怎么劈开面前的树木藤萝以便让公主顺利走过去。大鹰最忠厚,始终在努力的砍、砍、要砍出一条路——
“妖精有这样讨厌我们人类吗?搞出这种东西?”唯思凌什么都没做,只是袖手喃喃,凝视着这片或深郁坚韧、或张牙舞爪的树木。
这队“鹰”侍卫,精英荟萃,战斗力已强大到可以媲美一支小型军队,何况大祭司和军队方面又供应了不少精良装备,说他们连个森林的口子都撕不开,那简直是侮辱。不过当诸鹰丢掉一切分工、开始并肩上阵咬牙挥胳膊殴打前面的可怜植物时,思凌不得不开口关心了:“大鹰,怎么啦?”
被思凌一问,大鹰端正的脸上羞愧的泛起了红晕:“公主……请稍待,我们立刻劈出路来。”
他们已经劈了一刻钟了。可是那些植物们都用力挤在一起,仿佛故意与人为难,中间难得留出一点点空隙,一个人可以钻过去,但姿势难免狼狈。所以为了她走得更轻松,鹰们希望能把道儿开大一点。但不论用多大的力、不论用什么方法,刀子砍、术法轰、脚踹牙咬,那些植物最多受一点点伤,随即立刻更紧密的挤到一起,完全不向人类妥协。
鹰们拿它们没办法,觉得自己真没用,给公主开个道都开不出来。这样还胆敢号称光明军中第一侍卫队?他们都没脸抬头看公主了。
幸好他们没抬头看。他们这样尊敬的公主站在他们后面,脸上其实是一片冰冷,一句话差点就脱口而出:“别废傻劲了。你没看到这些植物有多恨我们?它们会收留任何人类吗?如果什么人类真能被它们接受,隐居在这里,它们会让我们把他掏出来吗?”
幸而她没说出来。
光明军的精神是勇往直前。如果一项任务才刚刚开始做,主帅就下令撤退了,光明战士会现出什么表情?
叹口气,思凌走上前:“我来好了。”
“公主——”
“我念个咒语试试。”思凌耸耸肩,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她脑子里确实记得一些咒语,是从前的沈天瑶被各种老师们逼着硬记下来的。有没有用呢,思凌也不知道。但她至少会念几句。
鹰们退开一点。
思凌将手按在最粗大那棵老杨树上,嘴唇轻轻开合,神态安宁,像在哼摇篮曲,鹰们心中都不由泛起欢快的敬意:啊,我们的公主多么优雅!
但只有贴着她嘴唇的树皮能听到,这女孩子喃喃说的是什么:“老先生,今儿个你让也得让、不让也得让!我们是非找人不可的。你们要拦着,我们豁出命来砍,把你们砍死一棵赚一棵、砍死两棵赚一双!你看看值不值。所以还不如让我们进去吧?反正你们拿手的是把人绕死呀。现在我要往里钻了,擦破皮也要钻进去。想怎么玩,老先生你看着办!”
说完这些,思凌向鹰们笑笑,把头发一挽,低头就往树缝里钻。鹰们眼见乱枝要刮上她高贵的身姿,方要惊叫阻拦,那些怪树老藤却倏然向两边滑开,露出条小道来。
果然这不是一般的树。它们懂人语、通人性!
只要懂人性的,就会怕恶人!而思凌从来不怕做个恶人!
鹰们不明就里,见状大惊,随即向思凌投去狂敬佩的眼神。思凌一笑:
“用好‘留路丝’和‘回路蜂’。人家肯放弃蛮力阻挡,是有把握绕死我们。别掉以轻心。进是进了,小心进得去出不来。”
鹰们肃然应诺,都知道她这句话不是说说而已,很有可能成为现实。
他们仍然不理解大祭司为什么坚持要公主亲自进入如此危险的森林、更不理解公主何以为答应。然而他们知道,既然来了,他们就要把公主平安带出去。否则,他们将以自己的性命来赎罪。
林木分了又合。幽影憧憧。愤鹰放“回路蜂”的速度越来越频繁。只因蜂儿能控制的范围越来越少。到最后,每十步都需要放出一只蜂。
愤鹰非常吃惊。因为即使周围都是泥土密密掩埋,这回路蜂的探测范围,也可以达到方圆十步了。
这密林的干扰程度,竟似把他们活埋了一般。
愤鹰暂时没有说出自己的担心,只怕引起恐慌。然而他抬眼,看宕鹰。
跟愤鹰一样,宕鹰也承担着帮大家认路的任务。
只不过愤鹰操纵动物,而宕鹰操纵微观生物。他放的是留路丝。
这是“活着的丝”,肉眼难以捕捉,却会生长、能自动修复、还会给主人传讯。
当愤鹰望向宕鹰的时候,宕鹰“噫”了一声。愤鹰低声忙问:“怎么了?”附近灵鹰等,也都望了过来。他们却只怕惊动了公主,暂时不敢高声。
愤鹰忙忙对大鹰低声禀报:“有人试图切断留路丝!”
大鹰的视线立即移向愤鹰。愤鹰道:“我的蜂还正常。”这表示大家现在还能回去。但再以后会有什么变化,就不好说了。大鹰略一沉吟,向思凌欠身:“公主陛下。”
“怎么?”思凌鼓励他开口。
“公主陛下请随属下等往这边走。”大鹰请求思凌。
“那是回去的路吧?”思凌道。
这上下,其实她早已分不清方向了。她不过是猜的。
去路既然一直没有杀招扑面而来,想必人家是要截他们的后路。她带的这些鹰不是吃素的,当然发现了不妥,却怕惊了她、吓了她,只能这样轻轻浅浅、小小心心,请她随他们往安全的归路去。
是这样谨之慎之,护她在手心。
她度破天涯、看寂风浪,竟重新被人拾在心口呵护,不由感慨系之,对着这些鹰,微微的笑。
大鹰的脸“噌”就红了!传鹰怒其不争的清了清嗓子。然而最后代替大鹰开口的,还是灵鹰。他对思凌道:“公主,是这样,我们觉得有必要巩固后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