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渐褪去,东方缓缓吐白。
这个清晨对于大陈上下绝大多数人都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对于沧祁两州的百姓们来说,却决非寻常。
因为文伯侯,举兵反叛了。
文伯侯李昇于手里镇东大军军营之中当夜自封东平王,树起东平王大旗,镇东大军更名为东平大军,并奉东平王为君主,军中极少部分反对者更是当场人头落地,死无全尸。
当沧祁两州所有人们都还在睡梦之中的时候,两地州府上却已经是血光满地。文伯侯手下所有将领分别带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夜血洗当地所有朝廷官府,但凡非忠随于文伯侯之下的地方上级官员,无一幸免,瞬息之间,沧祁两州局势瞬间为东平大军所牢牢把控。
两地的普通百姓们很多都是在嘈杂急乱的马蹄声和浓浓弥漫的血腥味儿中醒过来,打开自家门窗看向街头的时候,便见一大批大批的带着兵器的骑兵军队不断涌入城内,所有人面色皆是凶神恶煞,更可怕的是有些士兵的兵器上竟然还在滴着鲜血。有人出于本能的好奇再往上看去,却见在那士兵手上,竟是提着一个双目圆睁鲜血淋漓的项上人头,而那士兵后面的马背上,正驮着一个衣冠整整,但已经没了头颅的死尸。
普通百姓们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有人满面惊恐如同见鬼,当即吓得慌慌张张的关闭上门窗,一个踉跄往后载倒在地上,面色煞白如纸,浑身打颤,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这这这是......怎么了......
然后是城门被关,街市全禁,一时之间,恐慌四起。昔日繁华热闹的大街变得了无人迹,所有人都闭门不出,整个沧州府如同空城甚至是废城。
这时候,袁正敏一行朝廷钦使才刚刚跨过沔阳进入冀州地界,纵是插上翅膀,这时候也已经赶不及。
而且文伯侯已然公开反叛,这时候他们若再急急赶去,无疑自寻送死。
这时候,反应最及时的需是早已经潜伏在沧州境内的韩雨。
当然,还有有沧州医药世家姜家及时传递讯息的苏锦。
就在文伯侯下定决心举兵反叛的这一晚,韩雨正带着二十人根据得到的线索已经顺藤摸瓜找到了文伯侯私造兵器的地址,只是不想却就此失去了除去文伯侯夫妇的最佳良机。
一来为了方便隐秘,二来皇灵卫本来就在精而不在多,韩雨带来的人手也不过三十几人,虽然现在还有十几人留在城内,但是事发突然,韩雨也不曾料到文伯侯的公然举兵反叛竟然会来得这么快,现在城门已经被文伯侯的兵马死死封锁,白天更是插翅难进,城内情况如何也完全不知。
皇灵卫再厉害也不是神,而且加上她自己总数也只有三十多人,可文伯侯却是手握五万镇东大军,哪怕是牺牲一百个普通士兵的命也抵不上一个皇灵卫的性命的价值,她当然不可能拿手下这些皇灵卫的性命去跟文伯侯的大军硬碰硬。
但是韩雨自然不能坐等,她一面火速飞鸽传书晋陵向陈皇上报突变,一面直接以陈皇金御令迅速向周边各州官府传达紧急命令并立刻就近调集军队暂时预防文伯侯手下大军向周边扩展,攻城略地,加剧事态恶势,同时等待朝廷派调大军前来攻打剿灭文伯侯叛军。
不得不说,韩雨每一个应对之策,细小的安排都妥当到位至极。
这也不难说明为何陈皇竟然会让一个女子来担当天下第一神秘的卫队,皇灵卫之首。
得到文伯侯已反的消息的时候,苏锦正和庆王在锦宅前庭荷花池上刚刚落成的新亭里喝茶对弈。
苏锦令碧兮当着庆王的面将这一消息说了出来,当然,那是因为苏锦光看碧兮进来时的神色就已经猜到了大概是什么,所以,其实她就是故意要让庆王一起知道这个消息的。
听到碧兮说出这一消息,苏锦做出极其的震惊之状,庆王如是,很明显,庆王知道陈皇势必不会再容文伯侯继续掌握五万镇东大军独大一方,可是当时也并没想到文伯侯竟然会真的举兵反叛,而且还来得如此之快。
但是震惊归震惊,纵然这个结果确实超出了庆王原本的设想,却并不妨碍他要让这滩水越来越混的本意,相反,这样效果反而会更好更有效。于是在短暂的片刻震惊后,苏锦便敏锐的从他的唇角察觉到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尽管他自以为自己已经把情绪掩饰得很好。
庆王眉头蹙起,面色森冷,狠狠的一捶砸在石桌上,勃然大怒道,“这个李昇,我四皇兄待他从来宽厚,三皇姐更是如此,如今却竟然会举兵造反,他们怎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苏锦微笑点头,“啪......啪......啪......”没有说话,却是忽然拍起掌来。
庆王刹时惊异抬头看向苏锦,不由心底一震,像是自己的见不得人的心思被人当面揭穿了一般,面色有些不自然道,“此番文伯侯和昭安长公主举兵谋反,乱我大陈江山,苏姑娘不忧反笑,甚至还击起掌来,却是为何?”
苏锦心下冷笑:为何?自然是为你控制情绪的本事和伪装自己的功夫了!
当然,心里可以这么想,说出来却肯定不能是这样,“苏锦击掌,当然是为庆祝对王爷您助长自己势力的绝佳机会的到来,而提前送上的恭祝了!”苏锦微笑着徐徐回道。
此话说得委婉,其中含义却是不懂也懂了。庆王莞尔一笑,暗道自己还真是小人心思了,苏锦又岂会是那样的人!
一盘棋尽,苏锦佯了输,庆王又与苏锦讨论了些关于眼下局势和之后打算之类,自觉有所顿悟,酣畅淋漓,然后愉快离开锦宅,回去开始做后面详细周全的筹谋与安排。
正好,苏锦也要做自己的安排。
“沧州那边现在境况如何?”
“文伯侯起了兵,沧祁两州原本就是文伯侯势力盘踞的地方,加上镇东五万大军七八年来也一直是为他所全权掌控,几乎都已经养成了不为朝廷只为文伯侯的家兵,此番文伯侯谋反,镇东大军毫无疑问便成了文伯侯的利器!
“现在这两州地已经被文伯侯死死掌控,加上镇东军都曾是实打实上过战场的,文伯侯本身也是一名出色的将才,其对朝廷方向设下的防线连只苍蝇都难以越过。朝廷不出大军,恐怕是休想平叛,此番,陈皇该是要悔青肠子了!”
苏锦淡淡一笑,“他确实是要悔,但是他悔的是什么?可不是悔如今逼急了把文伯侯夫妇彻底逼反了,他只是悔自己怎么没有下手更早一些,怎么没有在当年用完之后就赐死他们,却让他们坐大了到今日!对了,姜伯父他们怎么样了?信上可有提到?”
碧兮点头,“信上说除了全城出入城门被禁之外,姜家暂时没有大碍!想来姜老爷他们肯定也是知道怎么做的,而且向来官商独立,应该也动不到姜家上面去!”
苏锦思索了片刻,又道,“立刻回复姜伯父,让他们明哲保身,这件事能不牵涉就尽力不要牵涉进去,如果文伯侯叛军上面以暴力施压的话......那他们要什么就给什么就是,反正也迟早是要吐出来的。而且他们乃是当地世家大族,在沧州名望也不低,想来这些东平叛军最多也就是强征一些钱财药物,用品之类,不会动人的!”
碧兮点头,“碧兮明白!”
.......
沧州,文伯侯府。
和还没有决定举兵之前不一样,现在的文伯侯府不,应该是叫东平王府,总之,现在的府里正讨论得热火朝天。
不过前提是对于接下来的计划各执己见,意见不合,可是又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最后演变成了你争我吵,唾沫横飞。
下面一群将领争执不停,一身黑服的李昇坐在上座间一言不发,眉头越蹙越紧,脸色难看可想而知。
“我们现在控制的是沧祁两州,再往西是湟水和冀州,往北是淮阳,往南邤州和瀛州,这五个周边城池除了往北淮阳有一万左右的驻边兵马,其余别说南面相邻的邤瀛两州了,便是往西朝廷方向的那两州,能够凑出的兵马也只有七八千,而我们却有五万多近乎六万的兵力,难道还怕他们吗?”
“哼,他们当然是不怕,可是你拿他们算什么?我们是有五六万的兵马,是有充足的后备,可是我们有朝廷就没有吗?朝廷何止是有,那是有我们的无数倍!我们如今已经公然举兵反叛你认为朝廷会放任不管?现在只怕什么皇帝早下达了调军令正四面八方的调集军队来剿灭我们呢!”
“呵呵,曹参将这话说得好笑,朝廷兵马是多,可是那些兵马在哪儿?荣亲王手里有十五万,多吧?咱们三倍呢!可是他在北戍漠关内,一个来回就是大半年,然而镇边大军还得防守着匈奴,就算调又能调得动多少?
“帝都晋陵中御军有二十万,也多对不对?但是能够随便调动的有多少,八万还是十万?他难道能不惜动摇帝都的防护都调到来吗?
“南境昭宁长公主的丈夫定文公手中倒是有两万多比较灵活的兵力,可是那些南军也就是剿剿水匪,拿拿山贼,然后就是成天想着怎么睡女人,很多兵将恐怕连杀人都没有见过几回,曹参将认为凭他们,也能跟我们身经百战的东平大军相比?!”
曹参将冷笑,“杨督尉说得对,照你这么一算,好像咱们在这地儿竖起反旗自立了王还真是大可高枕无忧了呢,可你莫忘了,当年匈奴挥十万铁军侵关尚且能被大陈的兵马打得狼狈退回关外,如今我们一反,那便与夺了他两座城池的敌国已无甚区别,你想想,朝廷会怎么对付我们?你以为当真如你想的那样朝廷不敢大肆出兵?”
“哼,就算朝廷真的大肆出兵又怎样,难道我们东平大军就是吃素的吗?!这还没交手呢!难道曹参将这就怕了,这就要退缩了?竟长敌人志气!不知道还以为你是朝廷来的说客呢!”
“杨颏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曹录誓死追随主上,反倒是你,说这样不负责任的讥唇恶语你又是意欲何为......”
“够了!!”李昇霍然起身,怒斥道。
众人陡然一愣,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李昇面无表情扫过下方众人,冷声道,“你们一个个讨论了这么多,这么久,接下来的应对方案想出来了吗?!”
众人面色有些僵硬,却都噤了声。
沉默一直持续,终于,杨颏大胆站了出来,慷慨激昂的陈述道,“主上,依属下看来,现在趁朝廷一时半会儿还调转不过来,我们应当充分利用如此良机乘势迅速拿下周边城池,扩大我们的控制范围,待到朝廷反应过来之时,我们已然夺得控制主动权,与此同时我们的势力也能够得到迅猛大增,到时再与朝廷背水一战,也未必就没有胜算!”
李昇淡淡的笑了笑,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又道,“其他人呢?曹参将,你刚刚和杨督尉的分歧似乎非常的大来着,那既然杨督尉已经说了自己的方案,你也不妨说说你的吧!”
曹录心下一梗,稍稍酝酿了片刻,上前一步说道,“回主上,属下以为,我们现在虽然看似暂且没有太大的威胁甚至是还有一点的时间和距离上的优势,然而从长远来看,这种做法却是不利的,因为不论如何我们的兵力是有限的,尤其和朝廷庞大的兵力比起来更是差距悬殊,加之如果我们控制范围扩大,且不说这中间我们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单单以总兵力的扩散来说,这对我们防守也其实是有害无利的,属下以为在我们根基还为完全稳固的情况下,越是扩张,则只会使我们本来还有所优势的抵抗能力反而被削弱下去。”
李昇淡淡一笑,道,“所以,曹参将的意思是?”
“加固防守,保持现状,以及,充实后备。”曹录道。
“这样啊......”李昇淡淡一笑,目光扫过其余众人,又浅浅道,“那,还有呢?可不要告诉我你们讨论了这么久,能够想到的对策却只有任何人用脚趾都能想得到的进攻和退守,这么简单的我还要你们想吗?!”
众人面色皆白,最后无言低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