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李谦身子微侧让出路来,但声音依旧冰冷:“见到沙木与安伽提的儿子后告诉他们,老实守着一方土地平安度日,不要妄图有其他想法。若日后依旧心存觊觎之念,我必亲上沙场,绝不再留情面!”
“能让靖远侯为了我们再上战场也是很荣幸的事,但世事难料,靖远侯如今处处被陆仲压制一头,能不能再掌兵权都不好说。”璃雅忍着眼泪,故意戏嘲李谦,还拿出李锦宜送她的那对梅花玉佃中的一只来:“看在你今天放我一马的份上,这个留给你作为信物,倘若日后被陆仲逼的走投无路了,或是一不小心做了我的手下败将,只要拿出这个来找我,我就为你做一件事,算作今日答谢之礼。”
李谦看着月下莹然玉润的玉佃子,想到那日与她共游琼林苑,心中微微一软,但抬眼看到她满眼的奚落,立时收住心神,接过玉佃,在璃雅的注视下使劲抛了出去。
玉佃子在月光下划出一道细微的光芒,落进路边的草丛中。
璃雅在泪水涌出眼眶之前冲进马车,捂着脸噤声抽泣,后来索性放开手趴在车壁放声恸哭起来。李谦望着马车许久,最终微叹一声,转身离去。
经过明安身边时忽然停下问道:“你会武吗?”
明安低头回道:“会一点,没有公主那么厉害,自保足够。”
李谦点点头:“自保就可以了,起码关键时候不用让她分心。”
明安心想着:现在需要分心保护她的是我,公主身怀六甲哪里还敢与人动手?但面上只唯唯相应。
李谦拿出一个牛皮手环递给明安:“简塘之前送她的只能用三次,这个不同,里面的银针用完了可以重复再装,是我这些日子才做出来的,若是早些想着改进出来,简塘也不会……现在简塘也用不着了,就给她戴上吧。”
明安不知这个暗器的威力,但想着总会有用,便替璃雅谢过收下,待李谦等人离去后走向马车,默默的把手环系在泪水潸然的璃雅手腕上,轻轻说道:“公主坐稳了,我们这就要走了。”
璃雅掀起帘子一角,泪眼朦胧的看着月光下李谦远去的背影和一旁的草丛,原是私心的想留个东西在他身边,这样他看到时说不定会偶尔想起她来,但又不愿让他看出她的心思,才故意做出那副神情,生生把他对自己的好感再次剥离了一层。
璃雅沉默良久,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生活了一年半的永昌城,终于对明安说道:“走吧。”
明安换上男装坐在车前,扬起马鞭驾车离去。
王紫阳给她准备的这辆车外观看上去灰扑扑很不起眼,两匹驾车的马皮毛粗糙,又瘦又小,但璃雅一看就知这是奚族东部山里养出来的马,这种马生长缓慢,开始使役时一般只能用于驮载,六七年后才长与骑乘,能忍饥耐渴,迅速攀登陡坡,穿林越沟,只是产量很少,璃雅也是在少年时曾见过几匹贡马,只因这种马体型瘦小毛色杂乱,甚少有人愿意采买,是以大周辖内几乎看不到。
至于车内,璃雅行了半日后才发觉到好处。车身坚固,刀箭不入,内设看似简朴,实则舒适异常,久坐不累。底板下还有一方夹层,放着钱帛兵器,水粮药材,另有两张泾州的通关过所。北部魏国现虽已属周,但尚不稳定,因此辽州等处的水陆关口门禁对过往行人的出入公文查验较严,加之璃雅在北境易被认出,故王紫阳建议西出泾州,再北上前往央金山。
如今西蕃对大周几无威胁,反而近期北边战事较多,因此前往西域的商户宁愿多走几日的路,从泾州关口出入。为了避免璃雅与明安两名女子出关引起关注,两人以夫妻之名上路,通关过所符券也是一男一女。
明安扮作男子驾车,考虑到璃雅身子不适,行进速度很是缓慢,足足用了一个月才到泾州。这里前些年因毗邻西蕃,时常受其骚扰,经过邓衍久驻整顿,以及西蕃内乱不断,远离蕃京的边境倒有了一丝喘息,以往经过魏国的西域往来客商近半年来选择绕道泾州,这个边关要塞现今也变成了繁华的商旅之地。
过关门禁前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候查验,明安牵着马在队伍中耐心等着,璃雅坐不住,下车四下转悠起来,忽然看见不远处墙角下站着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走近看时,原来是先前在京城以胡商身份隐藏,后与宝音一起出城找寻阿哲下落的荆武。
“你怎么在这里?”
荆武正看着路上行人出神,冷不丁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看见璃雅,露出一脸惊诧之色。
“公主?真的是你?”
“当然是我了。”璃雅笑道,“是不是把你们吓坏了?”
荆武确认是璃雅后,脸上瞬间转为狂喜:“公主没死!太好了,岂止是吓坏了,一个月前收到永昌飞鸽传书后,宝音哭的气都快断了,丞相不相信,让我亲自来一趟,我昼夜兼程跑到永昌,查探的结果跟信中无二,一怒之下杀了陆芃,现在是准备回去复命。”
“什么,你杀了陆芃!”璃雅吃惊的看着他。
“我打听到公主住处的那场火是陆仲找人放的,本想直接杀了他,但陆仲身边总有人跟着,就趁陆芃晚上去花楼喝酒时做了他,也算稍解心头之恨。”
陆仲亲子死后,把兄弟家的陆芃过继膝下视如己出,如今又被荆武所杀,自然痛不欲生。陆芃在京城已是臭名昭著,如此死去璃雅一点也不惋惜,倒是担忧荆武:“那你没有被发现吧?既然已到这里,为何不尽快出城脱身?”
“与他一起去的几个官少爷看见了我,那日天黑,他们几个也喝多了,陆仲在全京城撒下海捕文书,我也不确定能不能被认出来,所以没敢去官府办通关过所,现在这里等着天黑城门关闭后,从寄宿城内准备明日通关的人那抢一张来。”
“抢一张?”璃雅甚觉不妥。“这是边关你已经身处险境,不可再冒险惹事。”想了想,转身回到城门前向明安招了招手。
明安把马车赶到璃雅处,看见荆武在旁边愣了一下:“荆武大哥也在这?”
璃雅把荆武的情况简单说了说,然后告诉明安:“我们的通关券符正好一男一女,你换回女装,带荆武出关。”
“公主,这可不行。”荆武不同意,明安也吓了一跳。
“你们不用担心,泾州刺史邓衍与我很熟,我去找他再要一张。”
“公主连邓衍都没见过,何时与他相熟了?”明安奇道。
“我与他在宫里的妹妹邓婕妤很熟,与他的好友叶冉很熟,自然也就与他相熟了。”
两人被璃雅的胡扯弄的哭笑不得,明安说道:“但是邓衍本人并不认识公主,况且我怎么没觉得公主在宫里时与邓婕妤熟呢?”
璃雅戳戳明安额头:“你在宫里也两年了,何时听说过邓婕妤与别人有过半点往来的?我能时常去她的紫薇殿转转,对她来说已经与别人不同了。”
这点理由当然说服不了明安与荆武,璃雅不得已沉下脸佯装恼怒:“我说的话你们还听不听!”
“可是公主……”明安还想说什么,被璃雅打断:“就这么决定了,明安快去车里换衣服,你们俩今天出关找个地方住下来,一路上给我留好标记,我很快与你们会合。”
明安无法,只得按照璃雅吩咐换回女装。看着二人出了城,璃雅才转身慢慢走向城内,思索着出城之法。
她与邓婕妤虽也算不上很熟,但确实比宫里其他人近一些。邓衍与叶冉也是生死之交,曾听邓婕妤与叶冉说过,邓衍勇武干练,重情重义,草莽出身的他既瞧不上科考出仕的儒生,也不屑与高门贵族为伍,不论朝堂上风水如何转,始终没有一个入得了他的眼,也数次拒绝进京加爵,只喜欢边关战场的悲情磅礴,雄浑壮丽。
数十年前,叶冉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由于门第关系,刚入军便与一路浴血打拼上来的邓衍同为六品偏将,在大将军韩石麾下镇守西锤。起初邓衍很是不服,处处与小他近十岁的叶冉做对,直到一次与西蕃交战时,邓衍与叶冉分头袭击对方两处营地,不料中了对方之计,邓衍遭到伏击,由于敌方人马被邓衍牵制住,叶冉如果按照原定路线再进军一日便可奇袭对方主帅,但那时再回头赶去救邓衍肯定来不及。有人劝叶冉先不用管邓衍,只要继续前进,便可立下他从军来的最大战功,堵住那些腹诽他的各种言论。但叶冉毫不犹豫的掉头前往邓衍被围的山谷,救下已剩不到二成的邓衍残部。由于叶冉感情用事错失良机,被连降三级并受杖责,却也因此扭转了邓衍对他的态度,此后十年,两人即便不再并肩作战,依然如同兄弟一般,叶冉也始终是高门望族中唯一与邓衍结交之人。
但是璃雅不打算再提叶冉,逃出京城被李谦追上时利用叶冉之名已使她愧疚了一路,邓衍应当比李谦容易对付,还是另想他法好些。
路过一家棺材铺,璃雅计上心来,买了个用来盛殓骨灰的灰陶谷仓罐,装了半罐木灰,雇了辆马车往泾州府衙而去。
衙役看她抱着一坛骨灰找邓将军甚觉晦气,纷纷把她往外赶,璃雅一气之下动起了手,教训了其中两个看着最不顺眼的,正好一个武将装束的粗犷汉子从衙内出来,看到此景出声问道:“何事喧闹?”
“李将军你来看看,这娘们抱个谷仓罐来找邓大人,又不说她是谁,咱们不放,她就动手打人!”
璃雅听到“李将军”,上下打量这位肤色黝黑,豹头环眼的八尺大汉,心中一动:“敢问将军大名?”
“在下李煊义。”
果然是他。璃雅喜道:“可是靖远侯府的李二哥?”
李煊义出自靖远侯府人所皆知,当下只应一声并不奇怪,反问璃雅:“不知姑娘是谁?”
“我叫明安,是宣和公主的陪嫁丫头。”
“宣和公主?你是说宫里的璃娘娘?”一位方脸阔口的壮汉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突然出声问道。
李煊义向来人抱拳见礼,璃雅上下打量他一眼:“阁下就是邓将军?”
邓衍点点头,扫了眼璃雅腰间玉带,目光又回到她面上:“你说的可是璃娘娘?”
“对,就是她。二位将军可听过,上个月十五,我们家公主在宫中被烧死一事?”说道这里,璃雅脸上故意露出悲愤之色。
“本官前几日刚听到这个消息,据说在京城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你既然是她的陪嫁丫头,怎么这会出现在这里?”
“我们家公主死前一直被关在竹苑,我偷偷见过她几次,知道她已在京城伤透了心,余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重新回到草原。公主出事后,我把公主的骨灰偷了出来,准备带回草原安葬,又因从宫里逃出,通关过所文书是没法办了,想起公主生前与邓婕妤、靖远侯都交好,因此斗胆来此一试,还望二位将军看在邓娘娘与侯爷的份上通融一下,放明安出城。”
李煊义看着邓衍:“这位明安姑娘说的似乎不假,大人以为如何?”
邓衍想着方才进来前衙役说她身怀武艺,心中疑虑,面上冷笑一声,也不搭话,直接提刀砍去。
李煊义要阻止已是不及,璃雅情急之下拽出腰间玉带中的软剑迎上,只见邓衍的刀硬生生顿在半空,盯着璃雅手中软剑出神。
李煊义察觉出不对劲,上前看去,脸色也是一变:“这把剑你从何而来?”
璃雅看两人神色,知道他们二人定是认识这把软剑,心下谓叹,终究还是要再提叶冉出来。
“这是叶将军送给我们公主的,据说是西蕃之物。”说完将玉带与剑一同递了过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