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军居高临下俯视着屠八妹,目光锋利如刀,眼中的恨,浓稠得仿似夏天暴风雨来临前泼天压下的乌云,密密麻麻,满满当当。她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盯着屠八妹,如杆标枪一般杵在那,眸中除去恨,再无其他任何情绪。
这天之后母女俩进进出出谁也不理谁。不说话,拥军发了工资也就不上交伙食费,她不上交伙食费屠八妹便不买菜,只负责柴米油盐煤。
如此一来,一日三餐就落到拥军头上,她不得不拿出钱来,因为她不拿钱买菜下面几个就没得吃。老五和老六下岗后每月只发一百四十元生活费,老八顾冉八岁才上学,如今刚升上高中自己都还要靠屠八妹养活。
屠八妹把自己从一日三餐中解放出来,全心扑在集资上,开煤窑启动资金至少得五十万,到目前为止尚缺二十万,她能想到的人都说服遍了,却再无人肯投钱进来。
一些人看到她迟迟没起事不免犹疑想打退堂鼓,急得她跟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偏这时候拥军还跟她捣乱。拥军在家不和她说话,跟下面几个小的也没多话可讲,她的话都和外人说了。听到别人议论屠八妹的煤窑怎么还不开工?她就说,没钱拿命开?人家担心投进去的钱会打水漂。她冷笑,反问别人,天上难道有钱捡?要有钱捡人人都去捡了,轮得到她?
原本想撤资的一些人,被屠八妹信誓旦旦说得打消念头后又动摇了。他们要撤资,屠八妹便躲着不见他们,结果一些人就找上门来堵在门口,无论屠八妹再说得天花乱坠人家就一句话:退钱!
事后屠八妹跳起脚在家将拥军一顿臭骂。
拥军倚在自己房门外磕瓜子,屠八妹脚跳得越高她磕得越欢实。她骂一句,她就借着吐瓜子壳“呸”一声,反正随屠八妹说什么她绝不回嘴,任屠八妹一人唱单簧,还不时笑眯眯的和打门前路过的邻居打招呼。
屠八妹正自气得不行,江富海和何婶用平板车拖着一车家俱搬来了工农村,老俩口住在江家春买下的那套房子里,打算往后就在镇上靠种菜卖菜为生。家里的老房子给了已婚的江三喜和老四夫妇,责任田也交由他们去种。
江富海和何婶搬来的第二天,建新风风火火跑回来了,进屋就嚷嚷着找老五。说是厂工会在大食堂将开办舞厅,工会的人找建新每晚去唱歌,唱一晚二十块钱,还让她再介绍一个唱歌唱得好的带去一块唱。
老五兴奋得抱着建新直蹦弹,她歌唱得不比建新差。
“哟,这唱歌也能挣钱?不成过去的歌女了。”屠八妹说。
“你不会说话就别说。”老五正在兴头上,“我们这叫大歌星,懂不?”
屠八妹心里乐呵,嘴上偏反着说,“那上电视里唱的人才是歌星,舞厅那就叫卖唱的歌女。”
“妈不懂,咱不和她说,我带你去工会王老师家,先去试音选歌,这周六晚上舞厅就正式开放,走!”
建新扯着老五跑了。
屠八妹想起一事,忙打发顾冉去把建新追回来。
“干嘛呀?我在这里有事不说,走了就鬼喊。”建新一进来就发脾气。
“放心,耽搁不了你当大歌女。”屠八妹把她扯到厨房,“你公公婆婆最近和你处得怎样?”
“哎呀!烦不烦啦?”建新跺脚,“喊我回来就为说这个?有什么好不好的,就那样呗。”
屠八妹拍她一下,“你就说怎么样吧,我有事想求你公公去办。”
屠八妹想让建新跟毛厂长说说,看毛厂长能否号召他们单位职工集点资,一个厂长发句话总有人肯响应。
“想都不要……行行,我晚上回去就帮你问。”老五在外面喊建新,建新忙转口应付屠八妹两句,说完就跑了。
“疯疯癫癫,一时两人打得跟乌眼鸡似的,一时又好得如膝似胶。”屠八妹碎碎念道。
舞厅开张头一晚,大食堂张灯结彩,镇上青年男女来了一多半。唱歌的除去建新姐妹还有一个男的,三人轮着唱,老五舞台经验稍差点,一晚上她只唱三首歌,其余都是由建新和那男歌手演唱。
毛四杰也是文艺积极分子,他晚上牌也不打了每晚来舞厅泡着,但两周后他不再来,非但他不来建新也没来了。
建新不来,不是她自己不想来,而是毛四杰不让她来。开始建新要来舞厅唱歌,徐慧是支持的,一晚二十块钱上哪捡去?唱歌总比每晚打牌强,再说毛小竹现在也较好带,所以建新去唱歌她倒也愿意晚上帮着带孩子。
可毛四杰不愿意了,他非说那男歌手每晚跟建新眉来眼去,在家缠着建新软磨硬泡不让她去。建新是个耳根子软的人,被他一堆好话软话求着也就放了手。
建新的主唱位置改由刘利萍顶替,老五唱了两周后大有进步,由每晚三首歌增加到五首。自老五来唱歌后,为给她捧场,袁斌和二愣子也每晚风雨无阻前来舞厅报到。老五一出场,他们就在下面做死的鼓掌。
老五不唱歌时就在下面跳跳舞,这晚她刚唱完一首歌下来走到袁斌他们跟前,被久不在镇上露面的吴老炳给拦住。
“哟,老妹!”吴老炳身子往后一仰,“我说怎么眼前一亮,这一眨眼功夫长成大美女了?哥哥请你跳个舞,赏脸不?”
“吴哥。”袁斌不等老五开口就迎上来,赔着笑脸说,“抽支马虎烟,今晚怎么有空来舞厅,没去玩牌啊?”
“抽我的。”吴老炳从耳朵上拿下根别人发给他的“万宝路”香烟,又从身上摸出包“红塔山”散给他身边的几个小弟,
早两天吴老炳带几个人在街上一溜的店铺里收取保护费,当然也收了袁斌的,袁斌心下暗骂:“个孙子,拿爷爷的钱买红塔山,看不抽死你个狗/日的!”
吴老炳叼着烟,歪斜一只眼,一手就往老五肩上搂去,“走,老妹,跟哥哥跳舞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