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奥认为,笨树是聪明的,且极有可能是博学的,只是在他们相遇之时,笨树显得过于笨拙了些,他这么想是因为这样自己才能觉得好过些。他可不想被笨树的任性带向死亡的深渊。身为神境的他,早已对死亡置之度外,他惧怕死亡仅仅是因为他对魔龙步歇许下的承诺。
他认为在这世间,最重要的事莫过于矮人的承诺,他此生从未如此在意过自己的承诺,哪怕是带领玄天壮士出征之时,他也未曾轻易承诺过什么。如今他开始在意了,或许,这个承诺是他的一个出路,他看到的是魔龙族的未来,步歇是值得信任的。
在魔龙族的父子争锋,或者步歇与真正的魔龙之母的争锋之间,他所要扮演的角色显得极是尴尬。他很清楚,若是魔龙之母知道他在守护希维,想必早已下杀手。
好在,那步千云并不这么想。事实上,自魔龙村南逃以来,数度遭遇魔龙追兵,都是步千云以各种理由放过了他。
步千云曾提及当前的情势,他所看到的魔龙族的未来与其父亲步歇是不同的。但卡奥以为,步千云年轻了些,想要真正创造一个以魔龙为首的天下大同的世界,又在冥人入侵、内忧不断的关键时刻,只能那是一个梦罢了,甚至连梦想也算不上。
可步千云不这么认为,到目前为止,已经六次放过了卡奥一行人。卡奥知道,也许最多步千云再放过他们一次,再没有第八次。想要保住龙问和希维的性命,便要离开魔龙的势力范围,甚至是要离开可能成为魔龙友方的属地。
他能一再容忍笨树的任性,正是因为,笨树每次提及的去处正是魔龙不可能出现的地方。他很后悔,若他能早听笨树的提议,或许便不用浪费那么多次机会。
上古之时,景国叛将苏青携手下和亲眷逃往丞天联盟,景国大将吴义万里追击,也曾数度放过了他,所不同的是,每次苏青得以解脱都因为苏青的一句话。第一次得以逃脱是因为苏青,圣上竟不顾往日旧情,今日一别,权当作是断了我与圣上的君臣之情!结果,景国大将军吴义或许是想到了曾与苏青一同戍边的经历,一时心软便放过了他;
第二次苏青又,没想到公主也不念旧情……唉,罢了,想往日我与段春秋同拜在老将军晏梧的帐下,如今我落得这般田地,那段春秋已是人上之上,看不到我苏青也在情理之中,至于我与公主旧情,他又岂能不顾?
吴义一听,公主早已不在人世,段兴也已消失了踪迹,你苏青这又是为何?但想想,当初的姻缘未成,如今却落得个叛国的下场,苏青也真是可怜。于是又放过了他。
第三次,追至朔望坡,苏青望上墟而叹往昔,正值月上坡之时,惹得无数英灵应之,吴义担心军心大乱,因为此地已极近丞天属地,于是,只能再次放过苏青。第四次,苏青又提及兄弟之情;再第五次断了与众将军的袍泽之义;
第六次,吴义以为苏青该没什么可断的了吧,结果苏青北望而拜,扣首不止,直至血染青石,扬言这一拜便断了故土之情。吴义与众将军不忍,再次放其离去。
第七次,吴义没有见到苏青,只见到湿地之上立了一块石碑,上书:景国叛将苏青之墓。众将虽感慨却更加疑惑,纷纷猜测苏青是否被荒狼吃掉了?吴义便便令军卒掘了墓碑,想要带苏青的尸体回去。谁知众人忙了半日,掘地八尺,竟连半块尸骨也未寻到。
无人想到那只是一座空坟,因为在上古之时,没人会为自己立一座空坟,若是那么做等于是在诅咒自己,会令祖上蒙羞。就算九泉之下者也会不安,当然,也免不得有各类入梦之在民间口口相传。
一座湿地之上的空坟,耽搁大军半日光景,仅仅半日,南下的苏青便越过了丞天边军的营地,所有属下及家眷都得以安然逃脱。后有圣人道:苏心已无我,无义却有情。
实际上,吴义并并非无义,正因有义才数次放过苏青;苏青也并非无我,正因去意已绝,才能血染青石、才能未死树碑。在人族的记载中,此二人没有一人是光彩的。
在景国的史料中,吴义被认为是忘了家国大义,放叛将离去,相比吴义,苏青的名声倒还好些,至少苏青无论用了多少手段,最终却保全了所有在乎的人。在修行者中,苏青之举也深为各大派别推崇。毕竟,与天斗者,活着才能真正坚持到最后。
谁都想活着,卡奥也从未想过死。但在保全众人的状况之下,就算他是神境也难保不会有意外发生。步千云的身边是什么人?虽远远望了一眼,他也知道,那两位笑眯眯的老者本是两条巫龙。巫龙的手段他不知,但巫师的手段他是晓得的。
那二人虽无法正面应对他,却可以看到他的未来,想到此处,他总觉得那巫龙就象两根卡在喉咙之中的毒刺,动也动不得,令他极是恼火。
事实上呢,卡奥也的确冤枉了那两位魔巫。只是那两位魔巫正在为进军之事急得焦头烂额,魔巫简言和简行的神识在这一方虚空游走,身后数里外的一片密林之中,可谓群龙乱舞。从未走出龙栖之丘的魔龙们兴致正浓,正在为谁杀了多少冥人炫耀,更多不同的声音却是在抱怨。
“步蛮将军,为何杀一个冥人才发这么几个龙币?”
那步蛮瓮声道:“你一个龙族杀条臭虫,还想得几个龙币?”
那魔龙不解道:“为何他族之人会赏数十龙币?”
“一条臭虫杀死另一只臭虫,那是有风险的,当然要多给些。”
“我还是不明白,同样是一条死臭虫,为何价码会不一样?”
步蛮哼道:“你一出手,那冥人就是数十人的伤亡,你得到的是几百龙币;那些草原魔民呢?一个不心,就死在那些冥人手里了,一个子儿也拿不到不,还白白搭上性命,你哪个值?”
“可我就是想不通,为什么让我们去杀那些普通的冥军?”
“你在问谁?老子也在恼火这事儿,为啥步千云让老子每天碾臭虫!”
另一魔龙道:“将军,依在下看,也许这就是千云殿下所的零伤亡策略。不过这么下去,得不到太多的龙币便兑换不到元石,不准真会出什么乱子。”
“出乱子……啥意思?”
“我担心有人偷着溜出去……呵呵……就是不听殿下号令……”
“谁敢?”步蛮吼道:“不听话的,我收了他的龙魂!”
那龙兵吓得退到远处,不敢言语。
一龙兵凑到他旁边低声道:“我劝你别再试探了,步蛮是不会听你的,怎么魔龙族如今也是步氏的天下。就算要出乱子,也是从诗氏开始,也轮不到咱们啊。”
……
简言对简行道:“怎么办?如此下去……”
简行望向步千云道:“我们还是放弃追踪公子吧,再怎么,到它成事之时,那也是千年之后的事。”
步千云笑道:“虽我不理解父王为何要这么做,至少也不认同诗氏的做法。对那卡奥,不杀……也不能轻易放过。”
简行不解,“殿下这是何意?”
“要让他知道,我很在意他。父王与母后的做法都过于狭隘了,希维只是个孩子,呃……当然,也没比我大多少。母亲想杀她,父王因她而想藏起王弟,无论王弟是不是我的亲弟弟,我都不想因为千年以后的事而计较。预言只看到千年后的他,却未看到千年后的我。若我改变了龙问逃离的结局,我想一切都将改变。”
简行忧虑道:“话虽如此,但王道就是王道,容不得半仁慈。”
“那又如何能令希维为我所用?”
“这……”简行看了简言一眼,不再话。
简言道:“若依诗氏,便是承认了希维与王上的关系,那么希维必死;若殿下证明了龙问并非王子,那么龙问在魔龙堡便会声望再起,至少我简氏一脉会支持龙问,未来将影响殿下的登之路。因此,对于诗氏而言,龙问当杀。”
步千云凝眉道:“这是死结?无论如何都要死一个?”
简言颔首。
步千云迟疑良久后缓慢而坚定道:“若我站在龙问与希维的一边呢?”
“那便是与诗氏为敌,除诗氏以外的所有家族都将归于殿下一方。只是……到那时,不知王上是否……”
“若我放弃王位呢?”
“殿下请慎言,此言一出,殿下将会陷入危险之中,还何谈保全他人?到那时,诸家族群起各推一主,魔龙族将迎来大乱!”
“依言师之意,又当如何?”
简言问:“敢问殿下,是否已下定决心?”
步千云头。
简言沉声道:“那殿下要走一步险局,首先要让卡奥陷入众矢之的!”
步千云眉间轻耸道:“哦?请言师细细道来!”
“殿下,若那卡奥下一步进入圣城,我们便可不追究圣城拒不出兵的责任,而将矛头指向卡奥,让圣城交出卡奥。由此一来,一可缓解诗氏的压力,二来可争取更多时间,令殿下得到更多的七子。”
“若那卡奥被圣城捉到该怎么办?还有父王……”
“殿下放心,卡奥实力不凡且又异常狡猾,决非轻易能就范。至于王上嘛,若殿下得到七子之中任何一位,王上也会理解殿下的苦心。再,王上将希维和龙问托付给卡奥,想必也算到了这一步。”
“可逼迫圣城,那要解了圣城之围才可以。难道让我魔龙大军无故涉险?”
“若殿下解了圣城之围,还怕神语者少了魔龙族的好处?若神语者拒绝殿下的要求,我族便占了大义,到那时即便攻城,想必也可轻易拿下。”
“言师的意思是,解圣城之围在先,入城之后再谈卡奥之事?”
“正是,若神语者对殿下对立,便可将卡奥推给神语者,希维和龙问也有了安身之处。若神语者将卡奥交出,还担心她不交出那位神子吗?”
简行恍然道:“原来这一切竟然只是为了那位圣子,可是……神语者又怎会轻易交出?即便交出,我们又怎能轻易相信那位就是真的圣子?”
“大军当前,交出一位圣子换得城中所有魔民的平安,这是舍。神语者一向爱民如子,若她不交,便失了美名;若交了,即便是假的,我们也照收。至少,那位真正的圣子也失了名份。”
简行忧虑道:“可若是我们得了真的圣子,又如何操控?”
简言冷声道:“不能操控,便将其当作质子养起来便是。”
步千云打断道:“军师还无音信?”
简行回道:“诗心此去草原,想必也遇到了阻力,再怎么,草原再弱,神子必竟是神子,哪有那么容易交出来?”
“那位神子不是和诗心前辈早有渊源吗?”
“是啊,虽诗心早与那位神子的恩师结识,我族为了他也相助了很多资源,但草原族人性情如野马,一向桀骜,想顺利带出来,恐怕没那么容易。”
“诗心前辈见过那位神子?”
简行摇头道:“七族神子向来神秘,即便是殿下的七子身份,到现在也未曾泄漏出去。我只听草原上那位是平民之子,若诗心前辈猜测不错,他名唤……阿斯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