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那枯树便是神树,老城官儿的心却静了下来。他记得自己向神树所承,便是以己身饲神树,神树此时出现,想必到了自己该离开的时候了。
老城官儿叹道:“我这一生不可言之事又何止一两件?既然不可言,不知便可。神树大人——当初所承之事,老城官儿不敢忘。大人请!”着,老城官儿跌坐于地,面现肃然之色。
在场三人面面相觑,不知老城官儿意欲何为。
枯树散去老城官儿的虚影,淡淡道:“也好。必死之心当可跨越心之魔障,这魂湖一行,必能顺意。”
恩娅笑道:“未必,你所有的预言从未应验过,敢问,你的信心何来?”
“呃——”枯树怔然无语,似是被恩娅问得失了信心。
安洛道:“不必思虑太多,三人谛造一凡灵,何难之有?”
枯树道:“安洛所言差矣,此凡人略有不同……”
便在枯树解释之时,那安洛已率先冲入了老城官儿的魂湖之中。
安洛怔住了,这哪里是魂湖?这明明就是一片混沌之所在。开辟魂湖?便是他们施展真神之力,也毫无胜算!
失望这种情绪在安洛的一生中从未出现过,他不懂什么叫失望,便是当初被恩娅抛弃,他也未曾有过丁儿的伤心,那时他只有愤怒。而此刻,他很失望,他确定这种情绪便是老树所言的那种神秘感觉。老树过,处境艰难,毫无希望可言。老树这话时,是他预见到他们以终极之力所缔造的梦境即将崩溃。如今,岂只是毫无希望,是绝无可能。就如同破石取水,晴空生雷。
安洛回身看了一眼紧随而来的二人,苦笑道:“这次已被老树你言中,此人已救无可救。”
恩娅来到安洛身边,转身对枯树道:“安洛所言极是,便是我付出本源之力,也无计可施。”
枯树沉默半晌,叹道:“看来,我们也只能尽神事,凭心意了。”
安洛不解道:“你是想害死这凡灵?你不是,他是你的朋友?”
恩娅道:“我们也是朋友,若真有那一日,你是否也会如此对我们?”
枯树意外于二人居然因此事站到了一处,苦笑道:“若真有那一日,当然也会如此对你们。我若存相救之心,你又何必在意生死?便如这凡灵,他已心存死志,我才可放心施为。信之念力,首先便是信任,而后是决然之意。难道二位还不如这凡灵?”
安洛面现惭愧之色,恩娅羞恼道:“我怎能与这凡灵相比?”
枯树淡淡道:“可是,我有时觉得,在心境壁障之前,连这凡灵都不如。你看他此生成神已无望,可那信之念力却明明存在,你们果真相信有无源之水一?”
二人摇头。
枯树道:“罢了,既有所承,当尽力为之。让我们一观他有如何经历!”言罢,枯树枝丫挥舞,道意顿生。
安洛惊道:“老树!你——”
恩娅急道:“安洛,还不出手?”完一道碧浪向枯树袭去。
转瞬之间,枯树染了绿意,立刻精神抖擞,豪迈道:“感觉又回到年轻时,我们三人一同冲出极境来到这凡界,共同缔造了梦之境。此时回眸一望,一切艰难险阻都是道途的铺路基石。”
恩娅忧心道:“今时不同以往,当初天道未失,一切修行都有道可寻。可你——为了一个凡灵,如此——会丧命的!”
枯树狂笑道:“此凡灵已心存死志,我若弃,便是弃了我的心。到那时,我便不是我了。”
“可是,待这混沌一开,你的真神之力便会大损!”
“那又如何?若此凡灵能拯救梦之境,死又何妨?”
“可是,短期之内,那些梦之境的生灵无法真正脱离!”
枯树笑道:“我找到了幻界之主,梦之境已带给他美丽的悲伤,为了那些回忆,他也不会袖手旁观。”
“什么?”二人闻听此言,惊呼失声。
“你们没听错,便是很久以前那个预言,终于应验了。丫头想要借鬼族之手毁掉幻界之主,可是,他们仅派来一群下等生灵……”
安洛哼道:“在你眼中,还有几个上等生灵?”
恩娅边施法边对安洛气道:“别话!”又转首对枯树道:“看来我沉睡之时,发生很多大事。不过,预言之中不是,幻界之主会被杀死的吗?”
枯树神气道:“对于玄天族而言,预言是用来打破的,而非相信。幻界之主并非常人,便是昏睡也不是鬼族所能靠近。”
“昏睡?”二人再惊。
枯树又苦涩道:“是啊,那孩子刚刚十几岁。”
“十几岁?”二人顿时失了兴致。
恩娅忧心道:“那——未来的道途争锋,该如何应对?”
安洛笑道:“预言中的梦境之难不可解,也没有应验。看来,预言并不可信。”
枯树愁苦道:“我沉睡的万年之间,也不知发生了何事。能够改变预言的人到底是何人?待咒穹完全开启之后,世上那些低等生灵是否还如当初一般也未可知。未来之路被迷雾封锁,梦之境必然要选择一方,只是如今,那幻界之主太过年幼——你们二位以为如何?”
恩娅思索片刻道:“咒穹必然会开启,可那也是未来之事。如今,我们可先与那孩子谈谈。”
安洛道:“谈什么?谈我们从哪里来?让他站在我们这一方?若是我,我才不信。预言都已改变,何况幻界之主?依我看,不能谈,甚至都不能让他知道你我的存在。”
枯树笑道:“此言甚是,那个家伙很慎重,虽无幻界之主的力量,却有成为无上强者的心境。依我看,你们还是沉睡吧。”
安洛苦笑道:“我若沉睡,便要将这段记忆遗忘。这算是我此生第一次选择遗忘。”
恩娅疑惑道:“遗忘,有何不妥?”
枯树道:“这是往生决的弊端,也是最大的好处。待安洛真正归来之时,他便是一个婴儿。”
“婴儿!”恩娅难以置信道:“那——连我也不认识了吗?”
枯树笑道:“当然不会,他会有选择地遗忘。将你们之间所发生的一切不快全部忘记。只留下那些美妙的回忆。”
“我不同意!”恩娅对安洛气恼道:“那些也是我们相处的一部分,你不能让我们的记忆变得不完整!”
安洛无奈道:“这有何不好?待我再次归来,便是我的新生。你可愿以一生伴我回忆\b曾经的一切?”
恩娅气道:“我可没那个耐心,我会凝成一个印记,直接丢到你的魂湖!”
安洛惊道:“那样,我会因无法承受那些记忆而死的!”
恩娅道:“无数年来,我包容着你所有的情绪,难道,你就不能因为我的任性再重生一次?”
“不能!”安洛辩解道:“我所有的一切情绪都是天生的,你和老树从未有异议。若是你趁人之危——”
“你又能如何?”恩娅不服气道。
“不要吵了,你们一个掌控着虚空规则、一个掌控着大地规则,在这梦之境中,只有我立身于你们之间,避无可避。老树的感受更需要顾及,二位觉得这个理由如何?”
至此,恩娅与安洛的争吵终于告一段落。但老树知道,这种争吵还会继续,他已在那梦之境的天地之间,听他们吵了数十万年。终于两人陷入了沉睡,他倒是愈加不习惯。虽然亲口相劝,但心底却不希望他们停下来。他觉得,这么美好的一切属于年轻人。他的魂力损失殆尽,或许这无端的争吵算是他在离世之前对灵魂的一种安慰。
三人眼前那渐开的迷雾之中,忽然出现一个灵魂体。那虚弱的灵魂体几近透明,便是忘忧山里轻柔的风都能对他造成致命的威胁。
那灵魂体飘到神树之前,不解道:“神树大人,我这是——死了吗?”
枯树道:“难以想象,一个凡灵居然有一颗向死之心,不易。”
安洛上下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下等生灵,事实上,他从未正眼看到任何一个下等生灵。身为虚空规则的掌控者,他有着自己的骄傲。即便此时他看着老城官儿的灵魂体,他也觉得,这便如那些下等生灵看待更弱的生灵一样。生灵的等级,在他的心里,是无法逾越的。
安洛没想到,那个灵魂体居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催问道:“您还未回答我,我若已死,为何能见到各位,还能听到各位的交谈?”
枯树叹道:“你非但未死,还将迎来属于你的新生。”
“新生?”老城官儿不解,全然不顾自己赤着身子,他站起来,举目四望。最终他疑惑道:“可,这里是一片绝地。”
安洛奇道:“你怎知这是一片绝地?”
“在得见各位之前,我已在这里走了近三年,我看不到尽头。到处是巍岩……”
“如此甚好!”枯树眼望虚空道:“既然你能知这空间之内的景像,便带我们去向深处,我倒要看看你的魂湖奇在何处。”
老城官儿恍然,却面色如常。他已心存死志,死是早晚的事,在真正死之前,带几位大能看看自己的魂湖也没什么不好。
他摇了摇头道:“各位定是搞错了,这里除了巍岩如林,便是一片漆黑,再无他物。”见几人一直在望着自己,老城官儿无奈道:“罢了,各位,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