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云很苦恼。
苦恼是种奇怪的感觉,你一但与它扯上关系,这一生都无法甩掉。哪怕你学着释然,那也是表象而已。于己而言,苦恼是种不治之症,是相伴终生的欢喜冤家。
洛云便是在这种喜悲参半的情绪之中度过大半生的人,他觉得自己已经无药可救了。
他看着门边的影子,急问道:“辰儿可还了什么?”
影子摇头道:“未曾,他只提及族长该退位之事。”听声音却是个女子。
“那便好,那便好。呃——无逝啊,如今咒穹渐开,待此战过后,你便离去吧。”
“不可,无逝曾发誓,终生守护少爷。”
洛云苦笑道:“我只当那是玩笑话,再,你所承之时,天地正为咒穹所笼罩,规则不显自然当不得真。但我相信你风无逝,言必行,行必果。”
“无逝不忘出身卑贱,是老爷——”
“洛家出了个仙之子,便令我须发皆白,你还嫌不够吗?”
“无逝知错了。”
“此后再不可如此话,你这样让我情何以堪?只望你日后行走天下之时,莫要将老夫当成笑话便好。”
“老爷于沈氏母子的恩情在下看在眼中,叹服于心的。怎会取笑老爷?”那女子又道:“只是在无逝离去后,老爷莫要再因仙之子伤神才好。”
“难道我想?”洛云沉默片刻又叹道:“对洛水……我有所承诺,照顾他们母子,真是无奈啊,只能以这种方式。”
“老爷大义,不拘节,相信少爷便是知情也不会怪罪您。”
“辰修自然不会,若是那仙子醒来,只怕辰修便已不在了,我只忧心族人之未来。对了,让族人分群而居,此事你办得如何?”
“老爷无需忧心,此战过后,无逝定然与那魔兽族达成共识,将无忧之谷让与洛族。我只担心魔兽族的条件太过苛刻——”
洛云摆手道:“无妨,只要族人能够活下来,其它事当徐徐图之。”
“老爷真不打算对少爷直言相告?”
洛云摇头不语。
“那夫人呢?”
洛云面色一变,低声阻止道:“以后莫要再提夫人!”
风无逝奇怪道:“莫非老爷与夫人一直未曾——”
“她是仙子之母,便是凡人也是母以子贵。我哪里敢亵渎?”
“沈玉玲未必这么想。”
洛云的摇头不止道:“那是她的事,莫在提、莫在提!”
风无逝是谁?在玄天族中没人知道她是谁,若有一个了解她的人,也只是他洛云。事实上,他所知也不多。
风无逝在洛云的眼中是神秘的,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只是自家的下人。当时,他心情不错,若非这下人身手不凡,他恐已性命不保。其实,直到今日他想起那件事,\b心中仍有不解,为何落霞镇会忽然出现刺客?想这咒穹之下,玄天族属部众,都活在昏沉之中,有哪个凡人能有犯上的想法?何况又是刺杀。
更为奇怪的是,风无逝及时阻止并请求他不计较那些人的举动。事实上,他总觉得那件事与风无逝有关,无论她的出发是什么,他都不想细究,毕竟,结果并没他想象的那么坏。可是,咒穹渐开,这开的又岂只是这咒穹?人心可向光明,可有了光明,黑暗便会随之而来。或许,对他而言,真正的结果,也许只是闭眼的那一刻。如此,结果,便更不重要了。
风无逝如同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道:“老爷还为当年之事纠结?”
洛云并未奇怪,这玄天族中最了解自己的人若是有一位,那便属风无逝。便是自己那位同床共枕的夫人也及不上他。他不解,但他不奇怪。因为他已认定,风无逝异于常人,异于常人便是异人。是异人便有异样的手段,便是看透人的心思又有何奇怪?
洛云头不语。
“那件事,是无逝的错。”
洛云疑惑道:“为何?”
“因为无逝要取得您的信任,您不疑,无逝便不可无信。”
洛云摇头道:“我不想知道太多。”他举头看了看屋道:“咒穹即将散去,你离开了,一切秘密还是藏在心里的好。”
“无逝只想让您老明白,仙之子是无逝的无意之举。”
洛云凛然,这两件事忽然变成了一件事,令他反应不及,忙道:“此言——何意?”
风无逝神色复杂,如同回到了往昔的时光之中。
“无逝本为无根之灵,被天地所弃,便藏身于石隙之中,只为求得活命之机。在道则密布之地,我于不安之中,学会了如何隐藏自我。终有一日,我遇到了主人,她将我带回了雷泽。”
洛云如同看到了那位时光使者挥手间,规则巨变、时光倒流一般,听得他心惊肉跳。想这世间果真有比仙还强大的人。
那时光使者对那无根之灵道:“看看他们吧,他们都与你一样被天地所弃而不自知。而你,却是独醒的那一个,你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幸运的是,你知道自己在求什么。因此,也注定了你此生将活在痛苦之中,这——便是你最大的不幸。有时候,不知才是真正的幸运。在不知中存活或消亡,这便是众生的幸运。而你,天生就注定了你的不凡。”
知道自己不凡,便要寻得一个不凡的方向并为那个方向而努力,坚守心志、勇往向前,便是求得自己的道途圆满的方式,也成了证明自己不凡的手段。风无逝自认已明了自己的方向,因此也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之中。证道于她而言,便是摆脱痛苦,谁知痛苦就如一条无尽的河流,令她生不能、死亦不能。
于是,她找到时光使者,无奈道:“主人,我忽然发现,我因痛苦而来,而今又成为我的手段,我之心境已成碍,如何证道?”
时光使者望向那无尽的时光之尘,缓缓道:“去人间吧。”
“人间?”
“是,你看,自远古至今,有哪一段历史会因你而动?”
风无逝皱眉道:“无逝不想成为历史的罪人!”
“是否为罪人,由不得你来评定。”时光使者指向虚空之中一道幻影道:“你看这未知生灵自域外而入,谁又能知道他会不会改变历史?便是我能看透一切,却看不清他的来处。那极远之处,当是无尽星尘,我怎么忘了是谁曾经提过?”
风无逝不想看到主人痛苦,就如同她不想再证痛苦的道一般,她打断道:“主人,让我去为您解开这个迷吧。但无逝却不知如何能帮到您。”
“世间万道,有哪一道能及得上情心之至?情之所至,心之所向,当无可匹敌。入情,当有节制,不忘证道之初心,如此,你的道途方能得以圆满。”
“主人能看尽时光轮回,自然能识得无逝之未来。”
时光使者收回目光,疲惫道:“你错了,没人知道,便是我也不能看透一切。有些规则只能用来游走,却不能深解,规则毕竟是规则。就如同我的心意,若是深解,便是我自己也会迷于其中。而属于你的未来,便是我也不能看透。不能看透,我便不能为您规划未来。与其在雷泽苦苦度日,不如去人间历练一场。既然你与那未知生灵有缘,我便送你入那三万年前去亲历一番。”
着,时光使者手一挥,风无逝便陷入了无际的沉睡。她的灵魂如同穿过层层时空壁障,最后现身于那浑身是伤的龙身前。
那金色龙早已法力尽失,尽力缩到一块石头的缝隙之中,就如同那里可以为他带来无尽的安全感。
风无逝心中一暧,道:“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
龙莫名,上下左右望了望,思索半晌,艰难道:“石头的缝隙?”
“那是我的来处。”风无逝双眼望穿虚空,叹道:“之于我而言,那是我的家。没人比我更能感觉到石隙的亲切与美好。”
“是吗?我没觉得。”龙断然道:“你的感觉看来出了问题。”
“你没有经历过我的经历,如何能断定我有问题?”
“呃——”龙思索道:“就算你的没错,但你并未让我感觉这里有多舒服。”
“若是让你躲在金窝银巢中,或许你的感觉就不同了。”
“哼——”龙怒吼道:“不要用你世俗的眼光来看待我!”接着,他用风无逝的语气道:“你从未经历过我的经历,如何能了解我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