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别终究抵不过天道神水的诱惑,如同一只见了香蕉的猴子,将那碗混有欢然精血的水一口气饮了下去。而后,如同无赖一般,一屁股坐在地上,一翻眼皮,道:“这可是你心甘情愿帮我的,我可没求着你!”
多年以来,虽与欢然彼此纠葛不断,可他还是相信这个兄弟的。因为他比自己强、因为他不能被征服、因为他是天之子,无论哪一样,都让他生出莫名其妙的无力感。
“你不怕这神水之中我做什么手脚?”
“你?还不屑于做这些。吧,想让我怎么做?”
“神水三日之内会起作用,不过以你凡人之躯最多不过两个时辰,你会生不如死。”
慕容别眨着突起的眼皮,眼球乱转道:“这么严重?”
“不然呢?”
“看来,在两个时辰内,我得来个痛快的。”
“你会?”
“怎么不会?如果死能让你不痛快,我也不妨一试!”
“看来你是真的恨我。”
“我当然恨你,九岁那年,我只是让你掀了三娘的裙子,你就打了我。还我不配做相爷的儿子。从那时起,我就恨你。直到有一天,你对我,生而如星,不求烁烁,但求以微光辟幽,鉴得生之乐境。我就在想啊,那生之乐境,有没有女人?有没有骨牌?能否见到你生不如死?于是,我就不那么恨你了。”
“这和恨我有何相关?”
“我把你死后的日子也想了一遍。最后觉得,很没意思。你活着,我还有个念想。你死了,我活得更好才对。”慕容别滞了一下,意外道:“我知道了,你是恨我的对不对,你就是让我活着,然后,看着我就这样生不如死。”
“我没你那么无聊,儿时的事都记着这般清楚。”
“你不恨我?”
欢然摇头。
慕容别起身,不可置信的愤怒道:“你怎么能不恨我呢?你知道——你恨我,我才能活下去。这十年来,我就是这么活下来的。你想想,我挖空心思的做那些坏事,我容易吗?还不是为了看到你愤怒,让你恨我?这样我活着才有趣,才会觉得此生未曾虚度。你就是我活下去的希望。”他激动的抓着欢然的长袍道:“你恨我吧!哥求你!”
欢然并未意外于慕容别的举动,十年来他已完全适应。
在十五岁时,他觉醒血脉之后,想明白一件事。在这个世上,有人为了得到爱,可以付出一切;有人为了恩义,也可以付出一切;像慕容别一样,为了得到自己的恨意,而付出一切甚至生命的少之又少。
在外人看来,慕容别是个奇葩,但在欢然的眼里,他看到的是执道。为了得到他的恨,慕容别连死都愿意。看来自己要严肃看待这件事了。
执道,是诸情极之道中最为偏门的一种道法。执,不过是一种方式,终极目标也不过情极至道。而慕容别的执却几近入魔。对于一具凡人之身,入魔也只是心魔罢了。度化心魔,并非他所长,那毕竟是佛家的事,但并不影响他以一些手段为慕容别开解一番。
欢然道:“其实,我觉得,即便你喝了天道神水,拥有万载寿元,你也不能取得功名,那毕竟是我所擅长之事。”
嗯?——慕容别那突起的眼球顿时一亮,试问道:“你这是——激将之法?”
欢然不屑道:“你认为,我有这个必要吗?我中状元之时,你只能作远观,临渊羡鱼而已。如今,我早已功成,即便你现在开始发奋,此生也是无望的。我劝你还是放弃吧。不如你继续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儿,我也好活动一下拳脚,痛快一番!”
慕容别越听越失望,最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心中感慨,本以为做那些事,欢然会愤怒。如今看来,这十年心思算是白费了。又一转念,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有了天道神水,自己便有了万载寿元。他便不信,取一个状元的功名有那么难?
幕容别慢慢的从地上爬起,笑道:“看来,我不取功名,你是不死心啊。我看你能乐得几年?哼——”完,气愤的转身道:“管家!给我备《殊子九论》!我要全套的,自上古以来,知名的圣人、贤者的批注书卷都给我搬来!”
“哎——哎!”那管家被惊得目瞪口呆,心想,公子反性了,这事儿要先去禀告老爷。忙唤来一位下人,交待下去后,便匆匆向前厅而来。
“好好好,然儿此法甚妙,一碗假的天道神水,便为族中再添一位谋世之才。好!呃——”慕容仆遗憾道:“若是真有那天道神水,便是妙上加妙了。”
“哪有那么容易,听神仙都住在天上,没人会来人间受苦。有人,仙,只是个传而已。更何况增寿万年的天道神水?典籍之中\b都未有记载,至少,我未曾听闻。”
慕容仆摇首道:“上古痴仙,围木求猿的故事你是听过的。我不认为天道神水这种东西不存在,也或许他不叫天道神水,而是有着别的名字。”
管家脸色一苦道:“老爷,莫非真要去寻那真正的天道神水?”
他心里明白,莫这围木求猿是否为真。便是举国之众为了一只仙猴,而将一片森林围起来,这种荒唐之事,想必老爷是做不出来的。
慕容仆又摇头道:“世人皆我清廉,我也以廉士自居。多年来,我为此名所累,却欲罢不能。如今,既然寿数将尽,又得知这等神物存在的可能,我何必再为廉名徒耗心力?《屠丞录》有言,非廉者生来自清,乃初时贪本不具。”
管家心道:“我相信老爷只是一时的心急罢了,即便将这天下摆在面前,我想您也不会正眼相看的。”
管家虽这般,但还是心中一叹。慕容前辈,我可能要辜负您的重托了。大公子现在变了,全然不是当初的样子。居然只为了那飘渺的仙药,开始对您曾经誓死守护的江山动手了。当初您为他取名为仆,便是让他为众生之仆。如今您眼中这位未来的众生之仆恐怕要弑主了。
慕容仆坚决道:“鉴君,你错了,这次你恐怕再不能阻止于我。想这万里江山,我慕容氏自太初之时便与先王一同打下,便是族谱之中之记载也不知有多少代了……”
鉴君插言道:“两万八千八百六十七代,您是两万八千八百六十八代。”他心里暗自庆幸,既然起族谱,那便明,大少爷还没有忘祖,没有忘祖自然不能忘记慕容氏的祖训。
“我知道,这不必你来提醒。我只是不平,为何我慕容氏只能担当这片江山的守护者!”
鉴君怔了一下,他发现大少爷忽然变得很是陌生,难道入魔了不成?不能啊,据巫士所言,入魔的征兆并非如此。神智有失,极度弑杀,为求力量,断情绝念。
此时的大少爷还没到那个程度,只是有了苗头而已。于是,他欠身道:“老爷,那是因为自太初之时,家祖曾与当时的王发下重誓,韦氏世代为天下王,慕容氏世代为天下仆,当初,老爷也是这般叮嘱您的,便是您的名字也因此而来。难道少爷您忘了吗?”
慕容仆盯着鉴君愣了半晌,他没想到,鉴君居然称他为少爷,多少年了,他的记忆都模糊了。就如同那声少爷穿过了他的记忆最深处。两个无忧的白衣少年,纵身跃马于荒野,虽只是一次普通的狩猎,那也是极妙的回忆。
“仆儿,你要谨记我慕容氏的祖训,卫丞王,终此生!为天下仆!”
慕容仆为父亲那声呼唤所惊醒,思索片刻,沉声道:“依鉴君的意思,你非但不能助我,还要阻止于我?”
“鉴君不敢,那并非我的职责。先老爷曾言,我鉴家只为守护天下之仆。若是少爷您不尊祖训,那鉴君只能以死来提醒少爷,以求您莫忘当初的族祭之誓。或是在我不知情之时,您果真那么做了,那鉴君只能另寻家主。若无人能代替您的位置,鉴君只能与您同归于尽。”着,鉴君向腹下示意了一下。
慕容仆轻笑道:“你还真看得起我,居然要拿出祖传龙纹符令。”
他清楚那龙纹符令牌代表什么,整个丞天大陆也只是三枚而已。确切的,那是龙泽于上古之初向百族派发的护族之令。龙纹符令一出,敌对者必被灭族。若是两族同时拿出此令,那么两族皆会被灭族,只是或早或晚罢了。这是龙泽向百族展示力量的一种极其无礼的手段。百族虽有怨言,却只能腹语。
数百万年来,没有一族使用过这枚令牌。于是,这枚令牌只是作为过境或入住馆驿的特别令牌使用。便是百族的首领见到这枚令牌也要恭敬有加。便是,这令牌在百族的眼中,就是一个族战的导火索,没人敢去轻易触碰。
当然,执令之人,除了上古世家便再无他人,也只有上古世家才可心使用,而不至于引起猜忌。
如今,自己的举动逼得这位竹马挚交,竟然要使用百族禁器,他也不知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可以得失兼而有之,如果他将此当做一种试探,他发现自己最为信任的人居然离心至此;也许正因这样的不智,才将一位至交好友推向了对立面。
慕容仆仰首望天,凄然而笑,道:“罢了,我原以为我命不由天。如今已然明了,誓不可破,天意永存!”
慕容仆不甘,他不甘心这个最古的传世家族因为自己的私心而没落或是消泯;他不甘心失去一个知心好友,或许选择退步还来得及;他不甘心在没有承继者的状况之下撒手人寰。
长子于南国边境为丞天联盟浴血而战,朝生暮死,难却守护之则、次子碌碌无为,只在户部谋一闲职。族中除了欢然这个养子,怕是再无人承继家族的荣光。他不甘心慕容氏的霸业旁落。
但,再不甘心又能如何?存续才是真理。若是家族没落了,便是有天资卓越之才也会为生活窘困而泯然众人。逆袭而起那是一个人的事,若想带动一个庞大的家族同时崛起,又谈何容易?
鉴君将慕容仆的面色看在眼中,心中一动。他如何看不出老爷在想什么?若论最了解老爷的人,怕是那几房夫人也不能与他相比。
于是他一欠身,微笑道:“老爷,若因继承之事忧心,您大可不必。”
“哦?”慕容仆见他恢复了以前的状态,自己也将胸挺了挺,面现惊疑之色。
“三公子便可。”
慕容仆沉默了很久,笑了。什么也没,他只当鉴君与他开个了玩笑。
“老爷,请听我一言。丞明王少年时入牧野寻狐。三年里,三进三出而不可得。而后,入而不出,于牧野之上建草屋而居,再不去寻狐。狐仙终有所动,派一位仙狐时常与其往来。得知其身份后,牧野之狐仙只有一个要求,令其承诺继承大统之后,永不惊扰牧野之安宁,这才有了如今的皇后。”
“你的意思是——”
“三公子之事,最是急不得。依老奴之见,那欢然定非常人。想那殿试之艰难,他拿个状元郎如探囊取物。想必三公子在其引导之下,定能顺利取得功名。到那时,您再下定论也不迟。”
起欢然,慕容仆欣然而笑道:“是啊,我虽年暮,得遇义子欢然也算是此生唯一的安慰。想殿试之前,他都能成竹在胸的保证,状元之位可取,居然真的取了回来。”
又一肃道:“你将欢然叫来与我一见,他定要保证别儿学有所成,我才能放心。不然,心中总有千钧重荷,令我喘息不畅。”
鉴君应声而去。
慕容仆望着他的背影,蔚然一叹,默念道:“天道神水,此等神物,便与我无缘了吗?”
整个丞天大陆,莫是仙的影子,狐族也寻不到了。
百年前,牧野雷动之声不绝,狐族竟然一夜之间全部失去了踪迹。没人知道狐族去了何处,便是当今的皇后也被蒙在鼓里。因此事,那皇后每每思念亲人之时,常泪流不止。
便是为了那皇后思念至亲,丞天帝专为她修建了一座念情宫。名为皇帝的仁爱之心,实际上那念情宫念的何止是亲情?
有神隐者私下里向他禀报,那念情宫中笙歌不止,****荡语,夜夜不休。
皇帝不朝已数月有余,每日里由他这个护国之柱代为主持朝政与处理地方诸事。
他哪里不知,若非那皇帝昏聩,便是对自己存了戒备之心。
他又能如何呢?寻找天道神物之事也许在心底也只是个借口罢了。
一座念情宫,万千枯骨筑。民怨之声渐重,这江山又能安稳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