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的说,花椒已然意识到,她以为的前情后状,很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之前还说袁氏一条道走到黑,别说回头了,就连中途停下来,略作休整歇歇脚的机会都不给自个儿留,一堵堵南墙撞过去,哪怕见了棺材都不流眼泪。
可轮到她自个儿,实际上也没有搜集所有的信息来进行加工,没能看到事件的各个角度,没有想办法完善自己的看法,就已是一味的闭门造车,给出结论了。
不由暗自警醒。
又不免推己及人,暗自揣测着,或许小小子们得来的消息也并不是完全确切的呢!
而正如花椒所料想的这般。
喜鹊两口子确实非常迫切,也非常卖力的插手了袁氏的家务事儿,却并不是过继这一馊主意的主谋。
甚至于这两口子到面前为止,对于袁氏提出的过继一事儿还全然不知。
虽然正如四堂哥五堂哥所说的那般,这一对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两口子确实有着他们摊在明面上的小算盘。
目的所在,其一确实是不想再被秦连彪牵连了,而二一个,也确实不希望同秦家渐行渐远,连陌路人都不如。
不过这两口子在此一事儿上,或许比之袁氏还是有些个自知之明的。
知道以眼前的景况来看,秦连彪若是真个出了事儿,那这个家也就等同于散了。原本确实不干他们的事儿,或许一定程度上,早死早超生,反倒是好事儿。可偏偏不管他们两口子怎的伏小做低,秦家一直以来对待他们的态度都相当的客气,却也相当的见外。这会子若是房头都绝了,那就更没他们两口子甚的事儿了。
思来想去,倒是开始后悔当时的一走了之了。
也不知道秦家会不会想办法将秦连彪给捞出来……
一连两天都寝食不安,想来想去,还是只能巴巴的过来找上袁氏,打听消息。
却根本不知道也没想过,袁家已经最后通牒袁氏必须合离了,还希望袁氏能够再求一求秦家,把秦连彪给救出来。
到底少年夫妻老来伴,秦连彪可是她三书六礼的相公,如何能见死不救的。
何况她还是当娘的,哪能万事儿都只惦记着自己的委屈的,总得为孩子长远计。若是孩子不得好,她就是大鱼大肉,活到一万岁又如何!
喜鹊说着说着,眼泪就哗哗地下来了,直说她们娘几个在家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茶饭调顺衣着周全,根本不用为着生计发愁。可秦连彪流落在外这么多年,还被巡检司的弓兵跟撵兔子似的追着到处跑,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这会子还被下了大狱,肯定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不知道多可怜,让袁氏一定要把他救出来。
还同袁氏这样讲:“难怪嫂嫂着恼,哥哥往年确实不大懂事儿,辜负了嫂嫂待他的一片心。可夫妻如何能有隔夜仇,这回嫂嫂费心救他,不但嫂嫂在咱们崇塘必然贤名从此大起,侄女儿也能有个好前程。就连哥哥必也会大彻大悟,知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的道理的,从此之后,一定会改邪归正,好好同嫂嫂过日子的,嫂嫂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被她丈夫给喝止了。
这都甚的乱七八糟的。
他那大舅哥只是不大懂事儿吗?
不大懂事儿就敢落草为寇,那这天底下还有不懂事儿的人吗?
再不许她胡说八道,自个儿给袁氏支招。
千言万语,其实就是一句话,千万不能再同秦家离心喽!
他一直知道自家这个大舅嫂同自家媳妇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不是甚的缺心眼,那根本就是没脑子。
人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她同秦家隔壁住着,靠山吃山,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可她倒好,明明知道人家拔一根寒毛都比他们的腰身壮,若是讨了好,家里的买卖舍她一股半股的,那就是几辈子吃穿不愁了呀!
家里的几个女孩子又何至于连个婆家都说不上,不知道多少有名有姓的好人家要倒贴上来的。
却偏偏身在福中不知福,明明妇道人家,最好张口,身段最软。却一句软话都不肯说,腰板都不肯弯上一弯的。
非跟人家丁是丁,卯是卯,他还真就闹不明白了,明明嚼裹开销都是人家的,可偏要装出一副不吃嗟来之食的清高模样来,这是脑袋坏掉了吧!
这人啊,若想蹦得高,那就先得把腰板弯下来,他可没见着谁直挺挺地还能蹦跶老高的。
由不得他不操心。
有此可见,堂堂袁家巷的家教也不怎的样……
却无意之中给袁氏打开了一扇窗。
这两口子拉拉杂杂说了这许多,袁氏只听进去一句话,确实不能同隔壁离了心。
她自是无碍的,这把年纪了,还能有几年好活的,却是不能再叫自家的女孩子同隔壁生分了的。
可时至今日,结亲早已绝无可能了,隔壁看不上自家的石榴。如今看来也不肯抚养自家的女孩子……那,想要秦家不丢下自家的女孩子,或许也就只剩下一条道可走了。
豁然开朗,袁氏当即就长松了一口气。
这几天来,心里头一直绷紧着的这根弦,一下子就松了下来。
盘算着最好能过继略为年长的老二或是老三,这样当即就能顶门立户了。又想着不管哪一个孩子过继过来,她必是会拿他当做亲生的儿子一般对待的。
却根本没想过,秦家愿不愿意过继。孩子自身,又愿不愿意被过继出去的。
一切只凭她想当然。
袁大嫂无可奈何地被袁大哥催促着,抽空过来瞧她有没有醒悟的时候,还想着究竟要如何才能撬开她的河蚌嘴,就听到了她的这个决定。
差点一口气没能上来。
看着袁氏的目光,满是不可思议:“人家凭甚的要过继?”
倒是不曾想到,这么多年来一直蔫里吧唧,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不管同她说甚的都不肯吭声的袁氏就跟换了个人似的,竟然异常的坚定。
连说话声音都异常的响亮:“我没有儿子,孩子他爹也就不说了,想来隔壁也不会稀罕,可总不能叫我家公公绝户吧!”
袁大嫂被她一噎,再看向她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疯子一样:“可三郎是二房的长子,杜氏怎的可能同意的,还不活剐了你!”
袁氏就跟魔障了似的:“也不是没有长子过继的例子的,只要你情我愿。”还道:“规矩还不是人定的。”
袁大嫂就定定的看着腰板挺得笔直的袁氏,目光刀子似的劈向她,半晌,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来:“你鬼迷心窍听不懂人话是不是?趁早死了心罢,秦家不会同意过继的,人家可图甚的!”
可袁氏也不知道哪来的信心,却很笃定:“他们会同意的。”
袁大嫂转身就走,只刚刚踏出门槛,眼泪就大颗大颗地滚下来,也顾不得旁的了,直接哭上了秦家的大门:“我们家姑奶奶,她,她疯了!”
……
管她装疯还是真疯,秦家阖家在听说事情经过之后,没人想去理会她,她愿意自己搭台那就自己扮上吧!
自家人多事繁的,哪天没有一大摊子的事儿要打点的,没人有工夫陪她发疯!
沈氏还有些担心:“若是她闹起来可怎的办?”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袁氏想要过继儿子,来承嗣宗祧,延续香火,这话儿真个论起来,其实是不错的……
只是她这屡次三番的手段,理所当然的态度,实在是恶心人,就连她瞧着都厌气。
杜氏听着就冷哼了一声:“她想闹就尽管闹,咱们还怕她这一哭二闹三上吊不成,我还真就不信了,她到底倚仗着甚的,竟敢弄这些小巧!”
是觉得秦老爹秦老娘还会护着她,或是会看在她已故公公的面子上?还是机关算尽实不甘心,还想做最后一搏?
做她的春秋大梦!
杜氏仍旧恨得牙痒痒。
张口就要过继她的长子,白眼狼都没有她这般养不熟!
郭氏到底辈分小,才进门没几年,虽说袁氏这一而再再而三的确实做的过了火,可这话却不能从她嘴里说出来。
姚氏也恼,却也不耐烦理会袁氏的事体了,总归已经扯开了皮子露出了里子来了,也再没甚的花头经叫她翻腾了。
却是罗氏不客气的附和了一声:“左右事情已经撕掳开来了,这个亏轮不着咱们来咽。”
沈氏放下心来,果然将这桩事儿丢过墙不再理会。
只家里的一众小字辈们却没有收手,东挪一点儿消息,西借几句话儿的,兄弟姐妹齐心合力,不出几天光景,倒是真还就将这桩事情的前情后状还原出来了。
四堂哥不由摸头,五堂哥更是小声嘟囔道:“幸好没有出招!”
花椒耳朵动了动,就伸手戳了戳他的肋骨,哪里知道他不但腰里头硬邦邦的,还半点反应都没有。又不痒又不乐的,只是看过来。
见花椒瞪圆了眼睛望着他,就嘿嘿地笑,直言不讳地告诉花椒:“我原本想着,咱们那姑丈姑母既是这样有心,也是难得,反正他们家也有儿子不是,还不只一个呢,索性过继一个过来摔盆捧香得了……”
花椒眼睛瞪得像铜铃。
还有其余一众相关人等,除了袁氏打定了主意,九头牛都拉不回,不管是袁家这厢,还是喜鹊两口子那厢,却俱是心烦意乱的。
喜鹊两口子是因着始终没法从袁氏这里得到想要的回复,心里头自是七上八下的。
而袁大哥袁大嫂那厢,却是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收场,石榴姐妹的终身会落在何处,袁氏自个儿下半辈子又该如何自处……
尤其袁婶子,从袁大嫂这听说了袁氏不肯受教,一出接着一出伤透了秦家人的心后,在床上躺了两天,方才能够强撑着往保婴堂里去做事儿。
枉她舍下老脸来央求秦老娘,这下石榴可算是砸在手里了。
又悔又恨又愧,一向硬朗的老人家突然间变得虚弱苍白了起来。
秦连熊看在眼里,也不藏着掖着,同杜氏带着阿胶、桂圆、红枣之类的补品去探望她,还同她道:“大人是大人,孩子是孩子,咱们大人之间的恩恩怨怨,还不至于迁怒孩子……”
袁婶子听在心里,嘴里却是一阵一阵的发苦的。
如何还不知道,袁氏作天作地的,这回总算是把自己给作死了。
不过秦连熊这话并不假,不管对袁氏怎的看,他们还不至于迁怒红枣姐妹的。
只不过红枣姐妹此时亦是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的。
尤其是红枣,满心里只觉得自己还不如莲溪里的水花生,那些个水花生起码还有根,可她们却没着没落的。
同花椒姐妹一样,她们姐妹也大概其是知道些许最近家里头发生的事体的,东摸摸西看看的,也将事体理出了一个囫囵来。
一重重打击砸下来,第二天就没有过来秦家,同小姐妹们习学。
不过这一遭,虽然红枣姐妹的心情俱是糟透了,这些年来,这种无力的感觉,正在一次又一次的刷新着她们的底线。
但花椒姐妹吸取了教训,并没有听之任之,顺其自然。
到了时辰不见红枣姐妹,姐妹三个就齐齐去了隔壁,连说带拽的把她们姐妹带了过来。
只饶是花椒,也不想更不知道该如何同红枣姐妹谈论这件事儿,如何在她们姐妹面前去给袁氏下一个定义,更不知道红枣姐妹是否愿意在她们面前谈起这件事儿。
一时相对无言,确实有些窘迫,可花椒同姐姐们却不介意,她们只想让红枣姐妹知道,她们愿意帮助她们、陪伴她们,也愿意倾听,尽可能的给予她们所需要的帮助,尽一切可能的安慰她们。
只不过,安慰虽然很有分量,却也往往会是件没有任何用处的事儿。
尤其是在眼下,不过几天,李巡检那又有消息传来,据说新安府知府这回算是打定了主意了,既不打算威慑,也不打算招安,却是一门心思打算剿灭之江上的匪患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