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临睡前,秦连豹特地拦下了给他们夫妻问过晚安,就小兔子似的跟着茴香往外蹦的花椒。
看着喜气洋洋的小家伙,秦连豹眼角眉梢都溢满了笑意。
弯腰摸了摸小丫头披散下来的长发,好奇道:“椒椒,你们怎的会想到要拿辩论来当比赛的?”
秦连豹是真好奇。
今儿夜间,在书院里指点过一众小字辈们的功课后,秦连豹就抽空离开了一小会儿,过来内院同秦老爹秦老娘诸人说了说小麦的事儿。
只不过两刻钟的光景,因着放心不下两屋子的小家伙,待他返回事儿,方才走到书院门口,就听到里头时不时传来小家伙们的嬉笑声。
并未十分放在心上。
虽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自习也有自习的规矩,一般来说,他是不允许小字辈们在自习时相互讨论的,就是为了防止注意力不集中的小家伙们互相影响,荒废光阴。
但也不至于说要将小家伙们管束到一步路不能多走,一句话也不能多说这样的地步。而是每隔上半个时辰,就会给他们留出一刻钟左右的间歇辰光,容他们松散松散,活动活动手脚以及嘴皮子。
他们若有问题需要讨论的话,完全可以将这段辰光好好利用起来。
大约摸至算一算,这会子正好就是容他们放松的间歇辰光。
只老远的,就见有一道身影停驻在屋子外头。
原来是陈师傅,站在门外,背着双手,身子微微倾斜着,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不知道在听些甚的。
秦连豹刻意加重了脚步,陈师傅旋即转过头来,就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待他走近后,又悄声告诉他:“小家伙们正在辩论呢!”
他自是为之一愣的。
辩论?
顺着陈师傅后退一步留给他的间隙望过去,就见屋里原先排排坐的一众小字辈们已经泾渭分明的分成三波了。
二堂哥独自一人坐在正北方向,面容端肃。下首西侧则一溜坐着三堂哥、五堂哥同六哥,右侧则坐着小麦、文启同丁香。
然后这两拨人后,还或坐或站的各自围拢了一拨小家伙,就都屏气凝神地正听着五堂哥说着甚的。
至于说的甚的,他没有十分听清楚,屋里头却“轰”的一声有哄笑声传出。
他正要仔细听,就听二堂哥喊了声暂停。
原来一刻钟的间歇辰光已经结束了,小家伙儿意犹未尽地当即各回各位,继续完成功课。
陈师傅就笑着告诉他,他也是听到不大对头的动静方才过来瞧的。
听了一会儿,才知道他们好像是在以“辩论是否能够不限于巧言令色”在辩论,据说还是场比赛,是得分出胜负的。
二堂哥这一拨三人都持同意意见,认为辩论完全可以不限于巧言令色。相对的,小麦那一拨三人则是抱持着反对的意见,认为辩论就是巧言令色。
还道小家伙们引经据典,还挺有意思的,只是还没有分出胜负来。
他也来了兴致,待到半个时辰后,到了第二轮间歇辰光时,果然小家伙们又瞬间改换了位置,辩论开始,轮到了持同意意见的六哥,以及持反对意见的丁香相继发言。
两个小家伙的立论倒是没有偏移,只是内在逻辑的层次还太浅薄,站不住脚。
只是让他感到好奇的,还不是六哥竟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儿,而是丁香的立场竟是反方!
这么喜欢说话的小丫头,竟会坚持辩论就是巧言令色!
因着这么一个细微的小细节,让他开始以另一种角度来看待小家伙们的新游戏。
花椒听着秦连豹的提问,就嘻嘻笑了起来。
告诉他听:“哥哥姐姐们有时候说的话太难了,我都听不懂,就想了个办法让他们解释给我听呀!您看,他们这么一辩论,都要拼了命的来佐证自己的看法,我不就都听懂了吗?”
说的秦连豹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抱了花椒就道;“你个机灵鬼,可真是好大的面子!”
花椒就略有些小得意的笑,又拉着秦连豹的衣襟道:“爹爹,辩论真的很有意思呢!下回你来给哥哥姐姐们做裁判,听个全场,你就知道有趣儿在哪儿了!”
花椒确实有些小得意。
虽然今天只不过是头一场辩论,如何来辩,如何来有效地阐述自己的立论,如何来进行驳论诘问,如何结辩,还有如何配合,一切都还在摸索中。
甚至于裁判同观众都是懵的。
而对于辩手们来说,就更谈不上甚的技巧了。甚至于辩起来层次混乱、自相矛盾的情况也不在少数,很少有人能够自圆其说的。
尤其是为了这场辩论而特地站在了反方的丁香,也失去了一贯的机敏,时不时的就会因为紧张而忽的“跳针”。
如果站在观众的立场上,真的把这第一场辩论赛当做一场表演来看的话,虽然其余一众小字辈们俱是目不转睛的,可在花椒来说,其实并不是十分精彩的。
但是从头到尾,正反双方,没有任何一个人为了力图获得胜利,就不遗余力地来攻击对方,并没有将本是智慧的碰撞与机敏反应的辩论生生吵成了“骂街”,以语速以声调,以胡搅蛮缠来压制对方。
虽然这场辩论并没能分出胜负来,可这场辩论的过程,已经在告诉大伙儿,辩论确实是可以不限于巧言令色的。
不得不说,哥哥姐姐们已经开了个好头了。
花椒也已是心满意足了。
只想到哥哥姐姐们,又忍不住同秦连豹道:“平日里还不觉得,可到了辩论赛的时候,其实很容易就能看出端倪了,文启哥的机智,六哥的从容,还有五哥的幽默,能把人想说甚的都给笑忘了。可我们再回过头去看哥哥们素日里喜欢念的书,就会发现文启哥一向喜欢《道德经》,说能让人精神专一。六哥正在念的书是《礼记》,而五哥床头这会子还摆着一册《鬼谷子》呢!”
秦连豹一愣。
花椒却没有留心,她已经打开了话匣子了,又小嘴巴巴地告诉给秦连豹听:“只是辩题好难选的,今儿的辩题是姐姐给我们定的,之后的辩题就得我们一起决定了。”
随后还道:“我就想着,我们是不是最好能提早决定并分发下辩题,这样大家就有思考准备的时间,就能够更好的进行辩论了。”
秦连豹回过神来,就问花椒:“你们打算经常性地进行辩论比赛吗?”
花椒就点头:“对呀,我们打算有空就辩一场,反正又不像旁的游戏,辩论对场地没要求的。正反两方也不过需要六个人,到时候感兴趣就可以上场,也可以给别的哥哥姐姐支招,很灵活的呀!”
秦连豹听着就跟着她一点头,略一思量,又问花椒:“那你们有没有找人做记录?”
花椒瞬间瞳孔放大:“没有!”又拍了拍小脑袋,兴兜兜地道:“是啊,我们可以专门找人来做记录,过后再来看,肯定更有意思的!”
说着恨不得赶紧从秦连豹膝上跳下来,跑回房记录今天的辩论去。
只忽的想到今天秦连豹的离开,就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问他道:“爹爹,小麦哥哥已经想通了……”
说着就把小麦同她们说的话儿三言两语的告诉给秦连豹听,又问他:“那表哥怎么办呢?”
秦连豹没想到小麦会去同花椒说这个,就问她道:“你问小麦哥哥的?”
花椒摇头:“是小麦哥哥自个儿找我的。”
不过到底还是吐了吐小舌头:“我早上找过您来着,只您同小麦哥哥正在站桩呢,估计是我盯着他看得太过认真了,小麦哥哥就发现了我,后来下半晌的时候就告诉我听了。”
秦连豹就笑了起来,却是告诉花椒:“我打算抽个空去跟你大舅谈一谈,看看他舍不舍得脱籍。”
“舍不舍得?”花椒望着秦连豹,又一字一句的复述了一遍。
虽是反问的语气,带着些许的不解,可这其中却还有一丝了然,以及一丝无奈。
秦连豹觉得小女儿的反应很有意思。
想都没想,就解释给她听:“脱籍不是桩小事儿,不知道多少人家的奴婢不但本身得终身服役听从使唤,子孙累世也脱不了籍,尤其对你大舅家这样的世仆来说。爹爹会有这样的想法,其实说起来也不过是仗着方家是慈善之家,以往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恩典的。”
“只是……”秦连豹随后又道:“可脱籍之后,一家子没了方家的庇佑,该如何讨生活。还有你大舅经管着方家的田庄,旁的还罢了,可一色白芹的壅制却是方家蛮大的一笔收入,该如何继续,这都是问题……”
花椒听着就点头:“是啊,这确实都是问题。”
还道:“就算大舅、阿婆都能下得了这个决心,或许三年五载都不能达成的。”
可是,不管怎么说,虽然方庆还有小麦这一辈不用想科举入仕等等的事儿的,可他们脱籍之后,就能与良家通婚,可以拥有自己的田地房产,三代之后,子孙还能下场科举。
这或许能够值得方良搏一搏的吧!
花椒如是思量。
只不过还不待秦连豹果然抽出空闲往莲溪去,秦连熊那厢被李巡检磨不过,其实说到底也是觉得时机到了的缘故,身为大媒,终于开口提亲。
只不过李家那厢是希望能在年里定聘的,可因着莲溪历来都有正不娶腊不订的习俗,所以留给两家的时间,也不过个把月光景了。
秦连熊没有应承,只说给两家通通气儿。
好在秦连豹同罗氏都不是“咬嘴”的人,已是决定议婚了,也就没有必要为着耍排场甚的故意拖延了。
何况说句实在话,小门小户有小门小户的难,高门大户也有高门大户的不易,赶上做大事儿,搁在谁家都不简单。
趁早了一笔心事儿,这没甚的不好的。
于是乎,因着两家俱都有商有量互相尽让的缘故,从提亲,到行聘、再到问名合婚,顺风顺水,一月光景不到就不慌不忙地交换了庚帖,行了传红文定之礼。
李家那厢打了成套成双成对的的赤金镶百宝的头面首饰,又额外打了赤金的“求”字一圆,金锭一锭,金如意一支,以及兔毫双管,取得就是“必定如意”的好口彩。然后还配上了八色干湿果品一什盒,茶叶一什盒,酒一什盒,送到了秦家,做为小定之礼。
两家又约定,待明年开春后再放大定,两家商定婚期。
花椒看了看穿着大红色妆花褙子,梳了双螺髻的茴香,又看了看她发间的那枚沉甸甸的如意金钗,自是替她感到欢喜的。
可丁香还有香叶,却从始至终还有些懵。
刚知道茴香既要定亲,而且未来姐夫还是李蹊的时候,丁香差点没把花椒给活吞了。
揉着花椒的腮帮子恶狠狠地教训她:“你个不讲义气的小坏蛋,这样大的事儿,都敢憋着不告诉我。”
香叶也生气了,破天荒地没有帮花椒。
花椒哭笑不得,却是一本正经地道:“不是我不告诉姐姐们,不是方才议亲么,我也不知道这事儿真的能成呀!”
香叶一想花椒这话,好像真的不错。就开始心疼花椒了,挽着丁香的胳膊替她求情:“三姐松手吧,仔细把椒椒的小脸搓红了。”
丁香鼓了鼓腮帮子,果真放轻了力道,不过还是道:“小丫头哄我们呢,你也不想想,要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儿,那回三叔虽然不在家,可三婶怎的可能让二姐也跟着我们一道去李家田庄赏秋的。”
“对哦!”香叶就又一嘟小嘴,屈指弹了弹花椒的鼻头。
花椒赶忙摇头:“这不一样的,让二姐跟着我们一道去,那是为着让二姐看一看真人。要是二姐愿意,这桩婚事才能往下议,若是二姐不愿意,那就甚的都别提了。”
“对哦!”香叶又点头,还伸手给花椒摸了摸鼻头。
花椒就摇着脑袋,用鼻头在香叶手心里蹭了两记,香叶咯咯地笑。
丁香嘟了嘟嘴,却是捧着小脸儿道:“那这么说来,下一个不就该轮到我了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