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但凡馆陶举行宴会,就会请修成君一家人去。阿娇就碰见几回修成君在太后跟前说馆陶公主对她亲切,不同她见外,也不笑话她。
太后看阿娇的眼神就愈发慈爱了,也是,平阳南宫就是连隆虑在内的亲姐妹都很瞧不起这个新大姐天天一副贼眉鼠眼上不了台面的样子。
但是她们可以表现出来,而王太后除了骂几句不懂事也不会往心里去。而阿娇同馆陶要是也这样瞧不起修成君,太后就该心里不舒服了。
做人难,想做馆陶这样八面玲珑的人更难。
唉,阿娇长叹了一声,笑着靠在母亲肩头。
馆陶自然是知道女儿这声长叹是什么意思,她微微正色道:“你以为我乐的管他们的事,我什么时候要看太后的眼色了?还不是你,她既然是你的婆母,你又为她们说尽了好话,我自然也不能落你的面子。但是,说到底,为你舅舅不快啊。”
文帝在时,她是最为受宠的大长公主,景帝在时,她是天子最信重的长姐,到了武帝时,即便是陈后被废她的地位还是丝毫未动。
她可以不用看王太后的脸色,更不用管修成君一家的死活。
馆陶,有这个底气。
“阿娇知道,最疼阿娇的就是您了。”阿娇俏皮地笑起来,眉目间尽是明媚。“我是您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您不疼我疼谁?”
“这丫头。”馆陶笑起来,停了一停又问阿娇:“听说那个韩嫣新近又抖起来了,你得注意着点。”
“你自进宫了,就一直后宫独宠,我也犹豫要不要向你说。”馆陶语气从容,话里却是少见的严肃。“娇娇,韩嫣生的太好了,玉树临风形容他都算委屈了他。陛下就算是现在没有别的心,你又怎么保证日后没有别的心呢?”
“我的父皇,你的外祖父,宠幸邓通,赐给他铜山。这是何等的宠爱啊?你得当心,更何况我看这韩嫣眉目间比陛下已经是一片深情埋不住了。”
韩嫣同卫子夫向来是阿娇的两根心头刺,如今卫子夫已经嫁了人,但是韩嫣还在。
他费尽心神地为陛下找来金俗,真的是缺那点赏赐吗?他想出头,想成才就该像他弟弟韩说那样,去从军立功。
他要的是陛下。
馆陶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没过多久,韩嫣习匈奴兵器阵法献于御前叫刘彻喜出望外的消息就传到了阿娇耳朵里。
阿娇问起时,刘彻没有觉出半点异常来,还真心地同阿娇夸他:“从前,朕还想能看出朕的心思的就只有你一个了。没想到,朕一起长大的伴读,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看出来了,真希望朝廷上下能再多几个这样理解朕雄心壮志的人。”
“会的,陛下。”她低低地应了一声靠在他的肩头,另起了话头同他说起了金俗女儿金红出嫁的事宜。
虽说这桩婚事按理来说不由阿娇管,但太后好容易找回了女儿,百般宠爱都觉不够。虽说太后自己都觉得金红嫁这么高,身份地位相差太大,但是心里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补偿女儿好。又是淮南王亲自写信来求的,齐大非偶的心思就淡去不少,想着自己也是平民女子入的宫。
金俗又没有应对这样王室婚事的经验,太后又疼外孙女,金红的婚事自然就又落回了宫里。阿娇作为儿媳,作为弟妹,作为舅妈,怎么都得管管的。
刘彻听着听着就有些不耐烦,隐隐有了些不高兴。“大姐的女儿在长安嫁个富足人家,就足够了。偏偏铁了心要去当淮南太子妃,刘安求这个儿媳想见是没有安好心的。”
到底不是从小长在一起的姐妹,渐渐地又发现金俗行事又有许多看不顺眼。刘彻的话里话外早就不像刚开始找到大姐时的欣喜和愧疚了,更何况,刘彻觉得给大姐给外甥外甥女的已经足够多了,和他们过去的生活已经是云泥之别了。
但是,人心向来是得陇望蜀,向来是贪心不足的。
哪有尽头呢?
但是这话刘彻自己可以说,阿娇是不能说的。
阿娇敛了心神,劝他说:“彘儿,就是朝母后看,你也少抱怨点。”修成君的儿子金子仲仗着外祖母的尊贵,在长安城横行霸道、欺男霸女。刘彻为了这个事,已经在王太后跟前在修成君跟前说过几回了。
没有用的,王太后是有心弥补同女儿外孙的感情多有回护。而金俗母子只想到刘彻是他们的弟弟、舅舅,只想到他就是说两句难道就不向着他们了?
再说,不还有太后在吗?
他们,忘了,忘了刘彻还是皇帝,同他们还是君臣。
等到有一天,刘彻终于忍不了的时候,再想起来已经迟了。
但是,现在刘彻还勉强能忍,只要不是太过分不触及到底线。
刘彻在为这突兀冒出来的姐姐同外甥忍着耐心着的时候,王太后却已经忍不了了。
她忍不了的是韩嫣,她在韩嫣身上同馆陶一样看到了邓通看到了周文仁的影子。
皇帝现在膝下空虚,但阿娇不是不能生育。就算皇后不能,纳几十个二八少女进来,怎么也该有了。
但是,如果把心思用在了男子身上,就挽不回来了。
建元五年的一个夏日,王太后终于找着了个理由赐下了毒酒给韩嫣。
理由就是****后宫,理由就是长信宫中一个宫婢赠给韩嫣的手帕。理由就是在王太后问罪于韩嫣后,那个宫婢以死相求。
如果阿娇还记得韩嫣因为江都王之事而向太后请罪那天的小宫女,她就会知道这一切因果早已种下。
就这么轻轻松松地结束了一个比花还美还娇嫩还有风情的男子的一生,阿娇几乎有种不可置信的感觉。
但这于王太后已经是不可忍受了,皇帝竟然真的为了这个韩嫣来再三向她求情,说韩嫣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情。
她觉得庆幸,在皇帝同韩嫣之间真的发生什么的时候先一步结束了这一切。
或许,是女子天然的第六感。又或许是从一个平民女子当上一国太后这一路修行来的对环境的敏感,王太后的确是对的。
历史上王太后以绝食相逼才杀了韩嫣,而汉武帝为此埋怨了王太后许久。
阿娇站在黄昏已经起风了的庭院,望着在庭院里跑来跑去的雪狮子,想到的是那个超越性别性别风情万种的韩嫣。
没有了卫子夫,没有了韩嫣,陈皇后又真的会就这样安枕无忧了吗?
她不知道,但她会一直往下走,走到走不下去,走到走不动的那天。
五月,隆虑生子,是陈氏的长孙。而先怀孕的刘征臣竟然等到五月末才生下一个女儿,大家都说是男孩心急,女孩性子娴静的原因。
阿娇身边两个能被称得上朋友的人,终于都得偿所愿,做上了母亲。
六月,修成君金俗的女儿金红风风光光地出嫁到了淮南王国,给淮南太子刘建为妃。
七月,刘彻罢建元元年始行的三铢钱,改行新的半两钱。
日子就像流水平静地滑过,如果太皇太后没有在秋天病倒的话,这平静的一年同以前过去的年头没有任何区别,将会很快过去。
太皇太后起初只是偶感风寒,但大概是因为年纪大了,这一病就如同黄河决堤一样引发出了一大堆病症,一发不可收拾。
到了冬天,更是隐隐露出病危的情形来。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但是阿娇连着几个月在东宫中衣不解带的昼夜伺候,就是田蚡也不敢说是在作秀。
阿娇知道历史,知道刘彻受制于太皇太后手下的日子不会太久。但是,她没有想到这天来的这么快。
她并不害怕太皇太后走后,她皇后位置的不稳。如果刘彻想让她不稳,就是太皇太后活的比刘彻长,就算留住了这个尊荣无比的位子,留不住心,到底不幸福的还是她。
她并不在乎这些,她难过的是曾经伤了外祖母的心,难过的是她已经连想要好好弥补外祖母的时间都没有了。
太皇太后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了,刘彻倾尽心力地四处延请名医。然而,来的人都说天命已至,无可奈何。
太皇太后的生命真的要走到了尽头。
虽然谁也不说,但是老人家自己心里清楚的很。她在阿娇又一次借故出去痛哭了一场才进来时,温柔慈爱地叫过阿娇,劝她说:“傻孩子,七十古来稀。你外祖母今年已经是七十一了,什么苦都吃过了,什么甜也的尝过了,还有什么舍不得了?”
老人家这么风淡云轻地说起身后事,阿娇的泪水一下就夺眶而出,但又不敢哭出声来,只是默默流着泪听太皇太后说话。
对于太皇太后的离世,从这两年间太皇太后的精神大不如从前,阿娇就隐隐有了感觉。及至等到金俗进宫时,太皇太后一口一个去见先帝更是让她觉出了不详来。
但是,谁又能想到这天会来的这么快呢?
“娇娇啊,人老了自己是有感觉的,大概外祖母也就在这两天了。”老人家似乎能看见似地,伸出手往阿娇脸上擦,轻言细语地说。
“不要哭,不要哭。”老太后徐徐缓缓地说:“娇娇,外祖母有件事想托付给你。”
阿娇愣住,颤着声说:“外祖母请说。”
“一朝天子一朝臣,外祖母走后窦家就成才的就只有一个窦婴,偏偏他才华是有了,性子却不行。而你母亲呢,性子更是不行,他们都太傲了,都太看不清咱们的陛下了。”太皇太后顿了一下,认真说:“只有你,最像外祖母,所以只有你能接过窦氏,能成为下一代掌权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