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跪坐在案前,有一下没一下地研着墨。她止不住犯困,才八点啊,这是什么概念?往常这个时候,自己刚用完早膳,在琢磨要做点什么打发时间。现在呢,已经都起来一个半时辰了,也就大婚那天起过这样的早。
透过窗户,可以看见一朵朵好像挂在树枝间的白云叫风吹的微微晃动。还能听见雪狮子在外哒哒跑动的声音,它看她要出门也没有撒泼,就用那大眼睛可怜地看着她。
心被看化的阿娇,想着还能揉揉马就带了它来。结果,它在自己的垫子上待了没有一刻钟就打着滚要出去。
小叛徒,她恨恨地把它赶出去了。
雪狮子很显然没有意识到主人的不高兴,它探索一会新庭院后又跑到窗户下去叫。
咴儿咴儿……
阿娇有点不像理它,但是它越叫越急,越叫越委屈。到底没有抗住,她还是起身走到窗前。
雪狮子看她终于来了,又高兴起来。
刘彻正在拿笔批奏章,他余光扫到阿娇和雪狮子的动静,嘴角就一直挂着笑。
忽然,阿娇远远地看到几个人影走朝宣室殿过来,看服色是朝中大臣。她匆忙回到他身边,着急忙慌地说:“有大臣来了,我还是回避一下吧。”
“坐这,你走了谁给我磨墨?”他就好像不明白阿娇怕叫人说干政的隐忧一样,神情淡然。
明明就是春陀就能干的事,但是呢,你一直都只叫他在殿外伺候。再说了你自己以前能干,现在就不能干了啊?
阿娇愤愤然地看了他一眼,起身要走。他没有抬头,却早料到了似地伸出手去拽她。没有防备的阿娇叫他一下给拽坐到垫上,瞪了他一眼正要说话,殿外已经传来了春陀的禀报声。
得,走不成了。
阿娇斜了他一眼,低下头磨墨,希望叫袖子遮掩住。
来的是赋闲在家的武安侯田蚡,和投靠田蚡从而再次起家的大司农韩安国。
田蚡支持外甥的新政虽然叫太皇太后给免官了,但是谁都清楚太皇太后已经没有了废皇帝的念头了,皇帝的帝位是一天坐的比一天稳了。
开了年,皇帝渐渐又坐回了宣室殿。田蚡借着是天子亲舅舅的缘故,向天子举荐人才,大多是见效的。韩安国就是其中的典型,不过他倒还真不同于田蚡身边那群见风使舵、趋炎附势的小人,是很有几分干才的。
他们俩在宣室殿前的庭院就见到了一匹果下马,这是宫廷贵妇最喜欢骑乘的马。性情温顺,不用担心控制不住。但是除了早已经阴郁吐血而亡的栗姬,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宫中有果下马了。
这还是一匹没有一丝杂色,浑身雪白的果下马。
就是田蚡,常年出没于宫禁中也没有见过这样稀罕的果下马。
它本来正在庭院中踏着草玩,听到有人来像一阵风就卷过来了。本该温柔的大眼睛警惕慎重地盯着他们,田蚡同韩安国都不免在心里赞道好一匹有灵性的马。
春陀疾步走过来,冲他们行了一礼,没有要叫人把这马赶开的样子。只是笑着往前走去,说:“陛下已经在殿中等着二位了。”
小冬子跑过来抱住雪狮子,小声说:“雪狮子,你乱跑什么啊?就在这院里玩,等午后咱们再出去。”
韩安国是为过将领过兵的,他就算是睡着了也会留一只耳朵。小冬子声音虽轻,却分毫不差地落入他的耳朵里。雪狮子,原来这就是雪狮子。
早就听说皇后有一只叫雪狮子的宠物,他们也只当是猫狗。没想到,竟然是只马。
他收紧心神,没有去再思考为什么雪狮子会在这。
因为宣室殿的门已经推开了,春陀的唱报声已经响起了:“武安侯同大农令奏见皇上……”
行过礼后,抬起头的两个人目瞪口呆。殿内竟然有个低着头正在研墨的女子,所有能有资格觐见陛下议事的大臣都知道陛下是不用人服侍笔墨的。
少年帝王,最信任的只有自己。
为了不必要的泄密,他向来是自己一边研墨一边同臣子们议政。他们俩目光交接,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诧。
瞬间,韩安国就想到了这会不会是皇后,是大长公主最娇贵的女儿。皇帝的后宫中就算有了新宠,陛下也断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叫她来宣室殿。
但是他并没有见过皇后,所以他只是猜测。他虽然从前为了替梁王刘武而去找大长公主求情,但没有见过那个时候风盖京华的堂邑翁主。等帝后大婚时,百官朝见时,梁王已经薨了,他叫新任梁王免了官赋闲在家。
他把疑问的目光投向武安侯,他是天子的舅舅,他是熟悉皇后的。武安侯田蚡还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两个人什么都没有说,却又什么都说完了。
田蚡初见一个女子服侍在陛下身旁,就十分肯定是皇后。她就算只是一个背影,他也能认出她来。于皇后是这样,于大长公主是这样,于窦婴更是这样。
他们身上天生带着这样鹤立鸡群、不可一世的气质,大家都说皇后心性高贵,不像长公主盛气凌人。但他偏偏看不得,这种站在最高处还要摆出一副众生平等的样子,她身上的傲气比任何人都更重。
他完全肯定,这就是皇后。
姐姐就不止一次地半是自嘲半是心酸地说,长公主在公主在人前的派头倒显得她才是帝国最尊贵的女人。田蚡也曾在窦婴面前侍奉过,那个时候似乎并不觉得耻辱,相反还觉得能在窦家下代掌权人眼里得到赏识是光荣的。
那个时候他姐姐虽然受宠,但又怎么敌得过娇艳盛开的栗姬?
世事难料啊,他一下就成了国舅,他身边也聚集了八百门客。从前的事就变成了羞辱,变成了一揭就会流血的伤疤。他眯起眼睛,探究地看着那个清丽的身影,刚要说话。
“舅舅同韩爱卿打什么哑谜呢?也叫朕同皇后猜猜?”少年帝王明亮透着阳光气的声音先响起。
陛下毫不在意地就说出了身边的正是皇后,甚至生怕他们不知道这就是皇后一样。
皇后也似乎很惊讶,抬起头来看着陛下。又微微侧脸,同他们俩致意。
他们俩只得纳头再拜,再行礼。
刘彻没有向他们解释皇后为什么在这的意思,他摆出了一副皇后本就该在这的样子。
或许也只是偶然的兴致,少年人的反叛田蚡自己也是经历过的,他压住心里隐隐的不安,同刘彻论起了正事。
君臣奏对的间隙,他始终用余光注意着皇后。叫他安心的是,皇后就同还贪玩的稚子一般,对他们说的丝毫不感兴趣。
她大部分的注意力在窗外的世界,在那匹雪白的果下马身上。
但愿,她一直不感兴趣。
她不能再变成下一个太皇太后,同是外戚,窦家已经一枝独秀太久了。一代有一代的风向,太皇太后不就压下了薄氏后族。
韩安国知道武安侯的忧虑,但他不会去帮他。虽然他是靠着武安侯起复的,但那也不过是因为他韩安国是从前梁王的爱将,朝臣们顾忌着陛下的感受不敢举荐他。
而且,这个举荐是付出了五百金的代价。
不是铜钱,更不是银子,是金子。
这是他为官多年的所有家当。
而武安侯的心愿虽然棘手,但是只要肯冒风险肯花心血也不是未尝不可。
以前梁王企图继承帝位,太皇太后又偏心小儿子,眼看即将又变成史书上新的郑伯克段于鄢。他为梁王刘武游说于帝王之家,要知道倘若有一点差错,先帝不能真对亲弟弟怎么样,但拿他一个梁国的使者泄愤还不能吗?竟然叫先帝同梁王抱头痛哭。
他从前能投入如此大的风险中,是因为梁王有大恩于他。
而武安侯不值得,他不欠他什么。
相反的是,韩安国对皇后很有好感。
脱簪请罪、举荐司马相如,他甚至听说连皇后身边的黄门向学之心她都欣然允了。
倘若那个时候,求的是皇后娘娘。也不用像现在明明已经付出了代价,还要迫于压力认武安侯为恩人。
议完事,韩安国出了宣室殿,对田蚡深思的目光恍然未觉。田蚡在等他开口问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他真问了那这个烦心事就变成他的了。
事要是成了,还能得到一句长孺果贤才的夸赞。要是不成,就只有埋怨,仿佛是他韩安国是武安侯的家奴似的。
从前梁王骄矜是不假,但是向来对他这个谋士重礼相待。
这件事,他不预备掺和。甚至,必要时他会站在皇后这头。
武安侯也是人情世故上的老油条,韩安国的态度他马上就明白了。他心里很是不快,分开时冲着韩安国的背影骂了句老狐狸。
现在翻过身了,就忘了从前四处求助无门,像条丧家之犬的时候了?
不过,好在皇后的事还要再看看。急了,就打草惊蛇了。
韩安国,文武都是块料,能用的上他的地方还多的很。
田蚡又叹了句人心不古,愤愤然上了马车。
而宣室殿内,阿娇叫刘彻在大臣面前大大方方地引荐过后,她也就无所闪避了。她本就无不能见人之心,她只是不愿再掺和到权势之争中。她既不愿利用别人,也不想为她人所用。
前世历史课中,不论是哪朝哪代,昏君也好,明君也罢。历史老师说起他们都会提到中央集权,都会提到君主集权。
而能叫太祖拿来一比的汉武帝,是农耕民族历史上难得一遇的战争之王,是内平诸侯,外击匈奴,攘夷拓土、国威远扬的千古一帝。(未完待续)